樱草花

　　汽车驶到仇砚家门口。
　　仇砚白了覃尧一眼，空着的那只手搭在车门上，客客气气地对覃尧说：“非常感谢覃尧同学送我回家。卡号已经给你了，请尽快转账，谢谢。”
　　末了还补上一句：“晚安。”
　　仇砚好没诚意地朝他挥挥手，啪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刚才那声“覃尧同学”不知挑到了覃尧哪条神经，他挑了挑眉。车一发动，覃尧眼也不眨地盯着仇砚进家的背影。
　　仇砚其实比覃尧大半岁，覃尧从来不肯叫他哥。
　　仇砚只在床上喊他“哥哥”“学长”。被伺候舒服了喊“老公”，气急了才喊“弟弟”。“覃尧同学”还是第一次喊。
　　覃尧一路上都咀嚼着这四个字，一个个拆开了品味仇砚阴阳的语气，不争气地立了起来。

　　一上午催眠大法，小仇有些发困。陆未续睡了一个上午，下午又继续睡，他把仇砚那份也一并睡了，直到晚饭时间才悠悠转醒。
　　陆未续睡了一整天，现在神清气爽，肚子也饿得慌。他向仇砚提议去吃昨天没吃到的达美乐。
　　小仇看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回答：“今天吴雨不打球赛了？”
　　陆未续知道他心里有气，赶紧靠在他怀里：“哎呀，吴雨这不是和她社里的朋友去聚餐了嘛。”
　　“虽然今天不是会员日，但披萨当然是想吃就吃啊！哪用那么严谨地挑日子。我俩也很久没吃达美乐了，你难道不想念吗？”
　　陆未续眼巴巴地望着小仇。
　　小仇脑细胞死得快，能量消耗的也快，现在他也有些饿了。但还是没什么好脸色：
　　“那你让你的小男友陪你去吃。”
　　陆未续做出要哭的表情，他没告诉仇砚其实他早恋的事情被班主任抓住了。班主任转头就告诉了陆未续和小男友的父母，现在他们这对苦命鸳鸯就要被拆散了！
　　“哎呀呀，他哪有你重要嘛！你才是我心尖上的宝！”
　　说着就要往仇砚脸上亲一口，被小仇用手掌挡住了。
　　陆未续见美O计没用，又使出苦肉计。他委屈巴巴地向仇砚哭诉：
　　“最近我为了那个死男人保持身材，好久没碰垃圾碳水了。我现在只想放纵一下，你陪陪我嘛，陪陪我好不好？”
　　仇砚故意不看他，陆未续头挨着仇砚的肚子，自下而上滴溜溜的眼珠子地望着他：
　　“好不好嘛？”
　　仇砚平生最抵不住撒娇，小仇没坚持一会儿就泄了气。他点点头，终于同意。
　　两人收好作业就要走，小覃过来拦住了他们。
　　小覃不想让小仇走：“我爷爷听说你喜欢粤菜，今天准备好一桌子好吃的，就等你过去呢。”
　　此话一出，陆未续不免惊诧。
　　他俩啥时候这么熟了？
　　仇砚还去覃尧家吃过饭？
　　他们孤A寡O的到底什么关系？
　　但陆未续可不能就这么让小仇走掉，他死死抓紧了小仇的手臂，以一种视死如归的眼神望向小覃。
　　气氛登时变得尴尬。小仇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知道小覃的意思是想还衣服。可他已经答应了陆未续。
　　“不好意思，帮和我爷爷道声好。我下次有时间再去看他。那个……我落在你家的东西我下次再去要吧。”
　　说罢和陆未续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覃望着小仇远远的背影，他身上那淡淡的海盐味似乎也随着一夜的流逝消失不见。
　　小覃莫名烦躁。
　　他刚刚在远处望着陆未续和仇砚的亲密举动，有点不爽。
　　但他没资格说什么。
　　小覃抓起椅子上的外套，胡乱给自己套上。北方一入秋天气就转凉，可这拉链像是坏了一般，小覃使劲拉了好几次，都没拉好。
　　他沮丧地回到了爷爷家。
　　爷爷正在院子里浇花，见孙子来了开心的不得了。见车上只下来一个人，有点惊讶。刚刚小伙子给他打电话说准备点仇砚爱吃的菜，他吩咐下去做了几道经典粤菜。他以为今天又能见到“孙媳妇”了。
　　难道孙子口味变了？随仇砚的口味也喜欢上粤菜了？
　　小覃一走近，爷爷瞥到孙子冷若冰霜的神色便明白了什么。他迎上去，若无其事地说：“我的宝贝孙子来啦！”
　　一餐饭小覃吃的无滋无味。爷爷在一旁很是担忧：“怎么了？是不合你的口味吗？”
　　话毕思考了一会儿，又说：“也是，南北差异大，吃不惯粤菜是正常的。”
　　小覃一愣，倏地想到仇砚爱吃粤菜。他夹了几块烧鹅，油滋滋的鹅皮包裹着嫩滑的鹅肉，入□□香，确实美味。
　　小覃挑了挑眉，又夹了几块。
　　爷爷在旁边看着，不禁笑了。
　　小覃不解地：“怎么了爷爷？”
　　爷爷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传入小覃耳中。他看着小覃，像是透过他的眼看到了什么人。
　　“从前你奶奶刚嫁给我那一阵子，说什么也吃不惯京城的饭菜。他性子火爆，差点就要和我离婚回他川渝老家去。”
　　爷爷说着，像是陷入了那段久远的回忆。
　　“后来我亲自下厨给他做了一桌子川菜。结果他说味道不对，说什么也不肯下嘴，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
　　爷爷的眼里出现了泪光，他很是感慨：“他啊，他真是我见过脾气最暴的Omega。”
　　小覃第一次听到奶奶的往事。他只知道奶奶是个传奇，O装B混入了军营打出了一片天。频繁地使用抑制剂对他身体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很早就去世了。父母不允许小覃在爷爷面前提起奶奶，小覃便从没问过。
　　小覃低头看着碗里：“那……那奶奶是怎么愿意和您过下去的？”
　　爷爷像是终于找到了思念的出口，他想了良久，说：
　　“他啊，自从没法使用抑制剂后就想尽办法留在军队，一开始和我在一起就是因为我的等级足够高，只要我把他标记了，他的信息素不会外泄，那些Alpha也没办法觊觎他。”
　　“他这点小心思哪瞒得住我？但他实在太强悍了。我也是第一次对一个Omega深深着迷。与此同时我很庆幸我是个S级Alpha，只有我能共享他的秘密。”
　　小覃听得入迷，爷爷也讲得起劲。
　　“后来川渝解放，上级调我回京城。他不再需要待在军队里，也不再需要我。我当时是那么想的，所以就这么走了。”
　　“几个月后他爬山涉水来找我的时候，我才发现他怀孕了。”
　　“他身子弱，第一个孩子没保住。他和我说他的父母兄弟姐妹都不在了，他只能依靠这个孩子，现在孩子也没了。”
　　“他只能依靠我了。我和他领证，给他安排了个厂里的工作，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后来年纪很大的时候才怀了你父亲。我当时是不想要这个孩子的。我已经做好了一生无子只和你奶奶相守一生的准备。但你奶奶坚持生下这个孩子，生产之后身体更加虚弱，没几年便撒手人寰。”
　　爷爷想到奶奶扯着他耳朵颐指气使的样子幸福地笑了，脸上的褶子皱成一团：“我从没问他有没有爱过我，我知道自己很爱他就够了。”
　　“如果他当初没北上来找我，我们的缘分可能就尽了。”
　　爷爷看着小覃的眼里满是劝慰：“有时候夫妻吵架啊，吵了就过了。这个人已经是你的了，让一让也没什么。关键是别让自己留遗憾。”
　　“我点了份咸蛋黄嫩鸡和照烧风味牛肉土豆的，都是我们常吃的。你看看还有没有想吃的小食？”
　　小仇闻言一看菜单，又加了两个苏丹王榴莲蛋挞。
　　陆未续皱起眉头，不满地：
　　“我不喜欢吃榴莲，你怎么点了这个？”
　　小仇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忘了？我喜欢吃榴莲。”
　　陆未续不说话了。
　　气氛一下变得凝滞，仿佛空气变成了半流质的实体，阻遏着他们的呼吸畅通。
　　半晌，陆未续尴尬地挠挠头，苦笑着说：
　　“噢，是我记不太清了，哈哈。”
　　话音刚落气氛一下变得死沉。
　　陆未续不知为何从四肢百骸升起一种在外偷情死到临头被活捉奸的心虚感，他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仇砚。
　　小仇无甚表情地刷着手机，一点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
　　陆未续试图寻找话题：
　　“仇砚。那个……你和覃尧最近感觉熟了好多呀……”他抓额挠腮，从嘴里艰难地蹦出一句一句，“你之前不是说最讨厌Alpha吗？怎么和他关系这么好了？”
　　然后陆未续又想到什么，笑了笑：“之前我刚谈恋爱，你的反应大得要命，感觉要把我男朋友砍了要带我去医院看眼科。你还说什么Alpha没一个好东西。”
　　他很三八地把脑袋垫在手掌上，眼里满是八卦的光：“怎么？你们俩现在到底什么情况？快说来听听。”
　　小仇想到那个莽撞的Alpha，脸上没什么表情：
　　“和你没关系。”
　　陆未续一下毛了：“什么叫跟我没关系啊！我们俩这铁关系，你结婚的时候我可是要坐主桌的好吧！”
　　他越说越气，嗓门越来越大：“喂！我知道我之前和吴雨的事情让你不自在，可好朋友之间不都是这样的吗？！你对朋友的占有欲是不是太过了？而且一码归一码，现在我们谈论的是你的事情，能不能不要夹带私人情绪？”
　　外头突然阴云密布，一副暴雨骤临的气势。
　　小仇心说今天出门应该看看黄历，他冷冷道：
　　“是了，一码归一码。所以我现在不想让你知道我的事，不行吗？”
　　小仇想到了什么，继续说：“之前你谈恋爱，好像也没提前知会我一声吧。”
　　陆未续闻言刚要发作，披萨和蛋挞就被端了上来。
　　一股喷香的味道扑鼻而来，冲淡了席间的杀气。小仇突然很想吃爷爷家的饭，他伸手拿起蛋挞学着覃尧大口吃饭的样子迅速吃完。一起身，对陆未续淡淡道：
　　“不好意思，我家里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一出门豆大的雨滴打得小仇猝不及防。他躲在屋檐下叫了辆车。
　　不久，一辆白色大众擦着雨水而至。
　　司机姗姗来迟，问小仇去哪。
　　小仇沉思半晌还是回了家。
　　暮色降临，一双远光灯在诡谲的夜里疾驰。秋冬天黑得很快，小仇穿得单薄，双手交叉摩挲着手臂望向窗外。
　　仇砚家门前，一个高大的身影举着一把黑伞。隔得太远看不清表情，小仇只听到雨水滴到自己心脏的声音。
　　那人手上还捧着什么，小仇陪卢爱英逛花店的时候看到过，好像是一束樱草花。
　　人影愈发近了，车灯映亮了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小覃面无表情地站在那，穿着一件半长的黑色羽绒服，显得更加肩宽背厚。闪亮的眼里直盯盯着大众驶近，停下。再看到从车上下来一个人。
　　小仇没带伞，做好了淋雨的准备。一探头下意识地紧闭双眼，发现雨水没有如约而至。小仇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捧粉中带紫的樱草花。
　　他抬眸，小覃的伞往他那边倾斜了些。小仇发现他的肩膀都有些湿透。
　　小仇下了车，小覃在后边替他关了车门。
　　空气中潮湿的雨水混杂着泥土味，随着小覃身上丝丝缕缕的海盐味道，侵入小仇四肢百骸。小覃望着他，开了口：“来的路上遇上花店，买了一束，送给你。”
　　说着樱草花递了过来。
　　小仇垂睫看着被打湿得有些沮丧的樱草花，心说骗鬼呢，樱草花的花期在五六月份，这个季节怎么会有？
　　小仇把花束接过来，不知道小覃动用了多少超能力。他很满意，包装精美的花束还残存着Alpha炙热的体温，小仇忽而没那么冷了。
　　Omega的声音轻轻地，似琴键振动的频率：“谢谢你的花。”
　　小覃着实太高了，小仇觉得自己站在一片阴影之下，他抬头看他，仿佛在等着他说些什么。
　　小覃耳廓不争气地红了，他苍白地解释道：“你的衣服送去清洗的时候找不到了。不好意思，爷爷说给Omega道歉一定要送束花，这样他才会原谅你。”
　　小仇第一次发现小覃的嗓音很低沉，唱歌时很好听，现在说话的时候有很强的磁性，把小仇的心边的铁屑全吸过去了。
　　“没关系，还麻烦你特地跑一趟。其实明早再和我说也没关系的。”说完两人一阵沉默。
　　“……”
　　“……”
　　小仇率先打破沉寂：“那我先回家了，拜拜。”
　　说完朝小覃摆摆手，转身冲向了雨幕里。
　　小覃听到咔哒一声打开，接着咔哒一声关闭。他兀自站在那，好像不会动了，静静感受着Omega残留的气息。
　　对于这个冷淡的Omega，小覃起初无甚好感。每天都是那副表情从一而终。小覃觉得这样的人很无趣，直到目睹小仇和卢爱英在学校的争执，他终于生出一丝兴趣。
　　小覃自觉卑劣，他的亲生父母把绝大部分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事业上，他鲜少能和父母说上几句话。上了高中自己搬到了学区房离父母更远。他不知道正常父母是怎么和孩子相处的。
　　每次放学回家，乌泱泱的人群停在学校门口。他锐利地观察到一对父母顶着炎炎烈日对陆陆续续出来的孩子们伸长了脖子张望。
　　一个和他同龄的Beta背着小书包悠哉悠哉地走过他面前。倏地看到了什么两眼放光，几乎是冲着奔了过去。
　　“爸爸！”
　　“妈妈！”
　　那对夫妻也看到了孩子，低下身环腰一包把孩子高高举了起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那是覃尧第一次窥见他人的幸福。
　　后来小覃广结好友。在朋友那里，他看到中午常给孩子送饭改善伙食的母亲，看到知晓孩子生病千里迢迢从乡镇坐几个小时来城里的父母，看到每次家长会都会到场的家庭。
　　这个世界上好似只有他一个人身陷囹吾。
　　但仇砚撕开了这道口子，让小覃窥见了他不一样的一面。
　　Alpha嗅觉灵敏，他敏锐嗅出了不一样的气息。
　　但那件事后，小覃远远地看着小仇正常的生活，学习，和陆未续插科打诨。
　　他和他一样，都是带着面具藏在人群中。
　　后来另一个时空的覃尧来到他的世界，小覃才觉察原来这个Omega是可以触碰的。当他的犬牙咬上Omega腺体的那刹那，一股兴奋发狂的电流贯穿Alpha的身体，令他食髓知味。
　　小覃选择遵从Alpha捕猎的天性，既然另一个时空的覃尧和仇砚能结婚上床，那他为什么不可以？
　　他阴暗的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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