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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家暴
出了审讯室,周风南眉头深锁,看向刚才一直在旁观的罗讼,纳了闷了,“陈卞是谁?”
“以前青川市的法医。四年前,您应该跟他合作过一回。”罗讼立马热情回答,“是个好人,我给他做担保。”
周风南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人。
三年前,当他得知消息的时候,陈卞的父亲已经自杀了,陈卞也被停职逮捕,后来真算得上是家破人亡。
他做刑警这么多年,多少能看透点什么,深知事发突然必有妖。
以他对陈卞这个人的了解,他不会犯这种方向性的错误。
他一直认为陈卞这个人对待专业是近乎苛刻的,脾气正义直率但也固执古怪。专业领域之外,对待任何事都有些淡漠,是个很纯粹的专家学者,专业领域之内,容不得半点污垢。
在不可避免受到各方势力干预的法医界,他其实不太适合在这种龙鱼混杂的大圈子里生存,但他却偏偏选择留下。
“他现在怎么样了?”周风南问。
“挺好.....”罗讼耸肩,“该吃吃该喝喝,一样不缺。”
“.....哎。”周风南摇头,“之前我就跟他说过,我说他不适合这个工作,他活得太真了,迟早被人盯上。”
罗讼笑,“他有自己的坚持。”
周风南看着罗讼这白面小子,觉着又是一个天真派。
“要不别把他牵扯进来了。”周风南说,“好不容易退出来,在乡下过个安稳日子也挺好,犯不着又掺和进来。”
“不不不。”罗讼开始运营自己的传销大法:“周队,现在就是咱们给这种蒙尘的珍珠一次展现的机会。您给他施压,他肯定来——他胆小。”
“那你去请?”周风南踢球。
罗讼踢回去:“我欣赏他,但他不喜欢我,我去叫他,他肯定不来。”
周风南看这姓罗的这德行,估计俩人关系真不怎么样,之前关于罗陈徐三人“合谋串供”的疑虑也打消了,点头,“行。我派人去。”
罗讼优雅鞠躬,“慢走。”
见气势磅礴的周大队长走了以后,梁新雨终于松口气,“我去,没想到这小姑娘这么厉害,跟周队对线,不落下风呀!之前也不这样啊,怎么突然换了个人似的。”
罗讼笑笑,没说话,往外走。
梁新雨:“您干嘛去?”
罗讼晃晃颈子,懒懒笑着:“给陈助理安排个证件。”
梁新雨眼一瞪,醋了:“助理?!那我干嘛去?”
罗讼拍拍梁助理这个小矮子的头,“你去跟着市局的人走流程,重点关注两个事。一是那通报警电话谁打的,另外插销上的指纹是谁的。其他的消息也随时报给我。”
梁新雨:“行。”
——
审讯室的门再次打开。
这次来的是陈卞。
徐端看到是他,鼻子有点酸。
陈卞没什么表情,过去坐下,看着她,观察了会,才开口说话:“我听说,你的抗辩挺厉害,竟然把周队说服了,让我来审你?”真不知道把他找来,能审出个什么来。
陈卞自觉老本行是解剖不会说话的死人的,可不是有思想的活人。
这么个馊主意谁想出来的?
他用脚指头也能猜出来。
他现在也是赶鸭子上架,随机应变地伺机撬开这小姑娘的嘴。
徐端脸上闪过一丝心虚。
陈卞的审讯风格明显是随和且随缘派的:“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徐端摇头,仍是:“我没有杀人。”
陈卞余光瞟了一眼摄像头,红灯亮着,已经在记录了....“我问你,你确实看到是徐桥捅了殷文婷多刀?”
徐端:“嗯。”
陈卞按规矩提醒:“你所说的一切都将会被作为呈堂证供,你年满十八,符合为自己的一切行为承担法律后果的条件,你想清楚了再回答——你是否亲眼看见是徐桥杀了你母亲?”
“是!”徐端坚定的回答。
陈卞蹙眉,思忖了会,又问:“那天,你看到追你的人,也是他?”
徐端又情不自禁地捏紧拳头,紧绷着牙:“是!”
陈卞紧接着问:“但如果是他,他当时应该在警局自首,怎么还会出来追你?你再想想,你看到的那人,是不是他?还是你的错觉?你记住,他是父亲,不是你臆想的仇人。”
徐端愣了一下,好像因为认知突然被颠覆,一下子受刺激了,脸开始发白,嘴唇打哆嗦。
她咬紧牙关,呢喃,想哭,但眼泪总是被堵住哭不出来,好难受好难受。
她低吼着:“是他!是他!!是他!!!他一直,一直,从我很小,刚记事的时候就想杀了我.......”
那时候年纪不大,徐端记不清几岁了,就记得很疼。
是一天夜里,父亲应该是喝醉了,回家之后,二话没说就拿了链子把她捆住,抽了根皮带跟打狗似的狂抽,边抽边骂:【为什么生你!明明养不起你!你这个吸血的!】
母亲心疼,跪在一边,磕头,哭得五官扭曲。
【别打了!他就是个孩子!】
【不打?行,不打她,打你!你个臭娘们儿!我见天累死累活,养你们这对吸血鬼!】
徐端满脸煞白,恐惧跟密密麻麻的虫子似的钻进脑子,全身僵硬。直到头皮疼的将意识抽离回来,她眼球动了动,被迫抬头,看见头顶上父亲一张凶煞脸,好像要把她剥皮抽骨。
【我打你,恨不恨我?】
【......】
那时候徐端心理出现了问题,失语了一年多,什么也不会说。
也不知道他爸只是找着个生活压力大,需要找一个向给他带来这些压力的老婆闺女发泄的由头,满足他施暴的欲望而已。
七岁。
父亲从柜子里掏出一根粗长电线,把她捆到喘不过气,劈头盖脸地扇巴掌。
一个巴掌一句话。
【你是哑巴?!我可没钱给你治病!你这个不省心的玩意儿!】
【我问你,恨不恨我?】
【说话!】
【说话!!】
【不说话,我就把你这个哑巴打死!】
她那时候不明白,为什么他爸,这么执着这个问题,总是边打边问恨不恨他……
后来他想,大概是做贼心虚....
【我说。别打了。】
后来徐端想,那时候突然能够开口说话了,多半是出于求生的欲望。
她想活着。
十二岁。
中午,一家人正在吃饭。
她忘记是因为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父亲跟母亲突然就吵起来了。
后来徐端回忆起来,那时候母亲也渐渐变了。
一个原本安静温柔的女人,从一开始的胆小求饶,到后来歇斯底里地反抗,最后变成了麻木冷漠,又或者说,是因为绝望,所以对改变现状并不抱期望。
每当幽怨愤恨地骂起来,重复最多的一句就是:他把我毁了.....
徐端觉着这话,真对。
父亲气急,抬手就把碗碟都给掀翻了。
菜汤溅到天花板上,滴下来。玻璃碴子蹦得到处都是,砸到徐端的青白的头皮上割出点点红血点子。
徐端低着头,任由菜汤和着血,顺着瘦削不堪的脸流下去。
也不说话。
有好一会什么也听不见,耳朵里窜过一串滋滋的耳鸣声,像黑白电视上的雪花信号,把一切外来的光彩都给隔断了。
听不见就听不见吧,她觉着聋着也挺好。
直到父亲把一只血手伸到她面前,【你妈要杀了我!你看!】
你看啊......
徐桥,这个原应该成为她的榜样、她的依靠的男人,现在举着一只血巴掌贴到她眼前,让她好好看看,她妈是怎么想杀了她爸的......
她嘴唇青白,麻木地看向母亲。
那时候,她其实只想要一句话,想听母亲说:我不是故意的。
哪怕是骗她。
可母亲别过脸,满脸的冷漠。手里的碎瓷片紧紧捏在手里,同样浸满了血。
这一幕看在眼里,真是触目惊心。
但她只是轻轻摇头,嘴角凉凉一扯,笑了。
最后一根风筝线,断了.....
毕竟在那之前,她一直觉着,至少,还有母亲在为她托底。但她错了,当一个人连自己的安危都顾不上的时候,别人都是狗屁。
哪怕是自己的亲闺女,照旧分文不值。
起码对她来说,是这样的。
她记得,当父亲看到她不怕反笑的时候,好像愣了一下。
从那之后,父亲除了打她,还破天荒地偶尔对她好一点,甚至跟她平和地聊天,不过话题总离不开这位辛劳的父亲为了她娘俩有多不容易,跟她说他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多少,一遍遍地给她洗脑,重复着:【徐端啊,你要孝顺,不能记恨爸爸】。
徐端听着。
浑身发冷。
恨得牙根发痒。
恨谁?
她说不清。
十五岁。
不知道第多少次,她被父亲按在地板上,满脸的血,分不清这些血怎么弄得,全身没一块地方不疼。她想反抗,但每当有这个念头,脑子就像分裂了。
一个告诉她:既然都过得不好,不如一块死。
一个却说:她是你爸。你长这么大,饭哪来的?不都是她给的?
父亲哭着,尖叫着,声音都扭曲了,问:【你恨不恨我?】
这个令父亲执着了十多年的问题,她终于给了答案:【恨。】
于是那天,毫无意外,她被打得昏死过去。
醒来后,发现在医院,挂着水。眼眶发热,可是哭不出来。心里很复杂,什么情绪都有,唯独没有委屈。
后来每当想起父亲施暴的时候,那个狰狞丑陋的样子,她都觉着,她爸真的有病,重度狂躁症加虐待症。
她看着病床边一个人都没有,松了口气。尽管旁边病床的患者都有家人陪护。还□□心的提醒了一句:【孩子,你爸去打热水了,待会回来】。
那一刻,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她平躺着,一动不动,僵硬地看着父亲走进来。
她盯着父亲手里的那一壶热水,忍不住在想,她爸会不会看她还活着,气得把热水当场浇她脸上?
不。
不会。
因为她爸看到她醒后,立马说了:【为了给你治疗,老子花了一万多!你以后敢不孝敬老子,就是遭天谴!】
奥,对,她爸挺怕死的,怕老了,自己瘫在床上没人照顾,所以得留着她。可就是,她这个爸爸凭什么认为,她不会趁着他老了不中用了,直接弄死他?
她后来想想,大概自己挺善良的。
当时她还是愣了。
脑子里又窜出一阵雪花信号,依旧是黑白的,什么色彩也没有。
后来的几天,父亲照顾她。
她的胳膊打了钢钉,抬不起来,喂饭都是父亲来喂。她想说不用,但说不出口。为什么说不出口?她觉着自己有病.....
她麻木地接受着,嘴巴里很苦,尽管明明汤饭加了糖,甜得发腻。
十八岁
那天放学,她被人堵住打了一顿,那些人说【你就是没爹没娘没人疼的可怜崽子】
她觉着自己被打的胸闷,觉着怎么着,也挨打挨了这十八年了,这辈子死也得死在父亲手里,怎么能死在这些人的拳头下呢?
于是,尽管她视线看不清,还是拿了一块石头就向空中抡过去,结果砸到了一个女同学的头。
那天父亲关了门,操了家伙——一根粗棍子。抬起手就撸向她的膝关节,力道狠的,好像是仇人报复,丝毫没有心疼。
她咬牙硬撑着,半点声音都没吭出来。
【你知不知道,为了你,我给那个臭娘们儿点头哈腰当哈巴狗,又赔了好几千块钱!】
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爸打骂她,老是先说自己做出了哪些贡献。
她不想听,但不由自己。
她觉着,自己还是有心的。也因为她知道这一点,所以从十四岁起,她就开始打工赚钱,想把生养这笔债趁早还了。
记得之前有一次,她看了眼表,发现时间不早了,就照例拎了校服褂子,离座,往教室外走,准备翘课去打工。
老师人挺不错的,拦住了她。也知道她家里情况,所以不训她,就语重心长地劝:【徐端,你挺聪明的。别打工,上学。以后考出去......去大城市……你就自由了......】
徐端笑笑:【哦。】
然后走了......
自由么?除非她爸死绝了,她才能真正自由。但她瞅着她爸身体挺好的,大概还能折腾她好几十年。她也没那胆提早把她爸弄死。
棍子很粗,很硬,撸在脊梁上,感觉不是棍子断,就是她的脊椎断。
父亲抡起棍子的时候,都能听到棍子搅动着空气时发出刷刷的声响。
撸下来的瞬间。
口腔里涌上一股咸腥。
她咽下去。
不想在父亲面前示弱。
虽然真的很疼,疼的全身冒冷汗,疼的整个视野一大半都黑了,最后晕过去。
【文婷,孩子她娘,你醒醒………你怎么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文婷,文婷你醒醒!】
她被父亲惊慌失措的尖叫惊醒了。
这是她头一回听见父亲还有这么胆小害怕的时候,就好像一头暴躁的狮子突然被驯服了,蔫得连毛都甩不起来,直接变成一只落水狗了。
她爬起来,吓得浑身打哆嗦,直愣愣的看着父亲手里拿着一把红刀子,母亲捂着肚子,倒在地上。
徐桥平时的嚣张劲一扫而空,沾着血的手哆嗦地指着屋里,【你妈,你妈她肚子破了……我……我不是故意的……】
徐桥犯了神经似的,连哭带喊的摇头否认:【不是我……我没胆子杀人……我就是顶多打你们出出气……我去找人,找人来帮忙!你先去,先去看着你妈。别让她有事!】
之后,徐桥扭头就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
一股血腥味被湿凉的风雨带着,冲进鼻腔,刺激得头疼。
徐端撑着水泥地上,爬过去,动作很轻,但却有回音。
屋子里净得又冷又湿。
母亲就躺在客厅,手捂着小腹,血越过手背,打湿衣裳,最后在地上积了一小滩。
人还没死。
看到她后,阖动了几下嘴皮。
声很轻,徐端听不清,就走过去,跪下,耳朵凑到她嘴边,听她说:【救我……阿端,救妈妈……求你了……】
“她让我救她......
我没有......
她经常跟我说的一句话是:死了就解脱了.....
我想闷死她。
我把手捂在她的口鼻上……
我当时.....很害怕.....我捂了一会就跑了.....
后来冷静下来,我不放心,返回去想抱她去医院,结果在门口,看见我爸,在一刀刀捅我妈......
满地的血......
妈妈当时还没死,她看到我了,转头跟我说:孩子,快走,快离开这里......
我当时特别害怕,也特别想,离开这里.....
走,离开这里……
永远不回来......”
面前的女孩说完这些后,精神透支,彻底脱力,晕了过去。
审讯室的门被打开,罗讼进来,表情有点沉重,“她需要心理医生。”
周风南点头,随即叫了一个人进来:“老三,进来把人抱走,叫精神科的医生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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