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雪崩尽头
雪崩的余音在群山之间回荡,像千万只白狼同时低吼。
江照被埋在雪下,世界在一瞬间被抽走了颜色、声音与重量。
他睁开眼,眼前不是黑暗,而是一种极浅的灰蓝——雪粒间的缝隙让极地的天光透进来,像隔着磨砂玻璃。
窒息来得比想象中温柔,先是鼻腔里的刺痛,然后是胸腔的钝重,像有人把一整座冰川压在肋骨上。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皮肤——是谢行之的手。
对方的手腕被安全绳缠了三圈,绳子的另一端系在断裂的电线塔上,塔身倾斜,像一柄折断的长矛。
江照用舌头顶开口腔里的雪团,呼出的热气在面前凝出一小团雾,随即消散。
他计算:雪层厚度约两米半,密度0.4,相当于胸口压了一辆轿车。
最多再坚持三分钟,三分钟后,二氧化碳浓度会让他昏迷,然后心跳骤停。
谢行之的指尖在他掌心敲了一下——
·-·-·
摩斯:K
活下去。
江照回敲:·-
明白。
两人同时收拢手指,像把最后的火种攥在拳心。
……
一分钟前。
雪浪从山脊俯冲而下,列车残骸被拦腰斩断,像一具被腰斩的钢铁巨兽。
江照和谢行之在最后一刻跃出车顶,安全绳在空中绷成一条笔直的弦。
雪浪擦过靴底,冲击力将他们甩向电线塔。
塔身剧烈摇晃,发出金属折断的呻吟。
谢行之的左肩撞在塔架上,锁骨发出清脆的“咔啦”。
江照被惯性甩出半米,安全绳勒进肋间,几乎把肺叶挤碎。
雪崩过去,塔架倾斜,却奇迹般地停住。
雪层像瀑布凝固,把他们埋进一个不规则的三角空间。
……
此刻。
江照用舌尖顶开雪粒,缓慢地调整呼吸。
每一次吸气,雪粒就贴着鼻腔黏膜,像细小的刀片。
他摸到谢行之的肩——骨头错位,皮下淤血正在迅速扩散,温度却低得吓人。
“锁骨?”他用气音问。
“断了。”谢行之的声音贴着耳廓,像雪下点燃的一簇火,“你呢?”
“两根肋骨。”江照笑了一下,血丝顺着唇角渗出来,在雪里晕开一朵小红花。
他们没有时间疗伤。
雪层开始下沉,三角空间在缓慢闭合。
江照用匕首柄敲击头顶的雪面,声音沉闷——上方是整块冰壳。
他转而敲击侧壁,声音突然变空。
“有空腔。”他低声道,“三十公分厚。”
谢行之从靴侧抽出折叠冰镐,单手掂了掂重量:“我左臂废了,你来。”
江照把匕首插回鞘,接过冰镐。
每一次挥动,肋骨都在胸腔里摩擦,像钝刀刮骨。
雪粒簌簌落下,很快在脚下积了一层。
二十下。
三十下。
四十下。
雪壁出现裂缝,一线天光刺进来,像刀划开黑布。
裂缝扩大,冷风灌入,带着雪崩后的清冽。
江照把冰镐递回给谢行之,双手撑住裂缝边缘,猛地一撞——
哗啦!
雪壁坍塌,两人滚进一个天然的冰洞。
冰洞狭长,穹顶垂着冰锥,像倒挂的剑。
风从洞口呼啸而过,卷起雪粉,在空气中折射出极光的碎片。
江照跪在地上,咳出一口血沫,胸腔火辣辣地疼。
谢行之靠在冰壁上,左臂软软垂着,指尖却还在敲摩斯:
·-··-·
安全。
江照喘着气,笑了:“暂时。”
冰洞深处传来“滴答”声。
那是融化的雪水,从冰锥尖端滴落,落在岩壁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有水,就有出口。
江照用匕首在冰壁上凿出记号,箭头指向洞口。
谢行之用右手拖着左臂,跟上他的步伐。
两人一前一后,在冰洞里穿行。
冰壁反射着极光,像无数面破碎的镜子,映出他们狼狈的影子。
走到尽头,是一处断崖。
崖下是幽深的冰谷,谷底有一条暗河,水声潺潺,像大地的脉搏。
断崖之间,架着一根冰桥——
不是天然形成,而是人为。
桥面由整块冰层削成,光滑如镜,宽度仅容一人侧身。
冰桥中央,刻着一行字:
【走过去,或永远留在这里。】
江照蹲下,指尖抚过冰面,感受到一丝细微的震动。
“桥在融化。”他说,“最多支撑十分钟。”
谢行之走到桥边,俯身拾起一块碎冰,抛向桥面。
碎冰在桥面上弹了两下,停住。
没有裂痕。
“我先。”谢行之说。
江照按住他的肩:“你左臂废了,平衡不好。”
谢行之回头看他,眼神平静:“那就一起。”
两人并肩踏上冰桥。
每一步,冰面都发出细微的“咔嚓”声,像冰层在低声警告。
走到桥中央,冰面突然一沉。
谢行之脚下一滑,左臂撞到冰壁,发出一声闷哼。
江照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拉。
冰桥在他们脚下裂开一道缝隙,冷风从裂缝里灌上来,像无形的刀子。
“跑!”江照低吼。
两人同时冲刺。
冰桥在他们身后寸寸崩裂,像一条被斩断的蛇。
最后一步,江照把谢行之推上对岸,自己却被裂缝绊倒,半个身子悬在崖外。
谢行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右手肌肉绷紧到颤抖。
“抓紧!”
江照抬头,看见谢行之的锁骨因用力而错位,骨头刺破皮肤,血顺着锁骨窝流下,滴在他脸上。
他却笑了:“你欠我一次。”
谢行之咬牙,把他拉上来。
两人滚落在雪地上,胸膛剧烈起伏,像两条离水的鱼。
冰桥在他们身后轰然坍塌,坠入幽深的冰谷,发出悠长的回响。
极光在头顶燃烧,像一场无声的焰火。
江照侧头,看见谢行之的锁骨伤口在雪地里晕开一朵红花。
他抬手,指尖蘸了一点血,在雪地上写下两个字——
【春天】
谢行之看着那两个字,忽然笑了。
“走吧,”他说,“去找春天。”
江照点头,撑着地面站起来。
两人并肩,朝着极光的方向走去。
雪原尽头,风仍在呼啸,却不再冰冷。
因为他们知道——
雪崩的尽头,从来不是死亡,而是新生。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