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色

　　闭馆前的最后半小时，博物馆的穹顶玻璃将夕阳筛成金粉，落在唐代明光铠的青铜甲片上。昝明晞的指尖贴着展柜玻璃滑动，护心镜的反光在他手背上投出细碎的星芒，七十二道云纹折角在光线下流转，像被匠人提前刻进时光的密码。
　　“肩甲第三排第七片，” 逄举尧的声音从展柜另一侧传来，铅笔在笔记本上划出精准的斜线，“倾斜角 15 度，刚好能让冲击力沿云纹分散到背部。” 他突然把星图铺在展柜顶端的平台上，猎户座的腰带三星与铠甲铆钉重叠的瞬间，昝明晞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在玻璃上，发出闷响。
　　星图边缘还沾着器材室的松节油味。昝明晞认出那是上周两人熬夜时，用来固定铠甲模型的图纸，此刻参宿四的位置被红笔圈成小小的太阳，旁边写着行小字：“护心镜曲率半径 = 7.2cm”。“古人是不是照着星星打铁的？” 他突然问，指尖点过星图与铠甲重合的纹路，像在触摸千年前的体温。
　　逄举尧没说话，从背包里掏出个黄铜盒。打开的瞬间，两枚铜丝星坠在光线下晃出涟漪 —— 参宿七的星芒处刻着 “明”，参宿五的尖角藏着 “尧”。“用物理实验室的废料做的，” 男生把星坠塞进他手心，金属凉意裹着体温，“熔点 1083℃，刚好够熔铜。”
　　展厅入口突然传来帆布摩擦的声响。赵磊背着鼓囊囊的包冲进来，运动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打滑，差点撞翻 “请勿触摸” 的指示牌。“可算赶上闭馆前！” 他把保温桶往平台上一墩，糖醋排骨的香气漫开来，“食堂阿姨多浇了汁，说给你们补脑子。”
　　林晓冉跟在后面，怀里的图纸筒滚落在地，展开的省科技馆结构图在光线下泛着蓝。“我哥弄到的内部资料，” 她指着 “古代铠甲修复实验室” 的标注，指尖划过扫描仪的参数说明，“精度 0.1 毫米，比学校的显微镜还准。”
　　四个人蹲在展柜阴影里啃排骨时，昝明晞发现逄举尧的练习册夹着张便签，王老师的字迹力透纸背：“甲片编缀的‘合’字诀 —— 三横为骨，一竖为魂。” 他突然想起物理课本里的动量公式，那些弯曲的符号在眼前活过来，变成铠甲关节的活动轨迹。
　　“陈默又去拍周老师马屁了。” 赵磊的排骨汁滴在星图上，洇出褐色的云纹，“刚看见他拎着特级龙井，周老师的保温杯都摆到窗台上了。” 他掏出手机，照片里陈默的笑脸在茶叶罐反光里显得格外刺眼，校服后领沾着的茶叶沫清晰得像标本。
　　逄举尧的铅笔在星图边缘戳出小洞：“竞赛章程第 17 条，收受礼品可取消资格。” 他翻开练习册最后一页，动量守恒的推导过程旁画满铠甲关节图，“我把去年省赛题重做了三遍，每道题都能对应上不同的甲片结构。”
　　昝明晞突然笑出声。他想起上周在器材室，男生为了验证肩甲受力角度，用 3D 打印了二十片不同弧度的模型，直到凌晨三点才在显微镜下找到最优解。“这个弹性系数，” 他指着某道题的计算结果，“和鱼鳞甲的编缀间隙完全吻合。”
　　林晓冉突然从图纸筒里抽出张证书，烫金的 “科创大赛金奖” 在暮色里泛着红。证书边缘贴着张便利贴，王老师的字迹带着暖意：“周五下午三点，带模型来办公室，有惊喜。” 她把证书往昝明晞手里塞时，他摸到纸页里藏着硬物 —— 枚博物馆徽章，“甲胄与星辰” 五个字嵌在云纹里。
　　闭馆铃声突然刺破寂静，管理员的手电筒光柱在展厅里扫动。逄举尧迅速将星图折成小船，塞进明光铠展柜的底座缝隙。“下周三竞赛前，” 他拽着昝明晞往安全通道跑，手指因用力而泛白，“我们来取它。”
　　跑出博物馆时，晚霞正把天空染成石榴红。昝明晞回头望了眼三楼展窗，明光铠的影子在墙上轻轻摇晃，护心镜的反光里，那艘星图纸船仿佛正在航行，载着未说出口的约定，驶向猎户座的方向。
　　接下来的四天，器材室的灯光亮到深夜。昝明晞用赵磊找来的铝合金管打磨支架，金属碎屑在显微镜下像碎星；逄举尧趴在桌上演算应力公式，草稿纸上的抛物线渐渐与护心镜弧度重合。
　　“铆钉间距得缩 0.5 厘米，” 昝明晞的游标卡尺卡在两片甲片间，“不然受力会共振。” 他想起博物馆铠甲的铆钉排列，突然懂了古人为何在甲片边缘刻防滑纹 —— 那是用经验写就的摩擦系数。
　　逄举尧的铅笔在纸上划出刺耳的声：“我算过了，这个间距的摩擦力刚好抵消 30% 横向力。” 他把演算纸推过来，上面贴着片甲片仿制品，“你看，和公式推导的完全一致。”
　　周五下午，王老师的办公室飘着檀香。老教师从保险柜里取出锦盒，打开的瞬间，昝明晞看见块巴掌大的青铜残片，云纹走向与他画的草图惊人地相似。“永泰公主墓刚出土的，” 王老师的指尖抚过残片边缘，“省考古所的朋友说，锻打痕迹和你们模型的冷锻工艺几乎相同。”
　　林晓冉举着相机按下快门，残片的阴影落在逄举尧的练习册上，正好盖住那行关于动量方向的批注。“这张能当纪录片封面，” 她调着参数，“标题就叫《当公式遇见甲片》。”
　　竞赛前一天，器材室出现个匿名包裹。里面是台二手示波器，附言说 “测应力波专用”，底座贴着张泛黄的照片 —— 两个穿蓝布工装的年轻人站在考古现场，其中一人举着的铠甲残片，云纹里藏着极小的 “合” 字。
　　逄举尧突然从背后捂住他的眼睛，指尖带着松香：“猜猜我带什么来了？” 松开手时，3D 打印机正吐出片甲片，云纹比博物馆那副更流畅。“用林晓冉哥给的图纸，” 男生的下巴搁在他肩上，“参数是按星图算的。”
　　打印机嗡鸣时，昝明晞想起王老师说的：“最好的铠甲，既能挡箭，又能透光。” 他看着甲片上的云纹在光线下流动，突然明白有些公式从来不是冰冷的数字，而是古人藏在金属里的诗。
　　竞赛当天的晨光淌过考场窗台。昝明晞把铜丝星坠别在胸前，与王老师给的徽章并排。逄举尧的书包里装着那片青铜残片，他说要让它 “见证真正的公平”。路过博物馆时，护心镜的反光在地上投下银线，像在指引方向。
　　试卷最后一道动量题的图示，在昝明晞眼里变成了明光铠的肩甲。他想起博物馆的暮色、排骨的香气、星图的褶皱，突然在公式的海洋里，看见了片闪耀的星空。
　　收卷时，他在草稿纸背面画了个铠甲，护心镜里嵌着三颗星。走出考场，逄举尧正举着从博物馆取来的星图纸船，风过时，纸船的影子在地上摇晃，像艘正要启航的船。
　　“考得怎么样？” 男生的眼睛亮得像参宿七。
　　昝明晞掏出片甲片：“我把答案刻在这上面了。” 阳光透过云纹，在地上投下碎星，像谁打翻了银河。
　　赵磊突然从树后跳出来，举着张公告栏照片，陈默和周老师的名字被红笔圈住，旁边贴着茶叶罐的购物小票。“教务处刚贴的，” 他笑得露出虎牙，“说要彻查。”
　　林晓冉的相机咔嚓作响，镜头里三个少年的影子被晨光拉得很长，在地上拼成完整的铠甲。远处博物馆的尖顶闪着光，护心镜的反光与天边的猎户座连成线，像道跨越千年的誓言。
　　那天傍晚，他们又去了博物馆。管理员说，闭馆前总有四道光在展厅晃动，像四颗不肯落山的星。昝明晞把刻着答案的甲片轻轻放在展柜旁，他知道总有一天，会有另一个少年发现它，发现那些藏在金属与公式里的秘密 —— 关于铠甲，关于星光，关于两个少年在暮色里，悄悄许下的约定。
　　深夜的器材室，昝明晞对着显微镜调试银片。逄举尧突然关掉灯，星图在紫外线灯下显露出荧光笔迹，是行没见过的公式：“当θ=72°，F 合 = 心之所向”。男生的呼吸落在他颈后，带着薄荷糖的清冽：“这是我们的秘密公式。”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在铠甲模型上淌成河。昝明晞摸着胸前的星坠，突然觉得那些曾经锋利的流言，都在星光里变成了温柔的铠甲鳞片，一片一片，拼出了他们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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