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时逢你

　　“我要报仇，柳叔叔！”刚过完生辰的席子温跪在堂上，上面坐的是柳叔叔，但此时旁边还坐了一位。
　　三人默契地沉默了一会儿。
　　“如你所见，只有你能帮这个忙了。柳某力微，恐怕护不住这个孩子。”
　　听见柳父的话，那人站了起来，走到了席子温跟前。
　　“把头抬起来。”
　　席子温抬起了头，那人厉色道，“再说一遍你想要做什么？”
　　“报仇！为我的父亲母亲和大哥，还有其他因他家破人亡的人们！”
　　“好小子，你知道你要向谁报这个仇吗？”
　　“……知道。”席子温咬牙切齿。
　　那人转过头看向柳父，柳父只是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好，站起来吧。”那人把席子温扶了起来，“你的柳叔叔护不了你，我要把你送出城去。要报仇就要吃寻常人吃不了的苦，走寻常人走不了的路，忍寻常人忍不了的痛，你能做到吗？”
　　“我能！”
　　“好，别让我们失望。”那人点了点头，“今夜就出发吧。”
　　是夜，柳宅门内。
　　席子温站在麻袋里面，柳世铭握着他的手，“我们一定会去找你的！你等着！”
　　“好。”
　　“哥哥不要走……”
　　“不行，我要走了。”
　　“时辰快到了，走吧。”那人站在马车前催促着席子温。
　　“再会了。”席子温说完蹲了进去，几个人手脚麻利地缠好口子把他搬了上去。
　　马车吱吱悠悠地向前跑去，打更人敲着锣路过了马车。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噹——
　　很快，马车停了下来。麻袋外传来了声音。
　　“何丞相，这么晚了是要去哪啊？”
　　“回河南，去夫人娘家接夫人。”
　　“您怎么还拉了这么多东西？”
　　“去见岳丈总不能空着手去吧？”
　　“这些……都是啥啊？”
　　“都是米面。”
　　锵——
　　“诶，你捅就捅，别给我扎漏了，漏了还怎么吃啊。”
　　“我扎上面不就行了？”
　　“那也不行啊，漏的你给我补啊？”
　　“你一个丞相怎么也这么抠啊？”
　　“你以为丞相很有钱啊？”
　　“……”
　　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隔着袋子捅了过来，席子温忍住了没有出声。
　　“行了，何丞相走吧。”
　　“走了！走了！”
　　闶啷闶啷——
　　不知道走了多久，席子温昏昏欲睡的时候，袋子突然打开了。
　　“您可以出来了。”
　　马夫掏出来一个斗笠扣在席子温的头上，大大的斗笠显得席子温更小了，他又掏出来一个面纱嘱咐道，“进城的时候带上，别太引人注目。我们只进两座城，平常路上没人您可以放松些。”
　　席子温接过来系在脸上乖巧地点头。
　　一路上都十分顺利地没怎么遇到人。
　　进城的时候，侍卫问起席子温。
　　马夫挠了挠头，“俺闺女打出生就没怎么见过日头，这几日染了风寒，俺带她来城里看看病。”
　　席子温听到配合地咳嗽了起来。
　　“风寒？”侍卫听闻捂住了口鼻，“赶紧走赶紧走。”
　　“诶，谢谢长官。”
　　马车又连着走了半个多月终于到了蜀州。马夫把他放在一座山下，把他的包袱交给了他。
　　“小少爷，您得自己上去。”
　　席子温回想起那个人说过的话。
　　“你要去的是青城山，山上有一位隐居的先生。你拿着这个玉牌去求他拜师，记住你必须求他收留你，除了他没人能让你做到复仇。”
　　席子温抬头，长长的台阶如天梯一般逐渐隐入云雾中，数不清有多少阶。
　　席子温没有犹豫，径直迈了上去。数到一千层的时候，席子温回头望了望，山脚已不可见。他咬牙继续向上爬，直到爬到快四千层的时候，他终于在云雾中看到了大门。
　　“哈……哈……”席子温喘着粗气，爬了上来，踮起脚拉着门钹敲响了大门。深黑色的大门仿佛在拒绝着每一位拜访者。
　　“嘎——”
　　一只黑鸟落在了一旁的树上。
　　等了许久，门才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位老者站在里面，看起来似乎刚睡醒。他撩起衣服挠着肚皮，定睛一看是个小孩子，不耐烦地摆摆手，“我不是说过，不收徒。走吧。”老人转身要关门。
　　“请等一下！您看一下这个。”席子温颤颤巍巍地从包袱里翻出了玉牌。
　　老人接过玉牌看了两眼，“多少年前送出去的东西，谁还认得！”随手一扔，玉牌便消失在了云雾里！
　　啪。刚刚蹲在树杈上的黑鸟追着玉牌飞了出去。
　　“啊！”席子温看着珍贵的玉牌消失在视线里，却什么都做不到。
　　“还有别的吗？”
　　“没，没有了。”席子温时隔几个月又一次感受到了绝望。
　　“那你走吧。”老人又一次要合上门回去。
　　“不！求求您收留我吧！”席子温抓住老人的脚恳求道，“求求您！只有您能收留我了！”
　　老人顿了一下，“谁跟你说的？”
　　“……我……”席子温并不知道那个帮助他的大人是谁。
　　“不是我说，谁跟你介绍的，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能教你这个小屁孩儿什么？”
　　“我想习武！我要报仇！”
　　老人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你刚刚上来的时候是不是向下看了？”
　　“呃，是的。”
　　“下去重新走。”
　　“什，什么？”
　　“重新走。如果你能不回头，我就考虑考虑。”
　　“……”
　　“怎么，你不想？”
　　“不不，我现在就下去！”席子温赶紧往下爬。
　　“喂，别把这个忘了！”老人把包袱丢了过来，沉重的包袱砸在席子温身上，打得他一个趔趄，“爬不上来就带着你的包袱滚！”
　　席子温接着包袱没有说话。
　　老人觉得没趣便回头走进了门内。他以为这个少年会跟以前的人一样，要么仍然忍不住向下看想要回去，要么干脆回家。谁知道第二天他又听见了敲门声，这次他打开门一看，还是那位少年，身上紫青一片，跪在地上，血透过里衣干涸在外面，包袱仍然挂在他的脖子上。
　　席子温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下一头，“求师父收留子温。”
　　“……从今天起，你姓孟。”
　　“多谢师父，徒儿谨记！”
　　开封城外向西南行十里，有片紫薇花林，早年有位神仙来到这里，花雨纷纷落下，宛若人间仙境，她感叹世间美景不过如此，留下法术让这片紫薇花常开不败。
　　“这就是紫薇花林的传说了。”说书先生摇着扇子，故事来到了尾声。
　　众人起哄道，“那有什么的，我也去看过，哪有说的那么玄乎？”
　　“就是就是，怎么可能不败啊！”
　　两个男子走进了店里。
　　席子温坐在一旁，小二走过来轻声道，“先生，就是这位了。每月逢六都会和另一个人在楼上汇合，往往要待到申时才离开。”
　　席子温点头示意他离开。
　　刚刚进来的两人，为首那个个头不高，看起来不过弱冠之年。他身后跟了一个高大的随士，正在向四下观察。腰上还挎了一把刀。
　　“来了？”年轻男人低声问道。
　　小二点了点头，随后男人便上楼了，男人上楼的时候往这边看了一眼，他上楼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但又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继续上楼去了。
　　离开茶楼的时候席子温又被拦住了。
　　“嘿道长，你要去哪儿啊？”何玉嬉皮笑脸地问道。
　　席子温别开脸，“与你何干。”
　　“诶，别这么绝情嘛。我今天是来道歉的。”他双手和十，“昨日在下所为实在不妥，不若今日让在下为道长做些什么，也好赔礼道歉，如何？”
　　“我想我说过我们已经两清了。公子不必拘泥礼节。”席子温抬脚绕开何玉。
　　何玉却像个跟屁虫一样黏了上来，“道长现下是要去哪儿啊？”
　　“不去哪里。”席子温自顾自向前走。
　　“啊？”何玉指着城门，“您再走两步就要出城了，还说不是出门？”
　　“哼。”
　　“哦，让在下猜猜，难道道长是要去紫薇花林？最近圣水观开观，不少世家弟子去祈福，道长也是要去那里吧？”
　　席子温转过头，“你去过？”
　　“哈哈哈，”何玉大笑，“何某人已在开封生活多年，怎会没去过？不如让在下为道长带路如何？”
　　“……”席子温看了一眼这个黏人精，他虽然能找到地方，但有个熟悉路的本地人还能套些话出来，“走吧。”
　　路上何玉一直在试图和席子温攀谈。
　　“道长，”何玉骑着马凑过来，“你听说过圣水观的传闻吗？”
　　“传闻？”
　　“是啊，”何玉骑在马上摇头晃脑地说，“传闻这个圣水观一百年前有一位老道长，本来功德圆满要飞升了，结果飞升的时候被一位小孩撞破，飞升失败了。”
　　“未曾听闻，飞升为何会被一个孩子打断？”
　　“问题就在这里，有人说是他起了杀心，也有人说是小孩把他撞倒摔死了。总之后来没有了这位道长的消息。但每年的七月初八，他的鬼魂都会出来带走一位小孩。”
　　马慢悠悠地走着，今日是七月初六。
　　“那岂不是两日后？”
　　“是啊。道长觉得如何？会不会是假的？”
　　席子温皱眉，“如何为假？圣水观每年都会有孩子失踪吗？”
　　“是啊，少则一两个，多则十几个。”
　　“那依你刚刚所言，如果是第一种情况往往成为祭品的不会只是孩子，任何人都有可能；但如果是第二种情况，被害死是有可能向孩子们复仇。但是如此凶恶的邪祟，为何没人前来镇压？”
　　何玉看着他笑笑，“首先能看到这位老道长的时间，每年只有七月初八，其他时候就算别人来，不管怎么招魂都无法把老道长的魂魄招来，”何玉摊开手，“其次，老道长似乎妖力较弱，只会在孩子落单的时候出现。”
　　“那这么说，应该没有人见过老道长的鬼魂，为什么会认为是他做的？”
　　“啧啧。”何玉摇了摇手指，“不，在那个观的堂前摆了一把剑，那把剑正是老道长生前所用之物，每当有一个孩子被他掳走，那把剑便响一声。一声代表一个孩子，两声是两个，如果震起来没完……”
　　已经能够看到紫薇花林，紫薇林亦有十里，穿过紫薇林便是圣水观。长风渐起，掀起了两人的衣摆。
　　席子温扶住帷帽，“那为什么人们还要带孩子去圣水观？”
　　“……”
　　“嗯？”席子温回头看何玉，“何公子？”
　　“啊！”何玉回过神来，蹭蹭鼻头，“刚刚走神了。说到哪了？啊对，圣水观本身供的是一位六边形……呃万能神，谁家不希望孩子以后赚大钱走仕途，有个好姻缘啊？就把孩子带去观里。也有人会等孩子大了些再带来。每年也就七月初一到七月初九和三月初一到三月初九开观。其他时间都是关着门的。”
　　席子温扶着下巴思考起来，大部分的道观都是开着接受香火供奉，怎么会有圣水观这样不开观的时间居多。难道与这个老道长有关？
　　“啊。”一根树枝挡了席子温一下。他刚想弯腰躲过去，何玉却伸出手折下了这根树枝。
　　“你这是做什么？”
　　“道长又不知道了吧？”何玉将树枝别在了席子温的帷帽上，“据说进入紫薇林撞到的第一根树枝能为那个人带来好运，不若道长带着它，说不定能遇到好事呢？”
　　席子温看向何玉，无奈笑道，“这就是刚进紫薇林时的那几棵紫薇树那么秃的原因吗？”
　　“哈哈哈，被道长看出来了，大家一般都会去主动碰树枝，不过越高的树枝就代表着高升，说明道长本身的运气很好呢。”
　　席子温想起了小时候的事，“运气好吗……大概，是吧。”
　　何玉见席子温不笑了赶紧转移话题，“话说我还没问过道长此行来开封是为什么呀？”他又恬不知耻地贴了上来。
　　“玩。”
　　“玩？”何玉哑然失笑，敢情他的好道长在这里逗他玩呢，“别开玩笑了道长。”
　　“我没有开玩笑。”席子温顿顿，“我跟在师父手底下学了二十年，从没真正休息过，现在出来算是休沐。”
　　“真的？”
　　“当真。孟某人若对何公子打诳语，定将五雷轰顶。”
　　“诶诶不用下毒誓啊。”何玉头摇的像拨浪鼓，连忙摆手。
　　席子温看他的样子，笑了起来。
　　“道长笑什么？”
　　“笑你。”
　　“那你看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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