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客

　　在故事继续之前，司月说：妖族和人类不同。

　　在成年之前，妖族和人类的生长历程是差不多的。但成年后妖族就开始出现不同程度的生长延缓。如果人类孩童有一个妖族玩伴，就会在某一天突然发现，自己渐渐长了皱纹，曾经和自己一起长高长大的玩伴还是青年模样。

　　若木是长生妖，族属南海蝴蝶，是不折不扣的世外妖。

　　她们天生强大而脱俗，从不参与世俗的斗争，多数时间也不会保持人形。

　　族群由一位王带领，在大陆各地“洄游”。繁殖的季节到来，雌性就到适宜的地区产卵，等待另一个族群到来，其中的雄性再为卵受精。这些渐渐长成的毛毛虫会被第三个族群的雌性随机收养，新生代成年后留下一部分，离群一部分组成新的族群。

　　这些大蝴蝶慢悠悠地在大陆各地游荡，时机成熟自动飞升，可谓是天地宠儿。她们不担心领地与资源，也对斗争不感兴趣，一心一意过自己的日子。

　　若木算是个怪胎，做出了离群索居的违背祖宗的决定，至今乐不思蜀。

　　总的来说，只要世俗妖族别去招惹，世外妖就安静又无害。

　　与之相对的是短生妖，西大陆的“大多数”。

　　“天生长生者，世外妖也，不理俗世。短生妖若有天资，亦可修行长生，大多数长生妖都要出世再入世，依旧是世俗妖族。她们与世外妖共称大妖，实则天差地别。”司月说。

　　短生妖的寿命年限顶天三百年，更多的短生妖不到两百岁就会死去。要是年轻时落下沉疴，一百多岁死去的也不在少数。

　　司月年轻时相当好狠斗勇，浮沉半生后更是做好了死亡准备——浑浑噩噩地流浪在兵荒马乱的世界，死了也不奇怪。

　　结果不知道打哪蹦出来的蛇妖只看了她一眼，不由分说地逮住她撒腿就跑，几个跳跃翻出百里之外。

　　司月说到这，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彼时，年仅十六岁的君华手脚并用地对若木说明了司月的来历。还听不懂海族语的司月直到几年后才反应过来，那句话说的是：“这个乞丐看起来要饿死了，我们养她吧。”

　　祁访枫低头，好像司月的衣服花纹突然有了难以言喻的秘密。

　　当年的司月本来不想管这些事的。但她发现这个队伍都是战争后流离失所的难民，一时触动愁肠，她到底还是放不下，只好捏着鼻子跟上流氓的脚步。

　　那段日子里，君华会带着尚有战斗力的妖外出打猎，剩下的妖族进行简单的种植和纺织。若木则一力承担了这个“部落”除了狩猎以外的所有活动。

　　君华说捡回她是巧合，但司月直觉这背后必有蹊跷。

　　但两百多个嗷嗷待哺的难民足够折腾得她焦头烂额，别说深究，她连迷茫的时间都没了。

　　可惜不管司月如何殚精竭虑，她们还是损失了许多人。造成死亡的原因五花八门，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不停地主持葬礼。

　　司月说：“后来又有很多新人加入我们。战争没有停止过，所以我们的队伍从不缺人。”

　　她们不会长期停留在一个地方，谁也不知道交战的军队、流窜的魔物会从哪蹦出来。队伍不停地更换驻地，远远地躲开那些没完没了的战争。

　　但她们能去的地方不多，因为土地是有主的。三不管地带倒是能随便去，可既然是三不管，那就说明那地方本身贫瘠而不太平。

　　与此同时，食物总是不够的。

　　打猎并不是带上刀弓到林子里去，漫山遍野的动物就冲上来和你搏斗，然后被杀死。

　　人烟多的地方野兽就少。而且那么多路人马，总有一队的将领素质不能高估，坚壁清野后只留下一片荒山都是好的，她要是缺德一点还要四处抓人做肉脯。

　　司月只能一边废寝忘食地照顾队伍，一边担心未来。又过半年，到了该搬迁的时候，若木却迟迟没有动作。

　　转机也来得毫无预兆。若木很平常地出一趟门，回来就宣布：她们有不用搬的驻地了。

　　司月终于露出今天第一个笑脸，“这里的居民，就是当年流浪的那两百多人。”

　　当然是迭代过的，最初那批人死得没几个了。司月眯了眯眼，斟酌道：“她是个流氓，这毋庸置疑。但她勉强算个……”她忽然卡住。有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但其他方面，这，这实在有点为难妖族现有的褒义词。

　　“总之，她既然决定护着你了，那就不用太担心……”司月犹豫道。

　　“你还是担心一下吧。”司月果断地说。

　　祁访枫垮着脸，她又问：“那大姐呢？”

　　司月张了张嘴，发出一些无声的语言。她只能说：“心是好的。”

　　祁访枫默默看着她。司月勉强扭转了话题：“总之，你学点草药是好的。”

　　人类在西大陆活不过二十就像一个诅咒，砸了多少天材地宝去养护都不行，但若木那或许有破除诅咒的契机。

　　“老身活了一百多年，也只见过她这一个世外妖。”司月认真叮嘱，“这世道很多人想活都活不了，你有机会活下去就要好好活。”

　　……

　　祁访枫当然会好好活，她已经薅了差不多快两年的寿命了，并顺理成章地解锁了新道具——一瓶包治百病的神药。

　　正如她曾经规划的，感情都是处出来的。接下来只要循序渐进，多交朋友就能细水长流地收获寿命，不必着急。

　　主要是她急也没用啊！要着急的事情太多了，首先她书还没背完，修炼也还没有门路……桩桩件件数不完。

　　正所谓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

　　不痛不痒的小孩正在祸祸自家院子。她没忘记日常戳一下圣通王：【“对了，听说若木才二十多岁，她到底怎么得罪的你，六岁的时候拿泥巴糊你脸吗？”】

　　圣通王已经能心平气和地面对这些问题了，它问：【“你到底为什么总是会相信她表现出来的假象？”】

　　祁访枫沉思着，围观她半天的君华突然回屋拿了她的重剑出来。

　　举着小锄头挖地的祁访枫就茫然抬头。

　　君华看了眼地上的小坑，问道：“在这挖？”

　　祁访枫下意识点头。君华双手持剑，眯起眼睛，严肃得像要拔出石中剑的亚瑟王。

　　亚瑟王反向拔剑，一把将利剑贯入地面！

　　一阵寂静后，地面忽然崩开数道裂纹。土地裂了，也松了。而裂纹无忧无虑地奔跑，彻底奔向了自由。在接触到邻家篱笆时，裂纹一鼓作气，冲破了桎梏！

　　“轰隆——”

　　邻居发出了尖叫，房屋进行了倒塌。

　　祁访枫的小锄头掉在地上，她没站稳，也坐在了地上。

　　君华眨眨眼，拔出重剑。

　　裂纹又得到充能，爬地远了些。

　　“轰隆——”

　　梅开二度。

　　“哇哦。”君华说。

　　……

　　若木揣着手，悠哉地走回自己家。越是靠近，她的脚步就越凝滞，表情也越迷惑。

　　她看了看塌了半边的自家，又看了看塌了一家半的隔壁家，两户房子各出一半凑起来才唤醒了她的记忆。

　　若木：“……？”

　　半边屋子里探出蛇头，下面还有一颗小人脑袋。

　　若木平和地看向她们，说：“嗯？”

　　祁访枫试探着迈出一步，最后抱着必死决心跑到她边上。

　　小孩抓着她的袖子，小脸青一阵红一阵。

　　可一看倒塌的房屋，祁访枫忽然就心平气和了，她仿佛脚下开了莲花，下一秒就要坐化。

　　她说：“姐，救命。”

　　君华熟练地双手合十，蓝眼睛忽然盛满了可怜的光彩。

　　她说出一个最熟悉的陆地语词汇：“拜托。”

　　若木欲言又止，无话可说，默默收拾了这堆烂摊子。

　　“……对，那只魔化兽溜进来了。”若木坦然地忽悠婵姨。她脸上带着真挚的担忧和歉意，在三秒之内编出了一个借口。

　　“它速度太快了，君华怕它发狂袭击，下手急了些。很抱歉，我会让她把房子的事情处理好。这些钱你们拿着，算是我们的补偿。”若木一脸沉痛，眼中浮起忧色，“这一带不应该有魔化兽的，但它就是出现了。”

　　若木：“魔化兽出逃，我需要尽快报告给上官。君华重伤了它，我们最好乘胜追击。这里留有君华攻击的‘势’，相当于她的庇护圈——”

　　若木转手摸了两片君华换下来的蛇鳞交给她们，表示如此这般就安全了。

　　邻居马上变得感激不已，甚至退还了大部分钱财。

　　祁访枫叹为观止，若木瞥了她一眼，小孩默默抿紧嘴巴。

　　三座房屋，两座各塌一半，一座全塌了，索性全部拆了重建。这么大的动静，哪怕南街的官吏都是纸糊的也得来走个过场，若木有条不紊地糊弄人。君华就抱着祁访枫溜到更远些的山地，重剑唰唰几下砍倒了几棵大树。

　　树干倒下，露出一个穿着姜黄色上衣的身影。无袖的短衣随着她的动作上扬，露出线条流畅的腰身，往上看去，鳞片覆盖也挡不住手臂精壮的肌肉轮廓。

　　她拖着木头走了，青灰色的宽大长裤在腰间用带子扎起，就显得她人高马大，宽肩窄腰。

　　妖族并不总是穿着层层叠叠宽袍大袖的古装，那些形制复杂的衣服只在正式场合出现，也就家风复古的氏族才会天天穿。

　　君华用麻绳将原木捆好，轻快地把树木带回。

　　她和工匠一起忙活着，祁访枫在一旁围观。若木戳了她一下，她问：“老实交代，你原本要干什么？”

　　祁访枫想起自己最初的目的，忍不住无语：“我只是想试着种点草药而已，书上说的我有点看不懂。”

　　她吐槽道：“谁知道啊，大姐她突然就拿着剑出来了，然后这样——”祁访枫模仿着，做了一个动作：“房子就塌了。”

　　若木：“什么描述让你看不懂？”

　　祁访枫：“上面说有种草药叫饮光柘，开花的时候会吞食光亮。我想象不出来，就想种种看。我本来想把地锄好了再来找你，要是你不给种子我随便种点菜也成。”

　　若木：“过两天给你带，最近别折腾了。”

　　祁访枫不服：“我没折腾！这都是大姐干的！”

　　若木静静地看着她。

　　“……我保证不折腾！”

　　过两天，原本有些不服的祁访枫才发觉，这句“别折腾”指的可能是其他事。

　　大街小巷贴满了惟妙惟肖的魔化兽图像，告示居民小心。士兵来来回回地巡逻，官吏紧张地四处搜查，整个王城外城区忽然紧绷起来，好像被放在滚轮上的仓鼠。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