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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荣脸色一变,被自己的制造的压力干扰太多,明明真正遇上危险的事只有一次,现在却连方位都辨别不清了。乐行举着手电筒朝高处照,这才注意到那片稻田上方有一条朦胧的阴影。
乐行在心中暗想“我记得原本那里什么都看不见,突然变得能看清了,是故意的吗...”但无论如何,那上面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声音清晰地穿透了黑雾,却没有人回应文荣先前的呼唤。
“这下连来的人是谁都不能确认了,要不要直接带她走呢?”乐行将手电筒压低,确保自己的安全后,目光移向已经满头冷汗的文荣,心里盘算着:“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理性思考已经是难能可贵,即使只救下她一个,来这趟也不算太亏...”
从声音能听出那人的状态不是很好,踉踉跄跄的,拖拽着沉重的步子靠近这里。正当两人已经开始为自己寻找退路时,脚步突然停住了,停在那片稻田上方。
咚——
有重物坠地。
在那多灾的田地中压倒一片作物,乐行的灯光照亮了全过程,自然也能发现掉下来的...是一个人形物体,熟悉的装扮,熟悉到让人脑内一片空白。
“......”
乐行替文荣摘下眼镜,捂住了她的眼睛。
她们都能辨认出那具尸体是谁,但为了避免文荣已经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被彻底击溃,乐行替她做出逃避的选择。
“呜...”文荣自己捂住了嘴,将哭声压抑到最低,虽然身体克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可这时候还能站立着就已经很勇敢了。
乐行捂着她的眼睛将她转了个身,此时两个人不能分开得太远,但自己有必要去检查一下那具尸体身上是否还有线索。
最可疑的是,本应该留守在安全屋的舒任宇怎么会出现这里。
文荣背对着稻田,乐行缓缓挪开手,发现她早就泪流满面,眼睛紧闭着,苍白的面孔又多添几分痛苦。“...我去看看,你不要离我太远。”乐行留了支手电筒放在她身边,走近了踮着脚朝那边看。
灯光对准了稻田内静止的“尸体”,走近了才能发现,舒任宇还活着,但也离死不远了。
胸口有一处狰狞的刀伤,肺部已然被刺破,他仰面躺着,脸被自己呕出来的鲜血弄脏,血缓缓流入土地内滋润被压倒的植物。舒任宇仍在尽力汲取氧气,先前的动静太大掩盖了呼吸声,身体从高处摔下加深伤势,他的呼吸声断断续续地,像坏掉的抽风机。
上肢以诡异的角度翻折,脚踝的白骨刺破表层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全身软塌塌的,连抬头向她们传递情报都做不到,只是破布娃娃似的毫无生机地躺在那里。
乐行垂着眼睛分析伤情,舒任宇全身多处骨折,就是不知道腿上的骨折是摔下来导致的...还是早在摔下来之前就被人打断了,如果是被打断的,那行凶者应该还没有走远。
乐行是不会主动靠近他的,冒着违反规则的风险去救一个快要死掉的人在她眼里完全不值当。
咳嗽声响在寂静的夜里,从濒死的舒任宇口中发出。迅速枯黄卷曲的植物重现了卷走手电筒那一幕,缓缓包裹住他,衣物摩擦声下是骨骼尽数断裂的脆响,舒任宇喷出大量鲜血,雾一样染红了空气,夹杂着腥红的碎肉...是内脏碎片。
头部被拖进地下前,乐行和那双涣散的眼睛对上了——他已经死了,身边既没有从不离身的医药箱,也没有出门必带的手电筒,身上穿的衣物也和离开前完全一致。
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突兀地死在了这里,身上的装备和打扮又不合理的简洁。乐行冷静地看完尸体竖直“沉”入地下的全过程,直到最后一点头发也被植物掩埋,人形的空缺迅速长出新芽抽条成饱满的稻穗,和白天见过的稻田别无二致,在灯光下甚至更加鲜艳。
“所以‘踩踏’田地就会用这种方法死掉...以防万一...还是不要做与规则擦边的危险动作了。”乐行这样想到,后退两步避免衣物碰上。
在她看来舒任宇的死亡是可以被接受的,她只关注他的死法和死因。
“唔呃...”
身后传来了呕吐声,文荣最终还是没忍住远远地望了眼这边,乐行听到了动静,却没有制止她,因此她恰巧目睹了舒任宇死亡后与她们对视的那一幕。
没有任何情绪的涣散眼神,这一眼深深印在文荣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晚餐被胃消化了一半的食物吐了一地,文荣跪在地上,浑身都在冒冷汗,乐行伫足了一会确认不会再有多余的情况,转身来观察文荣的状态。
她几乎将胃里所有的东西都吐了出来,撑在地面的手上都溅到了黄绿色的呕吐液,精神在直面队友死亡后彻底崩溃了。眼镜被泪水弄花,镜片后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听到乐行过来的声音,抬起头无神地看着她。
“舒...任宇......”她麻木地转头,颤抖着将手电筒拿起,尝试几次都做不到站起来,只能跪在地上。照射范围内一人高的田地,那里只有整齐又美观的麦穗,看不出有人死在里面的样子。
乐行从口袋里拿出她出门前拿的纸巾,绕过那滩混合物,蹲下身为她擦干净脏污,再把干净的眼镜重新戴回去。
“看着我的眼睛,文荣。”乐行盯着她的眼睛,“镇定下来,我们现在就回去。”
“他死了...”文荣喃喃道,“他死掉了...”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说着,泪水又夺眶而出,连带着呼吸声急促,身体也开始剧烈颤抖。
乐行见状当即伸出一只手做捧水状,死死地捂住她的口鼻,另一只手环过颈部不让她挣脱。过了好一会文荣才安定下来,顺带给大脑一个缓冲的空间。
文荣有规律地调整自己的呼吸,借乐行的手缓解过呼吸的症状,等到身体不受控制的麻痹过去后,主动将乐行的手放了下来,她浑身打着哆嗦,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从嘴角流出了血丝。
但她在努力保持安静,原本绝望的神情随着时间过去渐渐被另一种表情所代替,那是乐行最熟悉的神情之一...
文荣已经表现得足够好了,只是还不够成熟...面对朝夕相处的队友死亡,还能在发泄完情绪后尽快让自己冷静下来,乐行一次次更新心中对她的评估。
距离出门后已经过去几个小时,天空依然是浓郁的黑色。文荣尝试几次都没有站起来,惊惧会让人失去行动能力,为躲避外在的危险进入僵直状态。
人类并不能完全掌握自己的身体,尽管“意志”有时可以突破极限,但文荣还没有被逼入绝境,接连遭受得打击让她潜意识中对一直表现出处变不惊的乐行产生了依赖,因此她始终没有真正突破“那条线”。
乐行背着文荣回到了小楼,如果这时候从第三视角来看,会发现她走得是最短路线。在晚上摸黑探索后能将所有走过的区域在脑中拼合成一张高效的地图,在同样的领域中,更危急的环境下她表现得比文荣更无可挑剔,只可惜文荣此时已经无法去探究乐行的能力极限了。
回去的路上和来时一样平稳安静,巷子两旁的“眼睛”相较于来时阖上了许多,逐渐褪为正常的缝隙。
如果睁开是指夜晚降临,那闭上或许是黑夜将要过去了...乐行如此推测。
文荣的理智回笼败给了无边的惊惧,舒任宇的离奇死亡让混乱占据了所有感官,思维在不断重复白天的情报、他的样貌、以往的相处和他落下的那一幕,碎片式地闪回,甚至是不断地幻听。
“别吐我身上啊,我洗过澡了。”乐行背起她的时候无奈念了句,她不指望文荣能做出什么反应,在把文荣安置好之后,她还要继续外出去寻找另外两个人。
在两人离开后,那座四合院的一间屋子里亮起了一盏灯,在窗户上照出了藏在屋子角落的几个人影,纷纷亮起自己手中的光点,向窗外窥视。
然而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当两人回到小屋时,乐行要找的那个人却主动现身了。
乐行白天在村子里探索了很多地方,她知道少昊姐弟家的位置,也知道唐铭蕊在转角等候多时创造了遇见文荣和华光桐的巧合,因此很容易就会发现这栋专门为玩家建造的房子与其它建筑的不同之处。
这所房子的地势略低于附近的房子,但如果把稻村的房屋排布画作一张地图,会发现这张地图“残缺了一块”,残缺的地方上建立了一个与所有居民房呈镜像对称的屋子...
门口站着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乐行,双臂自然垂下耷拉在身体两侧,双脚并拢,低下的头似乎抵住了门,后脑勺的头发凌乱地黏在一起。手上紧紧攥着一个破掉的手电筒,灯光还在微弱的扑闪,腰间别的刀鞘空空如也,其中的刀不知所踪。那人对身后照来灯光无动于衷,始终保持那个姿势静静地站在门口,木头人一般,不知道在黑夜中站了多久。
空气中浓郁的铁锈味和那人脚下一滩深色的土地,让乐行开始感到头疼,开始思考要怎么才能避开文荣去处理又一具尸体。
“你先下来一下,我找找钥匙。”乐行在灯光照到模糊的人影时就已经感觉到不妙了,有意阻挡文荣的视线,放下她的时候也不例外...好在文荣这时候对她十分信赖,让颈动脉在乐行面前暴露无遗。
她表现得像刚从一场深度噩梦中苏醒过来,木讷地看着乐行,给了后者极大的方便。从掐住到大脑缺血昏迷不过是几个呼吸间发生的事,乐行也会在这种时候庆幸对方没有自主意识,不然很多事实施起来会变得更加麻烦。
昏迷的人体是沉重又柔软的无规则重物,既要保护她的安全,又要调查那人为什么死在门口,是个一心二用的麻烦事。
有时候尸体并不比怪物安全,面对一直背对着自己始终站立的尸体的心理压力,或许会比扑上来的怪物更大。
文荣睡在安全的位置,乐行没有从背面接近尸体,手指一动就将袖剑滑了出来,刀刃上刻有深凹的引血槽。她从侧面缓缓靠近,防止尸体暴起伤人,但直到灯光照到脸上也没有发生任何事,那只是具普通的尸体。
继舒任宇后,下一个被发现的死者是曹文娅。
眼皮组织消失了一部分,暴露在外涣散的眼珠无神地直视前方,面部遭受过多次重创变得血肉模糊,从仅剩些许完好的肌肉组织来看,眼眶周围有淤斑,鼻腔和嘴角都有血迹。乐行沉默地观察了会确认不会尸变,手掌稍握拳就把袖剑收了回去,然后尝试着去掰曹文娅的肩膀,将她平稳地放在地面上。
乐行刚用劲就后悔了,尸身的多个重点关节部位都有骨折...并且,碎得十分彻底,被衣物遮盖住的地方无法事先从外部确认。
曹文娅死于多处骨折后的内脏破裂与窒息,碎掉的部分大多在上半身,没有太多打斗痕迹,身上的衣服很平整。
夜晚的温度很冷,从自己出门后到现在的时间来推算,尸体完全僵硬后被搬来站在门口的时间是...
“在我离开后就立刻动手了吗...”乐行自言自语道,尸体体表较为完整没有明显挫伤,刀也被拿走了,看得出来杀人者是一个效率极高的刽子手,但还是特意制造出了许多不必要的创伤。
乐行直起身,找到钥匙打开门带着文荣先进了屋子,把她安置在沙发上再小心翼翼地抱起曹文娅的尸身,放在屋子里的地板上,盖上了一张薄被。
“要不要再出去一趟呢...”乐行的目光在两人之间移动,距离天彻底放亮还有一段时间,今晚的巡逻准确来说是不够完整的,要是被认定为没有“完成”巡逻或许会有麻烦,还有那个奇怪的左老师...
“欸?”乐行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还少个人...这队伍不是四个人吗?”
......
文荣睡了一个不太平的觉,梦里自己在一片混沌中像沙袋一样被人搬来搬去,鼻间还有食物的香气与浓烈的铁锈味...食物的味道?
“嗯?要醒了吗。”有点陌生的声音,但足够让自己分辨出是谁,文荣立刻清醒过来想要猛地坐起来,大脑的一阵剧痛让她又躺了回去,逐渐清醒的视线中是乐行端着一碗东西朝自己走过来。
“吃点吧,天快亮了,早上还要去学校。”乐行伸出手给文荣借力让她坐起来。文荣睡得头脑发胀,如果缺少供血被迫昏迷也能算睡觉的话,她应该是玩家中唯一一个补充过睡眠的人。
文荣没有接那碗白粥,乐行的着装和昨晚略有不同,此刻正一脸平常地看着自己,手上还端着那碗冒着热气的粥。
“她们...”文荣张口,嗓子哑得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一阵苦涩的干痛。乐行撇撇嘴,又把粥往她面前塞,文荣这才接过连喝好几口润了润嗓子。
“文娅和华光桐呢?”文荣醒后第一句话是问她自己剩下的两个队友在哪里,“既然天要亮了,她们应该回来了吧?”
“我做得早饭怎么样,好吃吗?”乐行答非所问,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竟然显得有点惬意。“我没在问你这个...”文荣皱起眉头,想要把碗放在茶几上,“我队友在...”
“我也是你队友啊。”乐行歪了歪脑袋,“我认为你现在吃不下更荤腥的食物,一会儿忙起来更吃不进东西,但你吐得太厉害了,吃点对胃好...规则不也要求我们要按时吃饭吗。”乐行顾左右而言它,昨晚可靠的样子仿佛也是噩梦的一部分,但文荣深知记忆中的一切都不是假象。
为了让乐行结束这个话题,文荣毫不犹豫地扬起头将粥喝完,再“啪”地一声把空碗放回去,舌头被烫得有点麻木,尝不出一碗简单的白粥能有多好吃,她现在只关心另外两个人的安危,没能捕捉到她话里的“一会儿”是什么意思。
乐行挑了挑眉毛,“如果你找那个...华光桐?他的话,”她稍微正色道:“他没回来过。”
“...文娅呢。”文荣看着她的眼睛,察觉到乐行一直在避开曹文娅的名字,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乐行没有立刻回答,反而起身推开了一扇房间的门,靠在门框上背对着文荣说到:“她在房间里。”
乐行坐在餐桌边吃自己不算丰盛的早饭,留给文荣和曹文娅独处的空间,在文荣昏迷期间她检查过房子,没有第六人的痕迹,至少看不出舒任宇是被外力胁迫着离开房子。
当时检查过一圈后,乐行还在犹豫要不要在周边调查一圈,目光一瞟却发现天边竟然亮起了一道微弱的蓝光,将粘稠的黑暗驱散得干干净净,仿佛是一个正常的夜晚。
“七点五十分准时进入黑夜...我在三点前回来,‘这个晚上’只持续了七小时左右,体感温度与环境算不出季节。”乐行在心中计算着时间,“在回到小屋前能确定天还是黑色的,但从推开门到我发现有十几分钟的空期。没有参照物作比较,不清楚这里的昼夜是什么规律...加上第一晚上就减员两人,不太妙啊。”
这张桌子在不久之前还坐满了说说笑笑的几人,现在只留下自己、文荣和失踪的华光桐。
乐行正在整理东西,文荣从房间里出来了,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眼睛红肿,不过没有呕吐过的样子。她沉默地走到乐行身边,厨房的窗户玻璃上映着两人的脸,外面是天边有且仅有的一道亮光渐渐扩散,天还未亮,但黑夜已然过去。
“谢谢的话就免了。”乐行冷不丁冒出一句,恰到好处地阻止她开口,然后顿了一下继续说:“我一会儿要出去看看,你待在这里保护好自己,在我回来之前...除了我不要跟任何人走。”
“......你在怀疑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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