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我妈

　　我忍不住问：“爸，你就没想过把我妈找回来吗？”
　　在我看来，甭管嘴上说得多好听，行动不跟上就是瞎扯淡。
　　我那便宜爹听了这话，却像是有些破防，说：
　　“我还想问你呢，你当年说什么你妈让你别把联系方式给我，是不是真的？”
　　我有些心虚，这好端端地怎么引火上身了。我含糊答道：
　　“不是爸，这不都当年的事吗，我当时就是不想让你相亲故意那么说的……我上哪去联系我妈啊……”
　　“呵，果然。”我爸扯了扯嘴角，偏过了脸。
　　哎我天哪。这是干什么。
　　他那个表情我记得就是要……哭的前兆。
　　他哽咽了好一会儿，继续质问我：
　　“你觉得，连亲女儿都不要的人，我又上哪去联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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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下轮到我破防了。
　　我忍不住再次嚷起来：
　　“爸你说什么呢？我妈什么时候抛弃我了！”
　　他冷哼一声，说：
　　“怎么不会？在你妈妈心中，永远有比咱俩更重要的事。她的什么责任感，她的良心，她的自我价值！哪个不比咱俩重要？她自己亲口说的，十个我都抵不过她一个自己！”
　　我便宜爹就和吃错药了一样，越说越激动，最后一句甚至是吼出来的。
　　他吼完后，整张脸都肉眼可见地红了，可能真是在气头上。
　　但我看着他这副怨夫样，却有了一种福至心灵的清明感。
　　我不紧不慢地开口：
　　“爸，那照你说的，我妈当年为什么不顾自己安危，都要去老宅救你呢？”
　　我爸听见这话后一下子沉默了。
　　他反反复复好几次张嘴想说些什么，或许是反驳或许是支持，但最后都咽了下去。
　　我爸缓了一会儿，应该是平静了下来，对着我说：
　　“你不能单单凭借一件事去判断一个人不是吗？”
　　这话什么意思？奇奇怪怪的。和我语文老师说的多面性貌似有些共通之处？
　　“她去老宅救我固然没错，可是……可是……可是……”
　　我有些不耐烦了，说：“可是什么啊爸，到底是可是什么，你能不能说清楚。”
　　我爸揉揉眉心，瞪了我一眼，说：“我这么些年没告诉你，自有我的道理，你要是真想知道，我成全你，但是后续一切后果，你自己承担。”
　　什么玩意儿？为我好？不管什么成果我自己承担？
　　这套老掉牙的东西我本来就不爱听，你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你就为我好。真是自作多情自以为是。
　　我直接开怼，宣泄我这些年以来心中的不满：
　　“爸你知道吗，我发现你这个人真是自以为是。你知道我真的想要什么吗？提到父亲的责任你永远就只会说自己尽力了，然后开始说我起码物质条件不差，你为什么老是揪着物质条件这点不放，因为你只有这个拿得出手！除了钱以外，你真正关心过我吗！原来做一个爹只需要提供/米青/子和银子吗！我今天就可以告诉你，我最想要的是我妈，你明明就知道这一点，在我问你时，你不是吼我就是骗我！你知道一切的真相，却还是骗我，甚至不惜编造谎言，给我妈安了一个死人的身份，你对得起她吗？你就不配让我叫你爹！我当年要是有得选你以为我愿意跟着你吗？你一大家子这些年来把老宅弄得天天都乌烟瘴气的，我今年才十三岁心理年龄跟三四十似的，就是被你们毒害的！”
　　我爸的嘴张成了一个“o”。
　　我看见他的左眼下眼睑很小幅度地，抽搐了几下。应该是被刺激到了，我知道我刚刚的这番“大逆不道”的发言彻底击碎了他心中父慈女孝的幻梦。他可能直到刚刚那刻才意识到，自己熟悉的女儿早就已经在世界上消失了。
　　我们俩两相沉默，一时间谁都没有率先说话打破僵局。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头上都要长草了，我便宜爹突然来了一句：
　　“你真的很像你妈，骂起人来头头是道。”
　　这算什么？批评还是夸奖呢？我不喜欢他这个语气，但我很喜欢我和我妈像这回事。
　　我双手作揖，用夸张的口音说：
　　“谢谢您嘞！”
　　我爹无奈摇了摇头。就好像我是什么混世魔王一样。我不理解，也不会尊重。
　　“所以你已经做好了知道真相的准备了对吗？”
　　我何止是做好了准备，我是迫不及待啊。我大马金刀地往那旁边一坐，对他做了一个“请讲”的手势。
　　我便宜爹冷笑一声，开始念叨：
　　“你姑姑因为姑父的死，受了很严重的刺激，天天闹着要自杀，上吊割腕泡冷水，甚至连杀虫剂都喝过，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这些刺激，四个月后，你姑姑早产生下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是个，畸形儿。”
　　“你爷爷知道后，简直是怒不可遏。这样让他蒙羞的事他是断然不许的，于是在孩子被生下来的第二天，你爷爷就派人把孩子丢到了南方，谁也不知道那个地方究竟是哪里，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而你妈妈，她坚持认为这一切她也有责任，她说，在成为一个母亲之前，她必须先找到完整的自己。所以，在你四个月时，她离开了我们，远赴南方，寻找那个孩子的踪迹。”
　　“至于她为什么不回来，我也不知道。可能……她在南方，已经有了新生活吧……”
　　“这就是我不愿意对你说实话的真实原因，这些年来，我没有一刻不在想，薛放你为什么不回来？就算不愿意见到我，为什么连孩子都不管呢？”
　　“思来想去，我觉得，最大的可能就是，你妈妈……已经找到了真正的自己……也挺好的，我祝福她，我希望她永远都能幸福。”
　　“你别恨你妈妈，真的，她特别不容易，我现在想想，她当年临走前，说的那些话，只是为了让我好好过日子罢了。”
　　我点点头，说：“爸，我当然不恨她。在我看来，她只是想赎罪罢了。”
　　我这番孝女发言本意是想挽回我的形象，但我说完后才意识到好像是起到了反作用，我爹他果然转过头去，闷不做声了。
　　我妈的事就此告一段落了，我那时已经下定决心，只要等我几个月，等我放假我就去找我妈，我那时候一定带着奖状和漂漂亮亮的成绩单找到她，告诉她你生的女儿不是笨蛋，也不是好逸恶劳的纨绔子弟，而是特别聪明特别上进的好孩子，等我们相处一段时间后我就问她愿不愿意回来，愿意回来我就陪她，让她再也不受欺负，不愿意回来我就留在那边和她一起生活。
　　但可能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我都没等到几个月后的寒假，就在我爷爷出事住院后的一个月里，我就坐上了这趟火车。
　　和我便宜爹聊完的第二天，我爷爷就醒过来了，他不愧是当过兵的，身体素质强悍无比。某年过年聚餐，在饭桌上时，我就听我的姑奶奶叔伯爷爷说过，说老头子一生下来有整整十斤，可让他的娘遭了老罪。后来吃得少天天挨饿，居然还长成了一个壮汉，最后成功被选拔入了伍。
　　不过他年纪大了也是事实，醒过来后，他用那双浑浊的眼珠扫视了一圈他周围的人，发现只有我和我爸之后，他就失望地叹了一口长气，然后就又昏睡过去了。
　　这个反应我知道，俗话说的好，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老头子现在可不就是处在最寒的时候吗，结果压根没人给他送炭。要我说他也是想不开放不下，权力滔天了一辈子，猛然没被人惦记就开始心理不平衡了。真正愿意为你付出的人，世上寥寥无几不是吗，不是零个就偷着乐吧，还搁这思念自己的兄弟姐妹呢，全然忘记了是自己当初把他们一句话全部赶走的。
　　之后他也断断续续醒过来好几次，但醒来的时候都不是特别长，而且好像有点糊涂了，嘴里一直念叨，说什么小琳我好想你，应该说的是我奶奶。我爸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天天担心。但我看着也就那么回事吧，我不想哭，也不伤心，不过也不至于敲锣打鼓，我全程没什么情绪，就是对我爹颇为不满。
　　因为如果他真要是记挂着我妈，怎么可能对伤害我妈的人关心备至，这个结论的反面例子是他，而正面例子，自然就是我喽。
　　我真是受不了我爷爷，我现在看见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他当年中伤我妈的嘴脸，还“上梁不正下梁歪”，这话也说得出口。
　　我要是真歪了我就不会把你送到医院了知道吗。还敢说我妈歪，好大的脸。
　　我有时候会暗搓搓地想，坏老头子老了也要折腾人，除开他的功绩不看，可不就是个老祸害吗？出生时他祸害自己娘，年轻时祸害自己老婆，中年时祸害自己子女，老年了连着孙辈都不放过，我现在还得在这盯着他。因为他的清醒次数不太多，时间段也不太固定，我爸又有公司要忙活，脱不开身，于是这个事就这么落到了我的头上，我天天上学前绕远路来医院看一趟他，放学了也直接来医院，在病房里一张小桌子上写作业，吃饭时就着消毒水味道下饭，天天回家都到九点十点，然后马上就得上床睡觉，因为明早还得早点起床去看他。就这样循环往复，不到半个月，我发小说我瘦成了一道闪电。
　　呵呵，我还真就不想瘦来着。
　　就在某天我又守在他旁边打瞌睡时，老头子可能是突然醒了要干啥，但我太累了，睡得沉了点，没醒。给他硬生生气得精神了，一个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天天只有力气睁眼的人，那天居然奇迹般地给了我一下子，把我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我看他怒目圆睁那个样子我就火大，不用想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懒洋洋地问了一句：
　　“你要干啥啊？”
　　就是这句话，成为了整件事的导火索。
　　他听见这话后。坐起来，给了我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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