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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林予安……”
这个名字如同沉入深海的最后一丝微弱气泡,在意识彻底被黑暗吞噬前,无声地碎裂在粘稠的血腥味和顾衍惊怒的咆哮声中。
黑暗。深不见底的黑暗。粘稠,冰冷,带着铁锈般的腥甜气息,如同沉入凝固的血池。意识在其中浮沉,被撕扯,被碾压。无数尖锐的碎片在黑暗中疯狂旋转、碰撞——
水晶灯刺目的棱光切割着虚伪的繁华。
林薇颈间那朵粉钻樱花勋章,折射出冰冷嘲弄的光芒。
“物归原主”——那四个字,淬毒的冰锥,反复贯穿。
离婚协议雪片般飘落,覆盖屈辱。
顾衍撕碎纸张时,眼中毁灭般的疯狂:“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手腕被铁钳禁锢的剧痛。
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酒气和雄性侵略气息。
以及……那只静静躺在血污与名贵领带旁,脆弱、歪斜、格格不入的白色纸鹤。
还有,那个名字——林予安。像黑暗中唯一的光点,却又被瞬间涌上的血色淹没。
“呃……”一声破碎的呻吟从喉咙深处溢出,如同溺水者最后的挣扎。
意识被强行拽回沉重的躯壳。首先感知到的,是痛。无处不在的、深入骨髓的剧痛。头颅像被无数钢针反复穿刺搅动,每一次心跳都牵动着手术伤口撕裂般的钝痛。喉咙火烧火燎,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手腕处被粗暴抓握的地方,骨头仿佛还在隐隐作痛。更可怕的是身体内部,像被掏空了,只剩下冰冷的虚脱和一阵阵无法控制的、细微的痉挛。
还有冷。刺骨的冷。仿佛血液都被抽干了,只剩下寒冰在血管里流淌。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我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模糊晃动,如同隔着一层浑浊的毛玻璃。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熟悉又陌生的、惨白的天花板和刺眼的顶灯。消毒水的冰冷气味强势地钻入鼻腔,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和……一种更浓的、属于药物的苦涩气息。
医院。我又回到了这里。这个纯白的牢笼。
耳边传来仪器规律的、令人心悸的嘀嗒声,比之前更加急促。还有……液体滴落的声音,清晰得如同钟摆,敲打在死寂的神经上。
我极其缓慢地、僵硬地转动眼珠。
视线艰难地聚焦在床边。
一个穿着白袍的修长身影背对着我,正微微俯身,专注地调整着悬挂在支架上的输液袋。动作精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控制感。是陆沉医生。
他似乎察觉到我的动静,停下了动作。
然后,他缓缓地转过身。
镜片后的目光,隔着一段距离,平静地投向我。
那目光,不再是之前那种纯粹的、带着理性距离感的审视。那里面沉淀着一种沉重的、冰冷的、如同手术刀般锋利的……**了然**。仿佛我此刻的狼狈、痛苦、以及意识深处那片被强行撕开的、血淋淋的记忆废墟,都早已在他冷静的预判之中。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目光像冰冷的探针,无声地刺探着我混乱不堪的精神状态,评估着那场强行掳掠和记忆闪回带来的毁灭性后果。
就在这时,病房内压抑的死寂被另一个存在骤然打破。
角落的阴影里。
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石像,颓然地蜷缩在一张对他来说过于窄小的硬塑椅子上。
是顾衍。
他低着头,凌乱的黑发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昂贵的西装外套皱巴巴地扔在地上,沾着可疑的暗红色污渍(是我的血?)。白衬衫的袖口胡乱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那上面……似乎有几道新鲜的、被什么抓挠出的血痕(是我挣扎时留下的?)。
他维持着这个蜷缩的姿势,一动不动。肩膀却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着,幅度很小,却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无声的绝望。那只曾经轻易将我掳走、如同铁钳般有力的手,此刻无力地垂在膝上,指节扭曲地紧握着,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发白的印痕,甚至……隐隐透出血色。
他周身散发出的,不再是那种毁灭性的暴戾和掌控一切的威压。而是一种浓稠得化不开的、如同实质般的……**死寂**。混合着未散的酒气,汗味,还有……一种更深沉的、如同被彻底碾碎般的颓败气息。
像一头被拔去了所有利齿和爪牙、鲜血淋漓地倒在陷阱里,只能发出无声悲鸣的困兽。
陆沉医生的目光从我脸上移开,冰冷地扫过角落里那个蜷缩的身影。那眼神里没有丝毫同情,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冰冷的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件彻底损坏、再无价值的物品。
然后,他重新看向我。
“沈小姐,”陆沉医生的声音响起,打破了病房内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音质依旧偏冷,却比以往更加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珠,清晰地砸在凝滞的空气里,“你刚经历了一次极其凶险的术后并发症发作。剧烈的情绪应激、脑压急剧升高、伴随消化道出血。”
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切割着我残存的意识:“你的身体,尤其是刚刚经历重大创伤的大脑,现在如同在悬崖边缘行走。任何一丝风吹草动——无论是来自外界的刺激,还是你自身试图强行回忆带来的情绪波动——都可能让你彻底跌入深渊,万劫不复。”
他微微俯身,靠近了一些。他身上那种清冽的雪松气息,此刻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压迫感。
“所以,请听清楚,这是最后的、不容置疑的医嘱。”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如同宣判般的重量,“**放弃思考。放弃回忆。放弃一切试图找回‘过去’的徒劳努力。**”
“你的大脑选择了遗忘。这是它目前唯一能保护你的方式。强行对抗它,唤醒那些被刻意封闭的东西,对你而言,不是救赎,而是**自杀**。”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目光锐利地锁住我的眼睛,确保我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从现在起,**清空你的大脑**。让它休息。让它愈合。让它只专注于维持你最基本的生命体征。”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医生对垂危病人下达最终指令般的冷酷,“至于其他的一切……”
他的目光再次意有所指地、冰冷地扫过角落里那个蜷缩的、死寂的身影。
“包括那个人,和他所代表的一切混乱、痛苦和毁灭性的过往……”陆沉医生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却字字如冰锥,“**都与你无关了。**”
“把它们,”他最后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如同盖棺定论,“**彻底,遗忘。**”
说完,他不再看我,仿佛已完成了最后的告知。他直起身,拿起床尾的病历板,快速而精准地在上面记录着什么。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冰冷的声音。
病房里重新陷入死寂。
仪器的嘀嗒声,液体滴落的声音,陆沉医生记录病历的沙沙声……这些冰冷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而我,躺在病床上,身体依旧因剧痛和寒冷而无法控制地颤抖。陆沉医生那番冰冷到极致的医嘱,像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下。
放弃思考。放弃回忆。放弃过去。
清空大脑。
遗忘。
与他无关。
每一个词,都像一块沉重的冰,压在我混乱不堪的意识上。大脑深处那片刚刚被强行撕开的、血淋淋的记忆废墟,似乎在这冰冷的指令下,开始缓慢地、无声地……重新被浓雾笼罩。
遗忘……是保护。是唯一的选择。
我艰难地转动眼珠,目光再次投向角落。
顾衍依旧蜷缩在那里,像一尊失去灵魂的、布满裂痕的雕塑。他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着,指缝间似乎有更深的血色渗出。他维持着那个姿势,仿佛外界的一切——陆沉医生冷酷的宣判,我的痛苦喘息,仪器的鸣响——都与他彻底隔绝了。
他沉浸在自己的、万劫不复的绝望深渊里。那深渊如此之深,如此之黑,仿佛连他自己都被彻底吞噬,只剩下一个徒有其表的、正在无声崩解的躯壳。
陆沉医生合上病历板,挂回原处。他没有再看我,也没有再看顾衍。仿佛我们两个,一个是被强制清空记忆的容器,一个是彻底报废的残骸,都已不值得他再多投注一丝目光。
他转身,白色的衣角在门口的光线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如同死神无声的镰影。
门轻轻关上。
纯白的病房里,只剩下仪器的低鸣,液体滴落的轻响,我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和粗重喘息……
以及角落里,那个蜷缩在阴影中、如同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彻底陷入死寂的男人。
遗忘……
是唯一的生路吗?
我闭上眼,任由那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黑暗,再次缓慢地吞噬上来。意识沉浮间,那只沾着血污的、歪斜的白色纸鹤,和那个如同叹息般消散的名字——林予安——如同最后一点挣扎的萤火,在无边的浓雾中,闪烁了一下,然后……彻底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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