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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叮——咚——”
“叮——咚——”
什么声音?有人在按门铃吗?
厄诺极力睁开沉重的眼皮,但身体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
有人在外面,我要去开门。
外面是哪里?我……
我又是谁?
“嗤”一声响,好像有人划亮了一根火柴。明明连眼睛都睁不开,可厄诺的视野仿佛被这根听到的“火柴”照亮了,外界的色彩争前恐后的涌进来,让他晕眩不已。
“你醒了。”一道轻柔的声音响起。让人有些不安的熟悉。
厄诺睁着无神的眼睛,眼中因视觉过载而溢出泪水。好半天,他才发现说话的是一个雪白的人。
好半天,厄诺才找回自己的舌头:“你是谁?”然后他问,“我又是谁?”
“你……”雪白的人有一双粉色的眼睛,那双瞳孔看着他,思考了一会,说道:“你是我的丈夫。”
厄诺:“……丈夫?那你是我的妻子?”
“是的。”对方亲亲热热的挨过来,准备给他一个拥抱。厄诺马上弹开了,仿佛躲避一条绞缠过来的蟒蛇。
这只是下意识的动作,厄诺自己也有些吃惊,有些无措的看着对方受伤的眼神。
“抱歉。”厄诺干巴巴地说。
“没关系,你不记得我了嘛。”对方说道,但神情看起来完全是强颜欢笑。
“重新介绍一下,我叫塞林尔。”
据塞林尔所说,厄诺和他从小一起在福利院长大,作为对方唯一的家人,成年后便顺理成章地走在了一起。前阵子厄诺在干活的时候不小心摔倒了脑袋,塞林尔花光了两人所有的积蓄,才保住了厄诺一条命。
只是黑诊所的医生技术不精,厄诺虽然活着,却忘记了他们之间所有美好的记忆。
厄诺:“嗯……”
塞林尔心碎道:“你之前说要保护我一辈子……没关系,你一定能想起来的。”
“……”厄诺只能沉默。对于塞林尔说的一切,他不仅没有感触,甚至非常尴尬。对于这种尴尬,他又滋生出另一种愧疚。
他们的栖身之处非常小,屋顶是倾斜的,估计是哪栋房子的阁楼。采光很差,因为只有一扇巴掌大的窗户,玻璃遍布裂纹。房子里没有任何摆件,光是一张桌子一张床,已经用去了三分之二的面积。
眼前的人和事都是那么陌生,就像一段离奇的梦境。但是,自己何苦幻想出如此伤感的场景?
甚至——他看了一眼塞林尔——甚至给自己想出了一个男老婆?
“唉。”塞林尔叹了口气,说,“没关系的老公,你慢慢想,总能想起来的。”
他握住厄诺的手,那手冰凉、柔软,然而指腹上又有茧子。厄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感受得那么清楚,极力忍住了抽出来的冲动。
塞林尔微笑着说:“不管怎样,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我就安心了。”
厄诺僵硬地嗯了一声,垂下眼睛,不去看塞林尔那张微笑的脸。
怎么,厄诺也在心里问自己,难道我是同性恋吗。
晚上两个人睡在一起,在狭窄的木板床上挤得动弹不得。
厄诺把自己往墙边使劲贴了贴,终于忍不住说:“我们就没想过要换一张大点的床吗?”
塞林尔睡成一长条:“哪有这个闲钱。”
想到正是自己的伤势给这个家庭雪上加霜了,厄诺沉默了。
这拥挤的晚上睡得很不好,不仅旁边有个一动不动塞林尔,吊顶上的空隙还时不时有动物跑过的声音。
塞林尔对此习以为常,厄诺却总感觉哪里不对。即使失忆了,他内心深处对现状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与陌生。
然而这种感觉就像水面下的鱼,摆摆尾巴就消失在更深层的水面了。
第二天一早,塞林尔就起床了。他在一家研究所上班。
“我最近升职了。”塞林尔穿上工服,那是一件白大褂,非常新,上面的折痕整整齐齐,因为塞林尔把它叠好了压在枕头下。
他把营养膏分成三份,一份用热水泡好,放在厄诺窗边,另外两份就是厄诺的午饭和晚饭。
厄诺无精打采地靠在床头,看见这个伙食闭了闭眼。
“你是研究员吗?”厄诺问。
那我们为什么这么穷。
塞林尔正在戴口罩,闻言手一顿,粉眼睛弯弯地看着他:“你连这个都忘了啊。我是孤儿,又是三等公民,不可能当上研究员的。”
厄诺一愣。这幅样子,这句话,给了他一种强烈的既视感。他曾经一定听面前的人说过类似的话。
塞林尔道:“不过上次我帮了研究员一个大忙,他让我做他的助理——虽然名义上我还是清洁工,但至少可以自由进出实验室了。”
厄诺琢磨着那不妙的熟悉感,难道自己真的和一个男人结婚了?而且还过着一天三顿营养膏的凄惨生活?
他心不在焉地回了句:“那你一定很聪明。”
塞林尔笑了,他凑过来,用戴着手套的手亲密地摩挲了一下厄诺的脸,那感觉跟摸狗似的。厄诺立刻用下巴把他的手推开了。
“你在家好好休息。”塞林尔说,“等津贴到了,我们就可以吃点别的东西了。”
厄诺不想承认自己有点期望,但还是问道:“吃什么?”
塞林尔一笑:“高级营养液。”
厄诺:“……”
在塞林尔出门之前,厄诺想起来似的,又问了一句:“那我是做什么工作的?”
塞林尔有一会儿没有说话,看起来似乎有些犹豫,最后还是道:“你……有时候会上街向别人借点东西。”
“借东西”?厄诺琢磨这含糊不清的话语,连人什么时候走了都不知道。
突然,他瞳孔一震,猛地反应过来,塞林尔的意思是他是小偷!
这不可能!厄诺感到一阵头晕,贴着墙躺下来。自己怎么会做小偷小摸的事情?
他可是……
他是……
他是一个结了婚的同性恋。
最开始 ,结婚和同性恋也让厄诺感到不可思议,但慢慢的却越来越有迹可循。否则塞林尔都穷到自顾不暇了,又何必把他摆在屋里?
所以,他不仅和男人结了婚,甚至于一直在吃这个男人的软饭,直到家里揭不开锅了,又上街去欺负老弱病残小偷小摸?
厄诺眼前一片发黑,不知道是气的还是饿的,于是爬起来把那碗营养膏给喝了。
等身体恢复了些力气,厄诺坐在床边,决心另谋一条出路。
厄诺执行力很强,既然想好了要出去工作,那今天不妨就出去看看情况。
他的视线在这小小的家里转了一圈,下意识想找点什么东西带上,但是目之所及,只有一个桌子,一把椅子,和一张床。
“……”那就什么也不带,厄诺穿好外套,关了门出去。
这间房子是租的,他们只租得起最上面一层楼。按理说,其他的楼层也是有租客、亦或是房东居住的。
然而厄诺顺着半臂长的楼梯往下走,越走越昏暗。只有他们房前悬挂了一盏壁灯,但那团黄光照亮的地方也有限,厄诺又下了数十阶楼梯,渐渐的,光完全消失了。
他们住在几楼来着?厄诺想。这个塞林尔也没有说,可能是没想到他连这个都忘记了。
厄诺埋着头往下走,给每一步都计数,一直数到了一千零一。
楼梯仍旧没有尽头。
他们住的有这么高吗?
厄诺扶着栏杆,手心里一片冷汗,往下探头一看,只能看到楼梯旋转着消失在黑暗里,仿佛没有尽头。
他又抬头往上看,楼梯同样无尽地蔓延着,在最后收束成一片虚无的黑洞。
这太奇怪了。他并不胆小,但……这楼梯总是没完没了地存在着。
想了想,厄诺脱下一只珍贵的鞋子,从楼梯旁扔了下去。要是楼梯有尽头,那么无论多高,下去捡就是了;反之,如果没有尽头……那也不用想鞋子的事情了。
那鞋子是非常普通的系带帆布鞋,但是颇有几分重量,不至于砸不出一点水花。厄诺趴在栏杆上,看着那只鞋直直的坠落下去,撞到下面的栏杆,在空气中打了几个旋,然后继续下坠,最后变成一个看不清楚的白影子。
然后消失了。
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厄诺顿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他下意识地折身往上跑,跑的时候也在心里计数。即使赤着一只脚,他也跑得很稳。
然而他的心跳很快。万一……上面的楼梯也没有尽头呢?他是不是在向一个虚无的巨口跑去?
塞林尔,是不是也消失在这无尽的无尽中了?
厄诺坐在台阶上,把脸埋在膝盖里。
这里并不是一个噩梦。因为他往上又爬了很久,不仅没有看见那盏小小的壁灯,而且累得两眼昏花,不得不停下来歇一会。
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安静得好像是另一个人世。如果自己不见了……塞林尔回来找他吗?
应该会。自己不是和他结婚了吗?不管怎样老公还是要找的吧。
可……厄诺想到,自己并不是一个好的丈夫。
也许塞林尔花钱给他医治,忍受他的懒惰恶习,只是因为惯性。或者更合理的,因为自己非常凶恶,如果塞林尔胆敢离婚就马上拳脚伺候。
现在这样一个累赘主动离开了,也许塞林尔会惊慌一会,但马上就会习惯没有他的生活,并且把他抛之脑后了。
所以。
厄诺站起来,盯着楼梯下深黑的空洞。
厄诺不在这房子里。这在塞林尔意料之外。
不过他并不慌张。而是拾起了厄诺睡过的枕头,轻轻嗅了一下。他的表情放空了,仿佛若有所思,瞳孔的颜色变得更鲜艳了,显出粉荧荧的颜色。
他看到厄诺的虚影出门,下楼,一直下,然后扔鞋子,上楼,一直上,像无家可归的儿童一样抱着自己的膝盖,起身……然后跳了下去——!
塞林尔脸色微微变了,立刻夺门而出,门外是无数交叠着的楼梯,没有一个与房间相连,这间小小的阁楼仿佛空中孤岛一样。
塞林尔没有犹豫,一跨步踏上最近的那一段楼梯,近乎奔跑着寻找着特定的某一个阶梯。
他没有思考,然而毫不迟疑,在某一刻,他突然抬头,看见从上坠落的厄诺。
这位殿下胆子确实大,在下坠的过程中也不曾闭眼。那双蓝眼睛在看到他时收缩了一下,露出了一个困惑多于喜悦的表情。
好像没想到一道谜题的谜底竟然是自己老婆。
塞林尔张开双臂,将厄诺接住,然后就被实心的厄诺砸到了地上。
厄诺翻身而起,皱眉道:“你没事吧?”
塞林尔感觉自己有几个地方被砸扁了,道:“我没事。你呢?你怎么从楼上跳下来了?”
他做出担忧的表情:“这可有三楼啊,幸好房子比较矮……”
“三楼?”厄诺喃喃道。
抬头望去,那无尽的楼梯已然消失不见。正如塞林尔所说,这栋楼只有三层,从下面望过去,甚至可以看见他们走廊上挂着的那盏灯。
厄诺一声不吭,视线在四周转了一圈。
塞林尔不动声色,微笑道:“老公,你怎么光着一只脚,你的鞋子呢?”
他的话音刚落,厄诺的余光就看见那只白球鞋,正安静地摆放楼梯转角是一处。
不是歪歪斜斜地掉在地上,而是端端正正、鞋口朝上地放在地上。
鞋头对着他。
厄诺回头看了一眼塞林尔,张了张嘴,但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塞林尔去帮他把鞋捡起来,又半跪下来帮他穿鞋,看见厄诺脚底已经被磨破了,沙砾和血渍一起干涸在上面。
他轻轻地皱了皱眉,道:“你脚破皮了。”
厄诺已经将鞋子拿过去,自己一言不发地穿上了。
两人沉默地回了家,厄诺坐在床沿,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塞林尔去给他倒水。
塞林尔背对着厄诺站着,在无人注视的情况下,人类往往不会隐藏自己。遇到了那样无法解释的事情,失忆的厄诺会怎样?
塞林尔“看着”他。
厄诺只是坐着,好似若有所思。据说中央星系的人已经实现基因编辑全覆盖了,而厄诺又是那样尊贵的身份,他的基因被如何精雕细琢过,才会连发呆的表情都显得肃穆而忧郁?
塞林尔现在是一片汪洋大海,这片海覆盖着一颗行星,因此他同时也是一个天体。
他一动不动的保持倒水的姿势,心中同样百思不得其解。因为天体不该思考人类。
突然,厄诺抬头问他:“我真的叫厄诺吗?”
塞林尔感到一阵异样,就像偷窥被人发现了,惊讶之余,其下隐藏着一种扭曲的快感。
“怎么了老公?”塞林尔让自己露出担忧的表情,慢慢靠近了厄诺,“刚刚从楼上摔下来,现在又说胡话,我们还是去医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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