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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县衙速返破窗,辩机锋诡计出土
在武宁城中走过这么一遭,二人遇见了不下七八群饥民,虽容貌口音各不相同,然境况凄楚、惨绝人寰,闻者心酸,见者落泪。
等到晚间,二人寻了一处客栈,便各自要一间房,洗漱沐浴,躺倒歇息,无敌听着隔壁岳铭更衣除饰声音渐低,最后桌椅挪动一声,只剩煮水泡茶动静,甚是安静。
街面上似有泣音,天色已暗,饥民无家可归,便徘徊街道,等待粥棚明日施赈;偶有暴死之人,便有亲朋守着尸体哀哀哭泣,等待明早城中巡防带走后掩埋郊外。
无敌躺了一会儿,便摸黑起身,走到与岳铭相隔一墙那侧,敲敲墙壁道:“腿伤可还好吗?”
岳铭搁置茶杯声响极轻,声音也压低了道:“无事。可要出门?”
“嗯,”无敌道,“武宁无宵禁,我出去看看。”
“一切小心。”岳铭道。
世情不宁,旅店住客不多,无敌从窗户翻上屋顶,落地无声,一路向县衙而去。
岳铭亦未就寝,只喝了半壶茶,便从袖囊中拿出纸笔写信。
夜间风凉,无敌行走极快,风沙扑得她面如刀割,便取出一张面巾将脸蒙了,只露出一双眼睛潜行。
武宁县衙破旧,一应设备皆是民间捐赠,因此院内也风格杂乱,无敌略扫了一眼,直奔后院廊厅卧房。
卧房里灯已歇了,倒还有人声,她跳下屋檐,侧耳去听暗夜里的体己话。
守将郑崇义素来身先士卒,与军士同吃同住,县衙里住的是武宁县的部落使郭获与他一众身边人,无敌去听的正是他墙角。
起先是郭获与一女子咿咿呀呀情满欲浓,无敌面无表情听着,脑子里便飘过岳铭袅娜姿态,那日见他肤白肌细,骨正肉圆,真是相貌身段无一不好......
她叹了口气,左右看了一圈守卫松懈,便也放松了身体,后背靠着墙等他俩办事结束,看能不能听到些消息。
没过多久,饥渴粗喘声一停,那女子仍在低声嘤咛抱怨,郭获却早将她推开,一言不发,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女子声息渐歇,一阵窸窣之后,甜腻道:“郭郎君今天怎么心情不好?是厌弃阿香了么?”
郭获似乎在她身上轻拍了两下,烦躁道:“莫多心。”
“那是怎么了?”她也乖觉,呢喃道,“明天不是休沐日吗,烦心成这样?”
“今日收到朝廷两张协拨令,”郭获简单道,“河东战乱多发,又有起义,一应军需物资都得河西众县承担;荆州财政太差,哪里拨得出钱?”
“拿不出钱,就得用粮食辎重去换,但今年粮价高涨,市面上余粮大多出粜,要买粮应诏,又是一大笔支出,能不烦躁吗?”郭获吐息粗重,似是背对了门口,声音渐低:“流民也多,今年城防难得很呐......”
女子宽慰许久,二人又切语情浓起来,转为下一场春光潋滟。
无敌不耐烦地扯了扯发尾,看看四下无人,便干脆利落跃上屋顶离开。
这鱼戏春水的热闹是别人的,谁乐意听便听去,与游魂野鬼怕也无干,再说,野鬼还有正事要做。
夜风一吹,她之前因着岳铭生出的一些旖旎心思便如薄雾一般,被吹散失踪,再找不回行迹。
武宁虽不是边关重镇,但三面环山,易守难攻,朝廷一向看中它战略价值,郑崇义守关十几年,金城汤池颇受赞誉,自己也身正清明,年岁虽长,练军不辍。
无敌夜奔一阵,蹑手蹑脚靠近军营,因军队里多有习武之人,较寻常人耳目精神,便格外小心。
营中守备齐全,营制规整,布局方正,道路规划四通八达,壕沟栅栏亦井然有序。
她颇赞赏地点了点头,绕军营转了一圈,见虽是深夜,士兵巡逻换防却仍严格有理,便放下了一多半心。
今夜来军营,便是要估量一下武宁守军状态,倘若战乱更烈、饥荒蔓延,大批流民涌入或过境,为保本县安宁,除了赈灾施粥,也仍需军队弹压,好在郑将军居安思危,这么多年也没有落下操练。
她本想找机会与郑崇义叙个旧,但又念及目前情况不明,便打算先回去问问岳铭密卫们是否探明了北地情况,才好做长远对策。
回客栈的路上,她脑中又是一晕,与在桑珍时同样感受,心下着急,怕倒在外面无人看顾,原是慢行款步,此时一气纵身跃起,也不走街道巷弄,顶着头晕目眩,踩着一路屋檐直奔客栈。
因担心晕厥在房中教岳铭不安,她略犹豫了一下,便默不作声地推开了岳铭那间房的窗户,如猫穿窗一般缩了进去。
长靴甫一落地,双膝还弯着,余光便瞟到岳铭也仍醒着,正坐在桌边喝茶,身前桌面上几张竹纸,一柄簪笔。
她顿了顿,缓缓站直了道:“......抱歉,我不是意图不轨。”
岳铭见她破窗而入,略显惊讶,听她出声又除去面巾,便安下心来,举了举手中茶杯笑道:“袁姑娘夜行辛苦,可要与守之喝杯茶?”
无敌摇摇头,她虽每日奔行无休,但鬼身失魂,并不需要进食饮水,只走过去坐了。
她缓了缓,方觉此时头不晕了,一应身虚体弱之感已烟消云散,有些诧异,遂简要解释了一番,道自己是事出无奈,并非有意唐突。
岳铭听她这么讲完,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又凑近一些看她神色:“现在感觉如何?”
他靠得太近,无敌略往后撤了撤,闷头道:“没事。”
岳铭沉吟半晌,便道:“等亲卫跟上来,这些事便不用你去做了。”
她取下身上佩剑匕首,一面解开腕鞲稍作放松,一面问:“密卫联系上了吗?”
“......”岳铭笑了一声,似无奈又似惋惜道,“袁姑娘速度太快,估计将他们甩得彻底,至今仍无消息。”
“可惜,”无敌叹道,“河东似有起义,若是密卫得用,还能让他们去探听一下。”
“起义吗......”岳铭顺手在面前纸上勾勒地图,画了几个河东重镇,指着徽州东南与湖州接壤处道,“这里早年便有山匪,但一直不成气候,后来几乎转为农耕田种,朝廷几次下令要我剿匪,我以耗资巨大,无甚必要拖着,不知是不是有了变故。”
“为什么是这里?”无敌转了转手腕活络筋骨,问道,“徽湖二州周边,有段时间山匪可是层出不穷。”
“是啊,”岳铭笑道,“后来一位蔷薇夫人横空出世,便将他们尽数收入囊中,很是太平了一段时间。”
无敌面色平静道:“蔷薇夫人已经死了,想必山匪们又四散流亡,各为其主。”
岳铭看她一眼,放缓语气宽慰:“那一批山匪都被教化得不错,目下也有大半聚集在西丘山,时而下山做些以前的买卖,倒不害人。”
“明日我打算去见见郑将军,”无敌不接话,却突然道,“要一起去吗?他不怎么喜欢弱书生,但有我在,也不会让你难堪。”
岳铭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啜饮后道:“袁姑娘与郑将军也有交情?”
无敌指尖在桌上点了点,有些好笑:“岳公子每天这样东探西问打机锋,累不累啊?”
“惭愧,”岳铭道,倒无愧疚之色,“蔷薇夫人虽声名在外,一应人情往来却神秘得很,守之心下好奇,难免多嘴。”
“你放心,我不会动手了,”无敌一探手夺过他茶杯,在手心里转了转,似笑非笑道,“我看岳公子可不只是好奇。”
岳铭笑而不语,又拿一只干净茶杯,温和道:“袁姑娘是个侠士,行走江湖,自然有江湖的手段,守之多了解一分,便有一分的用处。”
无敌虽不用饮食,此时却用着手上的茶杯润了喉,笑道:“江湖手段可不是君子交情,岳公子想走江湖路,照我们道上的规矩,你得拿一个投名状来。”
“该如何作为?”岳铭虚心求教。
无敌却不说话了,沉默一会儿,又岔开话题道:“郭获说朝廷又在催饷,湖州可有收到诏令?”
“一直都有,”岳铭从善如流,“湖州财政势好,每季贡银饷银都足额,有时还能盈余些发放民生福祉,因此倒没收过催饷的函文。”
无敌点头道:“湖州丰饶,自然与河西众县不同。武宁、威川、桑珍、甘诺几县,早年间是靠朝廷拨款撑着银库,近年好了些,但也连年赤字,县衙破旧,我看郭使节纵然有心,也是无力扭转局面。”
岳铭反倒摇头:“据我所知,郭获是右相韩缭的门生,其人性狡诈、多阿谀,无论上表陈状或是素日来往之语,都得打个折扣,不可全信。”
“哦?”无敌摊开双手,笑言,“岳公子与郭使节也有交情?”
“被袁姑娘捏了把柄,守之自然不好狡辩,”岳铭笑得颇有些无奈,承认道,“为官多年,朝中暗流涌动,总得有些自保手段,倒不是交情,便算未雨绸缪吧。”
“听你口气,你是左相一党?”无敌问。
岳铭一笑:“非也。”
“奇了,”无敌此时倒真真好奇,睁大眼睛道,“朝中左右相斗法人人皆知,你厌恶右相,又不为左相做事,是中立看戏的?”
岳铭只笑不答,意为“无可奉告”。
无敌也不刨根究底,兀自思索道:“既然郭获不可信,那明日更要去见郑将军了,城防夜巡都由他安排,想必对流民现况最为清楚,也等等你的亲卫们跟上来......”
“自然,你我同去。”岳铭道。
无敌看他一眼,很是喜欢他这股理所当然的劲儿,只觉心思纯良之人才会这般有一不说二,虽然时而讲话云遮雾绕,但看不出一点坏心思。
她也不收束腕鞲,只揣着佩剑匕首走向窗边,要再从窗户翻回自己房间,但手刚搭上窗棂,又想起一事,便顺势坐在窗边问岳铭道:“近日粮价如何?”
岳铭不过一愣,便答道:“湖州粮产充裕,粮价常年稳定,少有波动。”
“郭获说今年粮价高涨,农户收粮大多出粜,我觉得不太对。”无敌叹道。
“明日我留个心,”岳铭亦皱眉道,“北方饥荒,南方各州却少有消息,荆州粮价既涨,朔州、全州水土不丰,长期依赖荆徽二州供应,只怕北方米粮已是天价。”
“我若有投机之心,便可以囤积大量米面豆黍,等到市面上余粮穷尽,十室九空,再将囤着的粮食拿出来叫卖,自然钵满盆盈。”无敌补充道。
二人对视一眼,彼此眼中俱是担忧。
无敌摆摆手道:“明日见了郑将军,自然有详细情报,先休息吧。”
她单手抓着窗沿纵身一跃,便如飞鸟投林一般没入自己房中,站定了手一抬,窗户啪一声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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