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心

　　春日宴后，归满堂的名声在贵女圈彻底打响，订单多到储备的料子已经不够用了。

　　孙雾纯看了眼库房里剩下的布料，根据未完成的订单算好还需要多少之后，又跟布庄预订好，约定今日下午去取。

　　归满堂如今情形让孙雾纯和王伯忙得脚不沾地，两个人恨不得裂开分成好几个人用。关门打烊，都是一种解脱。

　　原来孙雾纯还能熬夜做绣活，现在精神心力实在是熬不住。

　　连王伯也因为腰酸请了假两天。

　　孙雾纯看着记事簿上堆满的字，决定招几个绣娘和跑腿干杂活的伙计。

　　绣娘可能找起来困难些，伙计的事孙雾纯决定清完最近的单子收到尾款后就去找牙人买几个。

　　午后，孙雾纯关了门，独自一人去布庄取订好的布料。

　　“郑娘子怎么来了？好久不见啊！”

　　孙雾纯一进门，看见掌柜在招待其他客人就没去打扰，而是找了一旁的伙计，核实了登记的信息，伙计很利落地去库房给她取货。

　　“嗨，我这不是最近生意不好嘛。”

　　“这生意嘛，都有好有坏，也不要太伤心。”

　　孙雾纯在一旁等待，两人的谈话一字不落进了她的耳中。

　　正被两人谈话吸引，伙计突然出现，怀里抱捆成大摞的十余匹布。

　　红色的线上下左右捆了好几圈，方方正正，抱在怀里将伙计的上半身挡了个严严实实。

　　咚的一声，布匹被撑不住的伙计忙手忙脚地放在柜台上，掌柜和郑娘子手里捧着的瓜子漏下来几颗，都吓了一跳。

　　掌柜这才看见旁边的孙雾纯，拍了拍手，“孙掌柜，我看这布匹太重了，我给你找两个人帮你搬回去啊。”

　　正为如何把这大捆的布抱回去发愁的孙雾纯连连道谢，收回了试探的手。

　　掌柜挥挥手，出了柜台走向后堂去找人帮忙。

　　留下的郑娘子眼睛微眯，磕瓜子的动作也慢下来，暗暗数着孙雾纯买了多少匹布。

　　孙雾纯和人不熟，只是低头打量布上的花纹，祈祷掌柜能快点回来。

　　不算冷清的店里，偏柜台边的两人被隔离在外。

　　“孙姑娘买这么多布，不怕卖不出去啊？”郑娘子半边身子倚着柜台，悠闲地磕开瓜子，似乎有些看热闹。

　　小年轻就是莽撞，自己的老店都淡成那个样子了，新店备这么多纯属浪费钱。

　　“不是的，这些布料是根据手上没做完的订单买的，能用完的。”孙雾纯解释道。

　　郑娘子手上的动作一顿，皱眉直起了身子。

　　“这么多？你是拖了多长时间的订单没做？”

　　“也就半个月吧……其实做完了一些的。”孙雾纯以为是对方觉得她懒惰，不知道行业标准，说到后面声音也小了下去。

　　“半个月？”

　　郑娘子更加震惊，懊悔自己还不如不问，不说自己店都好几天没接到过订单了，就连一件成衣都没有卖出去。

　　孙雾纯看她反应如此大，有些疑惑：“怎么了吗？”

　　“没什么，就是姑娘这生意也太好了，我好几年的店都好几天没来人了。”

　　面上说得轻松，实际上郑娘子酸得牙根都软了，一直斜眼看柜台上的布料。

　　知道郑娘子因为生意不好忧愁，孙雾纯笑笑，安慰道：“娘子是几年的老店，肯定会有顾客的。我这不过是新开的，大家都乐图一新鲜。”

　　郑娘子只是强撑着笑笑，眼睛依旧盯紧了那些布匹。

　　恰好掌柜带了三个伙计从后堂出来，将这些布拆解开。

　　“掌柜不用送了。”孙雾纯看掌柜跟着出了店，推却。

　　“好好好，慢走啊。”

　　掌柜看几人走远，又回了店里。

　　郑娘子拧着张脸，手上的瓜子被她大力地咬开，胳膊也是烦躁一挥，瓜子皮被甩到柜台上。

　　“郑娘子这是怎么了？”

　　察觉出郑娘子心情的变化，掌柜有些疑惑询问。

　　“孙姑娘店开在哪儿啊？生意这么好？”郑娘子意识到自己的过分，收敛了些情绪，柔柔开口。

　　“就在正中央那条街，说起来和你的店还不远。”

　　不远？

　　郑娘子面色一僵，忍不住地攥紧拳头，手里的瓜子戳得掌心皮肤生疼。

　　那条街上一直都是只有她一家制衣铺子。

　　原来这么多天的生意都是被那个孙姑娘抢没了啊。

　　郑娘子心中已经有了想法，匆匆跟掌柜告别。

　　“我先走了，掌柜慢慢忙。”

　　郑娘子咬牙切齿，每个字都费劲力气从牙缝里挤出。

　　掌柜低头忙着对账，也没顾及郑娘子。

　　回到自己店所在的地方，郑娘子顺着街走，慢慢检查两边的店铺，果然在一家店里看见了孙雾纯。

　　此时她正忙着，身旁还站了一个纤细高挑的女子。

　　交谈了一会，眼看见孙雾纯拿着软尺工具邀人去了后屋。

　　郑娘子心中的妒意更盛。

　　抢生意是吧？她要让孙雾纯彻底干不下去。

　　郑娘子拂袖愤然离去，此时在小屋中给人量尺寸的孙雾纯还不知道自己被人记恨上了。

　　确定好尺寸，在记录簿上写好，告知完成的大概时间，乐呵呵地送人离开。

　　几日的餐食住宿，孙雾纯都在店里解决了。

　　当初房东说的不错，有个休息的小屋确实方便不少。

　　连着家她都很少回了。

　　暮色铺满天边，光辉带着温柔的橘红渲染了整个京城。

　　孙雾纯将垃圾丢到固定的地方，离开时一阵微风路过，吹起了她的面纱。

　　半张烧伤的脸都露了出来。

　　脸上感到风的清凉，孙雾纯连忙按下了面纱，紧张地四处望了两眼，确认周围只有自己才安心。

　　整理好面纱，孙雾纯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殊不知，这所有都落在了一路跟踪过来躲在对面阴暗巷子里郑娘子的眼里。

　　扒住墙的手指蓦然放松，郑娘子藏在黑影里露出一个得意的笑，看起来有些可怕。

　　“也是被我抓住把柄了孙姑娘，我定叫你在也不敢来抢我的生意。”

　　堆着的订单已经够孙雾纯忙了一阵子了，她决定不再接新单。还在门口立了块招绣娘的木牌，孙雾纯就把前面交给王伯了，自己窝在后屋里制衣。

　　王伯招呼了来买其他绣品的顾客，转头就看见气势汹汹、叉腰站在门口挡路的郑娘子，有些疑惑，却还是跟顾客说完就上前询问。

　　“请问娘子是要买衣服还是其他绣品？衣服的话，我们太忙没法再接定制……”

　　“叫你们掌柜出来！”

　　郑娘子不想听面前的老头废话，直接大声喊出了自己的诉求，惹得店内的人都纷纷看了过来，就连外面路过的都被吸引驻足，等着看戏。

　　“我们家掌柜在后面忙着呢，不方便见客。”

　　王伯被吓了一跳，知道来人是刻意找事儿的，语气也严肃了起来，带有一股赶人的意味。

　　孙雾纯欲推开门的手一顿，听见王伯的话后收了回去。

　　只是她听着声音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一时间又实实在在想不起来。

　　“哼，不方便？我看是不敢吧。一张丑脸还敢出来开店，怪不得天天戴面纱，原来是怕吓着大家啊。”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很快交头接耳谈论起来，声音窸窸窣窣的，让人心烦。不用仔细去听，也知道说的不是什么好言好语。

　　孙雾纯知道自己必须出去了。

　　最坏的结果就是整张脸暴露在阳光之下，让所有人看见、讨论。

　　闭眼鼓起勇气打开门，孙雾纯看见的是强势要硬闯的郑娘子，一旁的王伯拼劲力气扛住她高高挥起的手臂。

　　“住手！”孙雾纯高声喊道。

　　私语的众人都停了下来，郑娘子也放下了手臂，整理好有些凌乱的衣襟。

　　孙雾纯还是以纱覆面出现，多多少少证明了郑娘子的言论。

　　看清来人是郑娘子，孙雾纯有些惊讶，毕竟前几日人还好好地跟她交谈，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

　　“郑娘子，你今日大闹，到底为何？我记得，我从来没有和你有过交集。”

　　“需要得罪吗？我就是想让大家都看看你的真面目。”

　　趁人不备，郑娘子直接冲了上去，一下扑倒了孙雾纯。

　　王伯年纪大了反应迟钝，加上刚刚和郑娘子拉扯一番早就没了多少力气。周围的人大多数是看热闹的，没人阻拦。

　　郑娘子很轻松地骑在了孙雾纯的腰上，一把扯下了她的面纱。

　　即使已经做好了准备，孙雾纯还是伸手遮住，却被郑娘子毫不留情地扯下。

　　整张脸毫无保留地暴露，孙雾纯紧闭着双眼，努力忽略周围的讥讽轻蔑，心中酸涩翻涌。

　　“如此相貌，你们也敢找她来做衣服，不怕她做的衣服也丑吗？”

　　郑娘子心中快意，得胜了高声喊着。

　　“这是什么歪理？本小姐从未听说过。”

　　郑娘子正沉浸在得逞的兴奋里，听到有人反驳自己，闪着凶光的眼睛寻找声音的主人。

　　躺在地上的孙雾纯松了一口气，趁着郑娘子分神之际将人从自己身上推了下去，一手挡着脸，一手撑着坐起了身。

　　王伯连忙扶住她。

　　孙雾纯刚刚从恐惧中回神，抬眼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是萧绒。

　　其实从刚刚的言语她就已经猜测是萧绒。

　　如此骄矜。

　　只是孙雾纯想不明白，萧绒救自己干什么。

　　两人的关系也说不上多熟。

　　萧绒端庄地站在门口，一张小脸上含满了冷肃之气。

　　一步一步走进来，萧绒在郑娘子身边站定，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美丑岂能仅由外貌相定？孙姑娘勤勤恳恳，甚至考虑到自己的面容会吓到大家，整日以纱覆面。”
　　“而你，内心丑陋，引着大家笑话孙姑娘。在场的人，一人一句闲言就够逼死人了！你居心是何？看起来，你才是丑陋之人吧？”
　　“而且，做衣服要容貌美有什么用？你不会是嫉妒人家生意好吧？”

　　萧绒几句话就让郑娘子瘫坐在地哑口无言，周围的人也被她的话点醒，纷纷指责起居心叵测的郑娘子。

　　孙雾纯起身，捡回面纱重新戴好，本想叫停这场闹剧，却听见门外传来一声高喊。

　　“何人在此喧哗闹事？都让开！”

　　这一次也是熟悉的声音，孙雾纯听出来了。

　　是徐行青。

　　他回京了。

　　门外围成厚墙的人群散去，一行人停在了店外。

　　打头的是两个人，两人并排，前面的人孙雾纯并不认识，而再往后看，是徐行青不悦的脸。

　　孙雾纯远远望去。

　　徐行青和另外一位年轻公子已经翻身下马，向店里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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