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柳

　　包厢的门忽然打开，方才接待过安留的小二正好经过，给他吓了一惊。小二一开始还以为是被风吹开了门想去关上，结果走近了一看，那位安公子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倒在桌上了。
　　“诶，安公子！”
　　没看到周围有安家的随从，小二忙是掩上了门，跑出酒楼去找在街上侯着的安家下人。
　　人还没到，虚幻成灵体的安寻之把他刚刚坐过的凳子放回了原位，桌上两人份用的酒具同样归位，只留下安留用过的那一套。
　　安寻之飘到了窗户边，低头往街上看去。
　　是安留说过想吃的青团铺子，还有一些卖风筝的。
　　因为是灵体，他瞳色淡了不少，粗看像是湖面上的水雾浸染着的晚夜，要是凑近了细细看去，才能隐约见着浅绿色的流光。
　　安寻之感受着体内的气息，察觉到同类传来的叹息声。
　　听上去是快要抽芽了。
　　包厢的门从外面打开，一直跟着安留的几个随从将安留扶了下楼回到车上。安寻之见状，也静静飘在他们身后，一块坐上了马车。
　　安留还晕乎乎的，车上留了人陪护着，又是给安留擦脸擦汗又是喂些甜水。安寻之还不打算回铜镜里去，不可见的灵体寻了个没人的地方坐下，继续闭目养神。
　　耳边的小声响不停，倒也没打扰了安寻之。等到了安府，安寻之在众人下车后并没有一同入府，他往城外飘着，直到看见了泾阳地那些高大奢华的建筑。
　　安寻之恢复了身形。毕竟不是他的原身，只是一个和他相貌一致的壳子。这次安寻之特意检查了一下身上的气息，确保除了他曾经认识的仙以外不会再被认出来，他也就不用担心接下来要办的事情。
　　安寻之直接去找了今早与安留交谈的小童。
　　小童就在祈愿树下扫地，他对“安留”的脸还有印象，见了安寻之行了个礼，问好道：
　　“公子，贵安。”
　　安寻之“嗯”了一声当作回应，他与这个小童说到：“我今早在解签殿丢了东西，可否让我去找找。”
　　“不必劳烦公子，我等立刻为公子将失物寻出来交到公子手上。”
　　安寻之面色不变，继续道：“我丢的东西不能给外人碰了，我不放心你们。”
　　“可……”
　　安寻之平时没有表情的脸本来就让人见了会害怕，安留嘴上不说，但对安寻之的第一印象确实不好。安寻之自己不觉得，但这小童子明显是给吓着了。
　　“公子，要进解签殿必需要是有了签文的客人。公子若是执意要去，请随我再取一次签文。”
　　安寻之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略一颔首，跟着童子去拿签筒。
　　路程不远，安寻之很快摇出来了自己的签文。
　　但安寻之并没有看，他只是拿着签，低头询问童子：“这样，可以进解签殿了吗？”
　　童子自然没了话说。
　　“当然，但还请公子按规完成解签。”
　　“嗯。”
　　得了许可，安寻之便不再理会小童子，自己往解签的宫殿走去。
　　他不关注宫殿的奢靡，循着唯一的一条路走进了一间大厅。
　　除了进来的门，三个面都围上了长条的帷纱，仅有雪色，层层叠叠了数面。午后炽烈的阳光被遮挡得只剩了温凉的触感，风声也小了不少。
　　正对大门的是一扇屏风，屏风覆着锦纱，上用墨色绘了山川之形，挡住了后面的……
　　安寻之抬眼望去，仍然是繁复的白纱。那白纱实在是太多，纵使不用屏风恐怕都看不见白纱后的事物。
　　“解签请往前来。”
　　空荡的大厅回荡着这个平和的声音，撞击在安寻之的耳中的皮膜上，令他的眼中的黑色又沉了一分。
　　安寻之看见前方不远处的蒲团，还有一个玉制的浅碟。
　　安寻之没有轻举妄动，他依言走到蒲团旁。
　　没有如其他解签的人一样跪坐于蒲团上，安寻之依然站着，随手像扔垃圾一样把摇来的签丢进了碟中。
　　自始至终，安寻之没有看一眼签文。
　　那个平和的声音带上了些笑意：
　　“既然不信，何苦白跑一趟。”
　　“并非不信。”
　　安寻之的回答同样造成了回音，他收回扔签的手，余光都不再施舍在旁的事物上，只往屏风的方向，与幕后的人平视。
　　“我只是来找丢的东西，不需要再解一次签文。”
　　“那你可找到了？”
　　“找到了。”
　　说完，安寻之转身离开，走的毫不留恋。
　　在安寻之走后，大厅静默许久，才从屏风处传来了一阵幽幽的叹声。
　　回声叠荡，给其加上了不安的色彩。
　　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那声音变得感慨：
　　“……久不见，故人依旧啊……”
　　时过境迁，泾阳地也不如从前。
　　可有的事物岁月不改，半点不变。
　　“……是快要到清明了啊……”

　　回到安府，安留还是醉着，睡了没醒。飘了一路回来的安寻之感觉自己受到的禁锢力量大了不少，他寻到了铜镜正打算回去待着，就听见安留的几声梦呓：
　　“亮……好热……”
　　安寻之停了动作，侧头看向关得严严实实的门窗，又转回来看安留。
　　只是顿了顿，安寻之在进铜镜前还是将床帏放了下来。
　　安小公子挑的是艳红的床帏，金丝绣了百花，用的倒也是上乘的纱。安家虽然不太在意安留，但这些东西还是不会克扣的。
　　放在床头的铜镜的镜面泛起细纹，如水而动。安寻之回了镜中后，他的容貌便慢慢消失在镜面上。
　　……今日去了泾阳地，没见到记忆里的东西……
　　安寻之在镜中，他和以前的岁月一样，坐在湖边的柳树上。他伸手在自己面前，去看手指上勾着的东西。
　　就是他刚刚特意回了一次泾阳地去找的。
　　那是一块小小的琉璃，在光下透着彩。
　　串在上面的红绳并没有真正打穿了它，而是靠着法术牵住了琉璃，让安寻之能拿的轻松。
　　毕竟是安留的记忆，一个人的记忆，重量可是很大的。
　　对着光看，琉璃中隐隐透着翠绿的点。
　　安寻之便盯着这块琉璃，直到安留下一次的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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