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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崖遗书
卯正,残雪未消。皇城西侧掖庭门外,铁甲环列,雪色与甲光交映,刺得人眼睁不开。
尚宝司少监捧一黑漆铁匣,匣面以朱砂封条十字交缠,条上盖着靖北郡王与尚宝司双印。
沈砚素衣狐裘,立在最前。姜野红衣黑马,刀背红绸猎猎,立于其后。
铁匣开启,一股陈年墨腥混着冰寒气扑面而来。匣内,一纸素笺,对折,以血为缄。
笺面四字:雪崖绝笔。
沈砚抬手,血缄断裂。纸笺展开,墨迹暗褐,显是写于多日以前。
众人屏息,只闻风卷残雪的呜咽。
“吾本无名,七岁入雪门,蒙师赐名‘雪崖’。
十三年,刀未出鞘,骨已先寒。
泰启七年腊月十三,雪门十三徒夜练于无名山。
三更,御林军至,铁甲三千,弓弩千张。
师以一人断后,血染十三步,以身为我开生路。
然我终未能逃,被擒入暗牢,刀骨尽碎,面皮被剥,制为替身。
真王子早殇,吾代之,囚诏狱七载。
今以残骨为笔,血为墨,留书于世:
雪门之亡,非战之罪,乃皇室密令。
下旨者——泰启帝亲笔,朱批八字:
‘雪门不臣,寸草不留。’
吾身已废,唯留一纸。
若见此笺者,尚念雪门旧恩,请以春引为号,雪尽春回。
雪崖绝笔。”
遗书被拓印十份,一字不差,挂于凤台雪壁。
凤台三层,百官环立,御林军弓上弦、刀出鞘。
雪壁之下,顾雪崖被铁索牵至台前,琵琶骨旧创崩裂,血透囚衣。
他抬眼,目光掠过众人,最后停在沈砚与姜野身上,干裂唇角微弯:“雪门旧徒,久违。”
沈砚负手而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姜野却一步上前,赤刀出鞘半寸,刀光映雪,亮得刺目。
遗书读罢,百官哗然。
有人低斥“妖言惑众”,有人面面相觑。
御林都统喝令:“退后!”
姜野不退,反而再踏一步。
红衣被风卷起,像一簇骤然腾起的火。
她抬刀,刀尖直指皇帝暗卫——
那暗卫立于御阶之侧,面覆银面具,腰悬龙纹佩刀。
“雪门血债,谁来偿?”
姜野声音不高,却字字带血。
暗卫未动,面具后传出一声轻笑:“马匪姜野,擅闯凤台,当诛。”
姜野刀锋一转,红绸缠腕,刀背震出清吟:“诛我?先偿我师父命来!”
赤羽骑三百,随之齐踏一步,雪台震颤。
御林军弩机骤张,弦如满月。
燕横横刀立马,挡在姜野身前:“谁敢放箭?”
沈砚亦上前,素衣在风雪中翻飞,声音平静却压过万军:
“遗书既出,雪门之冤,当由天下共审。今日动武者,以谋逆论。”
暗卫首领忽拔刀,刀光如匹练,直取姜野。
姜野不避,赤刀迎上——
一声金铁交击,火星四溅。
暗卫首领连退三步,面具裂开一道细缝,露出半张烧毁的脸。
姜野虎口震裂,血顺刀柄流下,滴在雪台,绽开一朵朵小红梅。
沈砚袖底薄刃无声滑出,寒光一闪,逼退三名暗卫。
谢清晗横笛而前,笛音高亢,压下弩机弓弦。
笛声里,百官噤声,御林军脚步踉跄。
顾雪崖在血泊中大笑,笑声嘶哑,却带着十年囚徒的快意:
“雪门旧徒,今日可曾看清?
你们守的,从来不是皇室,是万民。
皇室要我们死,我们便活给天下看!”
笑声未绝,顾雪崖忽然暴起,以头撞向雪台铜柱。
铁索哗啦,血花迸溅。
众人惊呼。
沈砚掠至,却已不及。
顾雪崖额角血流如注,却强撑最后一息,以齿咬断自己左手小指。
断指滚落,指上缠一圈极细银丝。
银丝落地,叮然一声,竟是一枚钥匙。
“诏狱……最底层……真雪崖……”
他声音戛然而止,头颅垂落,血染雪台,像一树盛开的红梅。
风忽停,雪却更大。
雪花落在顾雪崖的眉梢、睫毛、唇角,瞬间化红。
姜野单膝跪地,赤刀插雪,刀背红绸被血浸透,沉甸甸垂下。
她抬手,以刀背轻触顾雪崖眉心,声音低哑:“师兄,走好。”
沈砚立于雪台中央,素衣血点,像雪里点点朱砂。
他抬眼,望向御阶之上——
皇帝未至,暗卫已退,唯余空阶与风雪。
沈砚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雪台:
“雪门之冤,今日昭于天下。
三日之内,诏狱底层,真雪崖当见天日。
若有人阻——”
他指尖轻弹,薄刃破空,钉入雪台铜柱,刃尾轻颤,
“便以血偿血。”
雪台火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姜野以刀挑起顾雪崖遗落的钥匙,血珠顺着刀脊滚落。
她望向沈砚,眸中赤红未退,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师兄,三日之后,我陪你下诏狱。”
沈砚点头,抬手拂去肩头落雪,声音轻却重:
“雪门亡魂,等得太久了。”
雪灯一盏,在风雪中长明。
灯影下,两道并肩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皇城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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