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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碑
山风又起，吹得林间枝叶沙沙作响。夜色黑沉，只有两束手电光在风垄山下的密林中缓缓穿行，照亮前方蜿蜒起伏的丛林小道。
“你非得抄这条小路？我都快被藤子绊死五回了。”
黑暗中，一个穿着荧光马甲的高大人影一边撩开挡路的灌木枝，一边嘀咕：“这鬼地方是你小时候用来玩躲猫猫的吗？”
“闭嘴。”戚止汀头也不回地回敬他一句，语气冷飕飕的。
“你如果不愿意可以立刻掉头回去。小葵他们已经到山脚下了，时间紧迫，你要去就给我安静跟上。”
夏成美吹了声口哨，抬手折断一根差点戳进他眼睛的树枝：“我可没说不去啊……不过小葵怎么来了？她不怕鬼了？”
戚止汀冷笑一声，自从两人在半山腰跟大部队分开后，这家伙的嘴就没消停过，一路上想尽办法跟她搭话，真正怕鬼的怕是另有其人。
戚止汀当上村里治安联防队长以来，夏川村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这样紧急的警情。
叶小航失踪后，她带队第一时间找到佟奶奶了解情况。人是在晚饭后失踪的，具体时间不明。佟奶奶回忆起孙子吃完饭后想在院门前的土路旁捉蟋蟀，她就先回了堂屋乘凉，结果躺在摇椅上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夜里八点多了，屋里很静，院子里也没有亮灯，她接连喊了几声孙子的名字，都没有回应。起初还以为孩子跑去邻居家玩了，可左邻右舍都问了一圈，连小卖部也找了，都说没有见过他，这才在邻居的帮助下慌慌忙忙报了警。
戚止汀接到警情整队出警时，已经快十一点了。
“你说叶小航能跑哪儿去？”夏成美挠了挠头，梳理着目前搜查过的地点，“他一个小孩儿，没有手机也没带手电筒，眼下大半个村子都快找遍了，也没见个影儿。”
戚止汀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握紧了手中的传呼机：“当务之急是先找到人，走丢的原因暂时不重要。”
其实，今晚有一件事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为了响应国家的农村网格化治理，村里前两年就在各个主干路口布设了实时监控，重点区域基本实现了全天候拍摄。
接到报警不到半小时，镇上的警务技术组就将佟奶奶家那条主路交叉口的录像调取出来，发到了她的警用设备上。
录像一共有两段。
第一段录像中，可以远远看到佟奶奶家门前的老槐树下，叶小航蹲在地上，手里正鼓捣着什么，看上去的确像在捉虫子。那时天色还没完全黑透，院门大敞着，他穿着一件星星图案的白色背心，神情专注。
让戚止汀冒出冷汗的，是第二段录像。
这段录像拍摄于村北一条人迹罕至的土路，位置偏僻，平时几乎没人走。叶小航从家门口的监控画面中消失后，再次出现，正是在这段荒路上。
画面中的他脚步踉跄，此时能隐约看出他左脚上的球鞋松了，只勉强用半个脚掌踩着，鞋跟在地上拖行。即使是这样，录像中的人仍毫无知觉般，眼神空洞地盯着前方，一瘸一拐地走到了监控之外。
戚止汀回忆着录像中那诡异的一幕，低声念了出来：“……为什么去了川台？”
“什么？”夏成美走在后头没听清，他皱了皱眉，压低声音问，“你有没有觉得这事儿有点——不对劲？”
戚止汀没回头，手中的光束稳稳投在被枯叶覆盖的前路上。
“别告诉我你也信村里那些传闻。”
“我不信。”夏成美扯下片树叶叼在嘴里，慢慢眯起眼，“但我记得之前也有人从这片林子里消失过……大概是二十年前？一个盗猎的，也是不知道从哪条路拐进了后山，之后就再也没人见他出来。”
戚止汀沉默片刻：“所以才要快。”
山风突然转向，树梢晃动得厉害，像有什么东西正悄无声息地穿林而过。
与此同时，山脚下靠近断裂带的一处矮坡旁。
“这里好像有点不对劲。”
夏日葵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是动物吗？”傅寄年低声走近。他一手握着微型记录仪，仪器屏幕还亮着微光，另一手调试着手电筒，把四周照得更亮了些。
“不像。”夏日葵抿了抿唇，视线落在前方一块半掩在杂草丛后的残碑上。
仍然暴露在空气中的半块碑面已经被岁月磨平，石面粗糙，边缘风化严重，斑驳不清的刻痕几乎与石体融为一体。她蹲下身，拨开覆盖其上的藤蔓与落叶，借着手电光细细查看。
她仔细辨认着，指尖轻抚过一段文字刻痕：“附属风垄山北段早期监测区……”
“这应该是一处地质监测点的立碑。不过，这串编号是什么？”她的手指拨开碑角厚厚的青苔，残碑底端有一行编号显现了出来：【FLS-N84/07-α-13】
“稍等。”
傅寄年拿出手机对着那处拍了张照，将照片发给了省地质局地质档案科的一位好友，对方很快就回复了他。
“FLS是风垄山的缩写，N代表北段，07是区域序列。α-13是主测线第十三节点。N84，意为1984年北段计划，也是它布设的年份。”
傅寄年正想继续念下去，神色却忽然一凝：“省地质局档案记载，夏川风垄山一带布设共十五个主测节点——均已于1980年拆除完毕。”
夏日葵很快便反应过来这其中时间上的错位：“既然1980年就已经拆除完毕，为什么还会有这块碑？”
“可能是备用观测点，或者……后续有人回来过。”
前者是比较合理的解释，至于后者——傅寄念提出了一个较为大胆的猜想。
从方才起就一直沉默不语的夏三伏忽然起身走向石碑背后的山壁，林木掩映间，有一道极不自然的灰白色斜线。
他弯腰将草枝拨开，一道被遮蔽多年的混凝土墙角渐渐露出轮廓，墙面残破不堪，上面还挂着一截铁锈斑斑的旧电缆。
夏日葵看着眼前的一切，震惊地喃喃道：“这下面……有建筑。”
“不止。”夏三伏简短地打断，又将目光重新投向那半块残碑，“你们看那是什么？”
他的眼神示意着残碑顶端一处容易被忽视的凹槽，那处有一块深褐色的痕迹，表面微微泛光，在手电的光柱下显出一层微妙的黏腻感。一群蚂蚁正围绕着这块区域，有的从地面攀上，有的已经顺着残渍下方的小缝钻了进去。
“是糖？”傅寄年皱眉。
夏日葵蹲下身仔细看了看，点头：“像是麦芽糖……是村里小孩喜欢吃的那种。”
手腕忽地被人不轻不重地攥住。夏三伏低头看了她一眼，语气不紧不慢：“别动。”
他轻轻拎起她的手，指腹掠过她的掌心，像在翻阅一张陌生的地图。他一根一根地摊开她的指头，最终在她的无名指上停住，略一挑眉。
“你在干嘛？”夏日葵一怔，下意识想抽回去。
“对比尺寸。”他语气轻巧，带着一丝引导性的发问，“人想把某样东西牢牢固定住，会自然而然地使用惯用手的拇指施压。你看这个凹陷的高度和力度，像不像是小孩子用右手留下的？”
夏日葵与傅寄年对视一眼，答案呼之欲出。
叶小航在失踪后来过这里，出于某种原因，他并没有留在原地等待救援，而是去了别的地方。不过在离开前，他非常明智地留下了记号。
夏三伏凝视着那块融化的糖痕，用指尖蹭下一小块儿：“他很聪明，这可不是随手乱放的。”
“融化的糖，本身就是一种可视化的时间。它的粘稠、干涸、风化，都会随着时间推移而变化，能被识别，也能被量化。”
他眼神落回残碑顶端那道痕迹：“他在告诉我们，他来过，而且——离开得并不久。”
……
“喂，喂——阿戚，是你吗？”
戚止汀腰间忽然传出夏日葵的声音，夏成美眼疾手快地一把抽过了对讲机：“夏、小、葵——”
“夏大美！阿戚的对讲机怎么在你手里？快点还给她，我有事跟她说！”
两人互呛一句，夏成美知道事态紧急，撇了撇嘴将对讲机还了回去。
“小葵，是我。”戚止汀道。
“阿戚，我们在山脚下——具体是回音谷断裂带附近，发现了小航留下来的线索。”
“他来过？”戚止汀语速陡然加快。
“嗯，确定。”夏日葵答得坚定，“这里有块石碑上有他留下的糖和指印，判断时间大概在两个小时以前。”
“……这附近还发现了一处废弃的地质监测站，半埋在山体里，我们怀疑小航可能是通过某个入口进去了里面。”
“坐标发给我。”戚止汀一边说，一边猛地加快脚步，“你们先不要擅自下去，我马上赶过去。”
“好，注意安全。”对讲机那头，夏日葵迅速结束通话。
“你刚刚是不是说过，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夏三伏望向漆黑夜空的眼神收了回来，转头看着夏日葵所在的方向，“是风吧——”
傅寄年的眼神渐渐凝重了起来，夏三伏即将要说出口的结论，他也隐约感觉到了。
“这里明明是一处封闭的山谷，可风向却一直在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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