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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冰
林月疏的眼底顷刻蔓开一片红。她抬起头,望向凌霜,声音轻而平:“弟子不知错在何处。”
凌霜居高临下,和之前一样,一道术法打在林月疏的膝弯。
“那就跪着。何时知错,何时起来。”
她转身步入屋内,在主座坐下。目光落在门外跪得笔直的林月疏身上,等着她低头认错。
林衔月回来时,见到的便是这幅景象。他手里还攥着那串糖葫芦,一颗未动。
林月疏没有看他,只用余光瞥见他踏入院中的身影。
屋内烛光比月下明亮许多,她这才看清。
原来那糖葫芦已经融化了一点,林衔月的手上也沾了些糖浆,看起来黏黏糊糊的,一点也不好吃。
“师尊,为什么要让师……”他甫一开口,又生生咽下那个“姐”字,改了口,“为什么要让姐姐跪着?”
见凌霜不理他,林衔月又走过去扯着她的衣角:“师尊,你让姐姐起来吧。”
凌霜连眼帘都未掀,只淡淡道:“这里没你的事。回屋去。”
林月疏不再看凌霜,目光空茫茫地垂落地面,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不想在林衔月面前哭。
直到林衔月被凌霜丢进了屋子里,林月疏的眼泪才坠到地面。
她的膝盖不自觉地颤抖着。
师徒二人都不开口说话。
一个时辰后,林月疏已经渐渐感受不到膝盖处的酸痛。等眼角的泪也已经干了,她才无力开口。
“是我错了。”
是她不该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事上做争辩。
她还错在不够“天生”,错在不够“乖巧”,还错在不该有属于“人”的情绪。
凌霜对她知错的态度并不满意,因为这看起来更像是妥协,而不是认错。
但她依旧赦免了林月疏:“你也进屋去吧。”
林月疏这才微微颤颤地站起身,扶着门摸回了房间。
“姐。”林衔月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他没有睡,一直在等她。
既然她不承认他是她的师弟,那他就不是。
她不让他喊她师姐,那他就喊她姐姐。
不论是谁,只要辈分或年纪比林月疏小,都可以喊她师姐。只有他的称呼不同,他们的关系就是比旁人更为特殊。
林衔月捧着那串糖葫芦走近。他仰着脸,眼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希冀,递到她面前。
林月疏没有接。她低头看着那串红艳艳的果子,一种破罐破摔的冲动驱使着她。
她伸出手轻轻一拨。
糖葫芦脱手而出,划过一道弧线,飞出窗外,消失在夜色里。
林月疏嘴角极淡地扯了一下,仿佛从这行为中得到一种报复的满足。
林衔月怔住了。他望着空荡荡的手心,又望向窗外,似乎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过了好几息,他才慢慢低下头,抿紧了唇。
这次他没哭,也没闹,只是安静地走到床边,在她身侧躺下。这一次,他没有再试图靠近,中间隔着一道无声的鸿沟。
这一夜,两人再无一语。
次日天未亮,林月疏便醒了。
身侧空无一人。她推开窗,晨雾未散,依稀看见树下蹲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林衔月背对着她,正用一根树枝,专注地掘着土。
凌霜与掌门不知何时已站在院中,静静看着。
林月疏走近,才看清他在做什么。
他在埋葬那串糖葫芦。
埋葬一段试图靠近却失败的关系。
“昨日宗门商议,决定在山下学宫增设蒙启境讲堂。”掌门的声音平稳无波,目光落在林衔月身上,又转向林月疏,“月疏,你既每日要去学宫,便顺路带你师弟一同去吧。”
没有询问,只是告知。
林月疏垂下眼睫:“是。”
……
“月疏,这位是?”
林夕看着站在林月疏身边的小豆丁开口问道。
若说两人相识,但这相处氛围也太过奇怪。两个人就站在一起不说话,大的目空一切玩着手里的树叶,小的不抬头只看地面。
听见林夕的声音,一大一小都抬起头来,齐齐望向她。
两人皆有一副好容颜,肤色雪白,眉眼间亦是相同的清秀。
只是林月疏的眼睛要清浅得多,又总是冷冰冰的,比起林衔月,多了一些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
而林衔月总是笑容甜甜,许是因为目前他最大的烦恼就是姐姐不太喜欢他,所以看起来更惹人喜欢、亲近。
林衔月眼睛眨巴眨巴地瞧着林月疏,等着她给出答复。
方才在来学宫的路上,他只敢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没有说话,他害怕会和那支糖葫芦一样,被林月疏抛之身后。
可是,她却主动开口与他说话。
她说:“对不起。”
林衔月小心翼翼地抬头仰望她,完全在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姐,你要和我和好了吗?”
没有人喜欢被其他人讨厌,尤其是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昨天发生的一切,在他的眼中,不过是因为自己被讨厌了。
他只是想和姐姐亲近一点。
可对于最初的林月疏而言,这份厌恶真实不虚。
她渴望师尊寥若晨星的关注,林衔月的出现,却轻而易举地分走了那本就稀薄的光。她所有的反抗,落在凌霜和掌门眼中,不过是孩童幼稚的争宠。
但这场斗争,并非是她单方面的。
甚至可以说,她是被迫的。
被迫加入这场斗争,又被迫站在了她们的对立面,单枪匹马。
林衔月的身后是师尊,是掌门,还有其他长老,他得到了其他人完全倾斜的爱,而林月疏只有她自己。
带着林衔月去学宫,再带着他回寒玉峰,她只能听从安排,若是拒绝,只会得到一句“你是师姐,这是你应该做的”。
如此环境之下,凌霜越是偏心,她对林衔月的厌恶就越是强烈。
所以,这场斗争都是无可避免的,她自己也是推波助澜者。
对此,林月疏将其称之为自己为数不多的反叛心理。
但是,这种心理是极其矛盾的。
她到底在与谁对抗?
于是,在早上看见林衔月蹲在树下的那小小身躯时,林月疏的心里又产生了一种名为愧疚的情绪。
“对不起”说出口之后,她如释重负。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憎厌的消失。它只是沉到了更暗的水底,等待着下一次翻涌。
她回林夕:“师姐,他叫林衔月,是我师尊的另一个徒弟。”
师尊的另一个徒弟?那不就是她的师弟吗?林夕没听过这种说法。
她低头看了看一旁的小人,眼睛和林月疏的生得相似,两人名字也如此相像,那应该是姐弟吧。
林夕顺势捏了一把林衔月的小脸:“弟弟蛮可爱的嘛。”
“姐。”林衔月不看她,而是喊的林月疏。
听见他这称呼,林夕在心里暗道,果然没猜错。
“弟弟怕生嘛?”她松开捏着林衔月的手,这个年纪的小鬼最好玩了,“我与你姐姐算是同窗,你也可以喊我一声姐姐。”
听到这话,林衔月又乖乖开口:“师姐好。”
“哈哈哈哈哈,弟弟真乖。”
一片欢笑声中山顶的钟声又飘了过来,林月疏抿了抿唇,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她赶紧拉上林夕,往坎离境的讲堂走去。
现在的学宫已经分成了三大块,蒙启境,坎离境,以及震巽境之上。
林衔月和她不一样,并没有在入道当天直接突破蒙启境到坎离境,所以他与她不在同一个讲堂。
昨日玄清长老所提的问题,就是讲给蒙启境的人听的,如今这一分开,估计讲堂里的人又要少上不少。
走到讲堂时,林月疏发现也确实如此。
只剩了一半的人。
一转头又和谢钧对上视线,他依旧坐在昨天的位置上。而昨日对她出言不逊之人皆不在了,估计是去了隔壁蒙启境的讲堂。
林月疏也懒得再找其他位置,又在昨天的位置坐下了。
林夕也顺势坐在她的身旁。
今日来授课的长老是一个长着白色长发,皮肤干瘪的瘦老头。
林月疏不认识他。
这位长老同玄清真人一样,进来也是先自我介绍。
“诸位道友,老朽乃青云宗广明,随意称呼即可。”
他笑容温和,毫无架子,目光扫过堂下年轻面孔,皆以“道友”相称,不论资历。
可堂中学子却不敢怠慢,齐齐躬身行礼:“见过广明长老。”
“诸位应当都是坎离境吧?”广明长老捋着胡须,笑眯眯地问道。
“是。”弟子们齐声回答。
“巧了,”广明长老眼睛笑得更弯,“老朽闭关百年,如今堪堪稳固的,也正是此境。”
讲堂里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坎离境与青云宗长老的身份,确实令人难以立刻联系在一起。
“怎么?觉得长老就该是更高深莫测的境界?”广明长老似是看穿了众人的心思,“今日这堂课,老朽想与诸位分享的恰恰是,莫要轻视任何一个境界,尤其是你我正身处的坎离境。”
他收敛了笑意,神色认真起来:“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这坎离二卦,在人身对应心肾水火,在天地象征阴阳流转。我们所求的修真大道,本质便是调和自身小天地内的阴阳,进而感应、顺应外界大宇宙的阴阳消长。”
“故而,人体便是一方小世界,一处活生生的易之格局。坎离境,乃是修士体内阴阳二气从混沌初分到显化对立,并开始寻求动态平衡的关键阶段……”
林月疏静静听着。这些道理她自然知晓,所谓天人合一,本就是修行的终极指向之一。
只是她心中仍有疑惑,若以易理推演彻底的天人合一,岂非已近无极之境?那对于尚在坎离境中挣扎的他们而言,是否太过遥远?
“所以,我们坎离境最重要的是什么呢?”广明长老故意拖长语调,“这个老朽就先不告诉大家了。”
“我们先来学习最基础的,也就是最简单的……卜筮术与观象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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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宗秘卷】
尊号:广明长老
身份:青云宗传功长老
注:大巧若拙,大辩若讷。身居坎离,心通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