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暖

　　第八章
　　历史课的阳光总是带着点昏昏欲睡的暖意。
　　奇悸把历史课本竖起来，挡在面前，底下摊着的却是他的小说稿。笔尖在纸上飞快地滑动，墨水晕开的字迹里，“陈冬”和“林夏”正站在图书馆的书架后对视，这是他昨晚卡了半宿的情节，此刻灵感像被阳光晒化的糖，顺着笔尖淌得停不下来。
　　“……林夏的手指攥着书脊，指节泛白，他能闻到陈冬身上的消毒水味，混着淡淡的墨水香，像夏天暴雨过后的味道……”
　　奇悸写得太投入，连历史老师的声音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他的脚无意识地在桌下晃着，帆布鞋的鞋底轻轻蹭着地面，频率和他心跳的节奏一模一样。
　　旁边的谈烨正在看一本厚厚的《中国法制史》，眉头微蹙，像是在研究什么复杂的条文。他的坐姿永远笔挺，校服领口系得一丝不苟，连阳光落在他头发上的角度，都像是精心计算过的。
　　奇悸偷偷用胳膊肘碰了碰他，把写好的那页纸往他那边推了推，眼里闪着求表扬的光：“你看这段，是不是比昨天写的好点？”
　　谈烨的目光从书页上移开，扫了一眼他的稿子，没说话，只是从笔袋里抽出一支蓝笔，在“消毒水味”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对勾。
　　奇悸心里乐开了花，刚想继续写，就听到历史老师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像颗石子砸进平静的水面：“奇悸！”
　　奇悸吓得手一抖，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墨痕。他猛地抬起头，对上历史老师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心脏砰砰直跳——完了，被发现了。
　　“刚才我讲的‘辛亥革命的历史意义’，你重复一遍。”历史老师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嘴角还带着点“抓包现行”的得意。
　　周围传来几声压抑的窃笑，奇悸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刚才满脑子都是陈冬和林夏的对视，哪还记得老师讲了什么？大脑一片空白，嘴唇动了半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他感觉桌子轻轻晃了一下。
　　谈烨不知什么时候把自己的《中国法制史》往他这边挪了挪，课本的边缘刚好挡住了他摊开的小说稿。紧接着，一道低沉的声音贴着桌面传过来，像怕被风吹走似的：
　　“推翻帝制，建立共和，思想解放，经济发展。”
　　奇悸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跟着重复：“推翻帝制，建立共和，思想解放，经济发展。”
　　话音刚落，历史老师脸上的表情就缓和了下来，点了点头：“嗯，没错。下次认真听讲，别总走神。”
　　奇悸长舒一口气，后背都惊出了一层薄汗。他偷偷侧过头，看向谈烨，发现他已经重新低下头看书了，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那本《中国法制史》还停留在原来的位置，像个沉默的守护者。
　　“谢了啊。”奇悸用气声说，心里又惊又喜。
　　谈烨没理他，只是翻书的手指顿了顿，像是在回应。
　　接下来的半节课，奇悸不敢再写小说了，只能规规矩矩地听老师讲课。可他的心思根本不在“三民主义”上，总忍不住偷偷看旁边的谈烨。阳光透过窗户，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侧脸的线条干净又利落，像用钢笔勾勒出来的画。
　　奇悸突然觉得，谈烨好像有双后眼。
　　不管他在后面做什么小动作，总能被他精准地捕捉到。上次他上课偷偷吃巧克力，刚剥开糖纸，就被谈烨用眼神制止了；还有一次他打瞌睡，脑袋差点磕到桌子上，是谈烨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他一下，才没被老师发现。
　　“他怎么这么厉害啊……”奇悸在心里嘀咕，手指无意识地在笔记本上画了个小小的雷达，雷达的中心写着“谈小烨”三个字。
　　下课铃一响，奇悸就像脱了缰的野马，立刻凑到谈烨身边，眼睛亮晶晶的：“谈小烨，你也太神了吧！你怎么知道老师要叫我？还有，你怎么连‘辛亥革命的意义’都记得这么清楚？”
　　谈烨把书合上，抬眼看向他，眼神里带着点习以为常的无奈：“历史老师上课爱叫走神的学生，这是规律。”
　　“那你怎么知道我走神了？”奇悸不依不饶，追问，“我刚才明明坐得很端正，没睡觉也没做鬼脸啊。”
　　谈烨收拾东西的手顿了顿，视线落在他还在微微晃动的脚上——刚才上课晃腿的频率，比平时快了至少一倍。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扬了一下，语气却依旧平淡：“你走神时晃腿的频率不一样。”
　　“啊？”奇悸愣住了，下意识地停下晃腿的动作，“晃腿还有频率？我怎么不知道？”
　　“你自己当然不知道。”谈烨站起身，把《中国法制史》往胳膊底下一夹，“认真听讲的时候，频率是一秒钟一次；想小说剧情的时候，是半秒钟一次；饿了的时候，会带着点踢踏的节奏。”
　　他说得条理清晰，像在分析一个严谨的案例。奇悸听得目瞪口呆，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原来谈烨连他晃腿的频率都观察得这么清楚？
　　那他是不是还知道，自己每次看到他穿白衬衫，心跳会漏掉半拍？是不是还知道，自己写的小说里，那个外冷内热的男主，其实就是照着他写的？
　　想到这里，奇悸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像被阳光晒过的苹果。他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书桌，手指却紧张地绞着衣角。
　　谈烨看着他泛红的耳根，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往教室外走。走到门口时，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奇悸一眼：“下次写小说，记得把历史老师写得和蔼点。”
　　奇悸猛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谈烨的眼里带着点藏不住的笑意，像被阳光融化的冰，温柔得让人心头发颤。
　　走廊里的喧闹声涌进教室，夹杂着远处操场传来的哨声。奇悸站在原地，看着谈烨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突然觉得，有双“后眼”盯着自己，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至少，这双眼睛的主人，永远在偷偷守护着他。
　　他低头看向笔记本上那个小小的雷达，突然觉得不够形象。于是拿起笔，在雷达旁边画了双眼睛，眼睛里画了个小小的太阳和他画在谈烨法律笔记上的那个，一模一样。
　　“算你厉害。”奇悸对着那双眼睛小声说，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
　　窗外的阳光正好，把整个教室都晒得暖烘烘的。奇悸摸了摸口袋里的巧克力，突然觉得，下午的数学课，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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