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小柜员的生存指南

　　河岸的步道安静许多，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偶尔掠过的水鸟。叶述慈沿着台阶往下走，靠近水边，试图让冰凉的河风带走心头的沉郁。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顺着风飘了过来。

　　“……我真的有点不想活了……”

　　这声音……叶述慈心头一跳。循声望去，在河岸最下方、几乎触碰到水面的石阶上，蜷缩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医院里那个女孩！她抱着膝盖，头埋得很低，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对着手机断断续续地哭诉。

　　“妈妈她的掌控欲太强了，我真的真的很讨厌她。我连看医生都不能自己说话，她总抢着说，我只想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跟医生讲。”女孩的声音破碎，充满了无助和委屈。

　　“有时候，我真想从楼上跳下去，或者跳进这河里，让他们后悔一辈子。”

　　叶述慈本想默默离开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跳河？她此刻就蹲在离河水一步之遥的地方！冲动之下，后果不堪设想。他不敢贸然上前刺激她，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倚在稍高处的栏杆上，目光投向波光粼粼的河面，耳朵却高度紧张地捕捉着女孩的每一句话。

　　“爸爸？他都不管我的，妈妈又管得我要窒息。他？他忙工作呢，偶尔才想起来看我一眼。我大概就是个没人爱的可怜虫。”女孩伸出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浑浊的河水，看着自己眼泪滴落其中，瞬间消失无踪。

　　“不要挂我电话。喂？喂！有没有人在乎我啊！”电话那头显然挂断了，女孩的哭喊变成了彻底的崩溃，嚎啕大哭起来，悲恸的声音在空旷的河岸边显得格外凄凉。豆大的泪珠滚落河中，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惊起，就被水流无情吞没。

　　*至少，我这个陌生人还在听。”叶述慈的心揪紧了，他很想走过去说点什么，哪怕只是递张纸巾。但脚像灌了铅，喉咙也像被堵住。成年人的谨慎和一种莫名的怯懦牢牢束缚着他，他最终只是沉默地，扮演着一个看风景的陌生人。

　　女孩的哭泣持续了许久。期间，她的手机屏幕不断亮起，显示着来电，但她看也不看，就狠狠地按掉，屏幕一次次暗下去。也许是母亲打来的吧？叶述慈猜测着。

　　终于，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女孩用手背胡乱抹了把脸，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脚步有些虚浮。她转身，沿着台阶往上走。就在拐过河岸转角时，她猛地顿住了，一个倚着栏杆、似乎望着远方出神的男人，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

　　一瞬间的空白后，无数念头在她脑中炸开。被偷听的羞耻、愤怒、无助，最终化为一团燃烧的火。她气冲冲地几步跨到叶述慈面前，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他：

　　“你！你刚才在偷听对不对？你是不是什么都听见了？”

　　叶述慈身体一僵，尴尬地扯出一个笑容，本能地指向自己耳朵上并不存在的耳机：“呃，没怎么注意，我戴着耳机听歌呢。”这辩解苍白得连他自己都不信。

　　“骗人！除非你聋了！不然那么大声你肯定听见了！”女孩气得牙齿都在打颤，狠狠地跺了一下脚，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踩进地里，“你太过分了！偷听别人隐私！”

　　谎言被戳穿，叶述慈反而有种解脱感。他看着女孩愤怒又脆弱的眼睛，诚恳地低下头：“对不起。我确实听到了。非常抱歉，侵犯了你的隐私。”

　　这突如其来的道歉让女孩愣住了。她似乎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直接认错，满腔的怒火像被戳破的气球，“噗”地泄了大半。她不自在地移开目光，脚尖无意识地蹭着地面，声音低了下去：“你们怎么都这样，动不动就道歉，算了，我我原谅你了。”语气里带着一种孩子气的、故作的大度。

　　气氛微妙地缓和下来。叶述慈这才注意到女孩身上斜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帆布包。随着她刚才的动作，挎包滑落下来，露出了上面别满的各式各样的徽章和挂件。其中一个占据C位的、造型独特的卡通人物徽章，瞬间抓住了叶述慈的目光。那熟悉的轮廓，唤醒了他遥远的记忆。

　　“这是《XXXX》里的XX？”叶述慈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惊讶。

　　女孩猛地抬起头，原本还带着泪痕和怒气的脸庞，瞬间被点亮了。她眼睛瞪得溜圆，随即弯成了两弯月牙，嘴角高高扬起，声音里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惊喜：“天啊！你认识？！哥哥你也看《XXXX》？！我的天！你真的太有品味了！扩列吗？！”她的情绪转换快得像广东的天。

　　“嗯。是很久以前看的了。”叶述慈点点头，被女孩瞬间爆发的热情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也对她的词汇感到陌生，“扩列？是什么意思？”

　　“就是加好友呀！”女孩兴奋地解释，宝贝似地摸了摸那个徽章，“我天天背这个包，走了那么多地方，你是第一个认出来的！哥哥，拜托拜托，一定要扩列！求你了！”她双手合十，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找到同好的渴望，像两颗亮晶晶的星星。

　　这么单纯，太容易被人骗了……叶述慈看着她毫不设防的期待，心里叹了口气。但那份纯粹的、找到共鸣的喜悦，像一道微弱却温暖的光，照进了他沉闷的心底。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他默默地掏出手机，点开微信二维码。

　　“谢谢！”女孩飞快地扫码、发送好友请求，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仿佛刚才的崩溃从未发生。叶述慈也点点头：“不客气。”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远处河堤步道上，一个正焦急张望、疾步走来的身影——正是女孩的母亲！她显然发现了目标，正气势汹汹地赶来。

　　“快跑！”叶述慈只能急促地低声提醒。

　　“啊？”女孩还没反应过来。

　　“臭丫头！原来你躲在这儿！”一声怒喝如同炸雷。女孩的后衣领瞬间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攥住、拎了起来。“大老远就听见你那把声音了！还躲！给我回家去！”母亲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愤怒和疲惫，像拎小鸡一样，将挣扎的女孩不由分说地拖离了河岸。

　　女孩徒劳地踢腾着双脚，被拖向不远处停着的一辆普通家用车。到了车边，母亲腾出手去拉车门。就在车门打开的瞬间，女孩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和不甘，猛地一挣，试图再次逃跑！然而，她刚跑出两步。

　　驾驶座的门被推开，一个身材高大年轻男人一步跨出，动作迅捷有力。他三步并作两步，大手一伸，像老鹰抓小鸡般，轻而易举地就将女孩拦腰截住。没有多余的言语，也没有温和的劝解，他几乎是带着一种不容反抗的威严，将女孩塞进了后座，“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整个过程，干脆利落，透着一种冰冷的、高效的压制。

　　车子发动，迅速驶离了河岸。

　　叶述慈站在原地，望着汽车消失的方向，河风吹拂着他的衣角。他默默地在心里说了一句：“希望你能平安。*希望那位母亲，下手不要太重。虽然她确实叛逆得让人头疼。那短暂的同好星光，终究熄灭在现实的车辙里。

　　太阳西斜，将河面染成一片暖金色。叶述慈深吸一口气，将心中那点微澜压回深处。该回去了。明天，银行冰冷的柜台、无休止的号码、还有那必须维持的职业微笑，都在等着他。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药瓶，那微小的白色药丸，是他对抗漫漫长夜的唯一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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