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橘子比青柠酸

　　时间悄然滑入九月的尾巴，开学初的喧嚣沉淀下来，初秋的气息弥漫校园，也带来了月考的阴云。
　　公告栏前挤满了看考场安排的学生，抱怨和临时抱佛脚的翻书声此起彼伏。
　　此刻大课间刚结束，高二四班的教室里像炸开了锅。
　　而起因是不知道谁聊起“月考后按成绩大调班”的小道消息。
　　“绝对谣言！哪有开学一个月就拆班的？”戴方形眼镜的男生推了推镜架，斩钉截铁。
　　“难说哦，”旁边嚼着面包的寸头男生含糊不清地反驳，“去年不就是搞了实验班？虽然后来被叫停了，保不齐今年换个花样再来？”
　　“怕啥？考不好换个环境呗，说不定风水更好！”另一个凑热闹的男生一脸无所谓。
　　“嘘——蒋阎王来了！”眼尖的人低呼。
　　果然，话音刚落，蒋主任标志性的大嗓门如同惊雷般在门口炸响了。
　　“吵吵吵！整个楼道就听见你们班在吵！老师不在就反了天了？！月考在即，书都看完了？题都会做了？这么喜欢讲？行！全体都有！给我滚下去！操场五圈！跑不完别回来！太不像话了……”
　　刚刚才从大课间跑操中“幸存”下来的众人，瞬间哀鸿遍野，看向那几个“噪音源”的眼神简直能喷火。
　　一群人顶着萧瑟的秋风，带着满腔悲愤，格外惨烈，浩浩荡荡地再次“占领”了跑道，场面颇为“悲壮”。
　　高一教学楼，林安桉趴在四楼栏杆上，指着楼下操场：“小洁快看！那不是高二四班吗？大课间都结束半小时了，怎么又被罚跑圈？”
　　绑着高马尾、戴着细框眼镜的阮洁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一眼就看到了队伍中那个高挑清冷的身影：“还真是……那个是方知雨吧？以前一班那个学神。他们班……估计又撞蒋主任枪口上了。”
　　“诶？我姐由肆呢？她没在队伍里！”林安桉眯着眼仔细搜寻。
　　阮洁耸耸肩：“还用猜？要么请假，要么又溜了呗。摊上蒋主任，算他们倒霉。”
　　操场边，蒋主任背着手，如同检阅部队的将军，看着气喘吁吁跑回来的队伍，冷酷地补刀：
　　“刚刚就你们男生吵得最凶！女生先回去！四班全体男生留下！反正回去也不学习，俯卧撑准备！五十个！做不满的一个都别想走！反了你们了！”
　　“五十个？！杀了我算了……”队伍里响起绝望的低嚎。
　　“主任更年期吧……”有人小声嘟囔。
　　“闭嘴啊大哥！快做吧！早死早超生……”
　　*
　　而此刻的由肆，正蜷缩在宿舍冰冷的床铺上。
　　生理期叠加感冒，让她浑身发冷，小腹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反复拧绞，剧烈的疼痛让她几乎说不出话，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冷汗浸湿了额发，黏腻地贴在苍白的皮肤上。
　　“嗡……”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了一下。
　　由肆吸着凉气，挣扎了好一会儿，才颤巍巍地伸出手，摸索着抓到手机。屏幕亮起，是方知雨的信息。
　　晴天：怎么没来？
　　由肆感觉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腹部的剧痛，打字的手指抖得厉害，半天才勉强敲出一行字。
　　就放肆：不舒服，请假了。
　　晴天：嗯，好好休息。上午最后两节物理考试，试卷我放你抽屉了。
　　就放肆：……
　　就放肆：你放不放有什么区别？[翻白眼]
　　就放肆：对了……回来的时候，帮我带点吃的……最好是热的粥。
　　发完信息，由肆把手机扔到一边，蜷缩得更紧。
　　胃里空空如也，疼痛和寒意交织，让她昏昏沉沉却又无法真正入睡。
　　时间在疼痛中缓慢爬行。
　　大约熬到十点半，腹部的绞痛终于稍缓，变成一阵阵沉重的钝痛。
　　由肆挣扎着坐起身，冷汗瞬间又冒了出来。
　　虽然是初秋，但天气稍冷了不少。她胡乱抓了件厚重的羽绒外套裹在身上，一手按着小腹，步履虚浮地挪进洗手间。
　　镜子里映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头发凌乱，嘴唇发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她被自己这副鬼样子吓了一跳。
　　“笃、笃、笃。”清晰而克制的敲门声，在寂静的宿舍里突兀地响起。
　　她还没来得及整理她这凌乱的形象，顿时心下一惊，这个时间谁会来？
　　她忍着不适，扶着墙走到门边，费力地拉开宿舍门。
　　一股带着凉意的秋风瞬间灌了进来，由肆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随即，她就彻底愣住了。
　　方知雨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印着粥铺logo的塑料袋，隐隐约约还泛着白雾。
　　她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呼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显然是一路赶来的。
　　她的目光落在由肆苍白如纸、写满错愕的脸上，抿了抿唇。
　　“粥，还有红糖姜茶。”她将袋子递过来，声音比平时低沉一些，“……呃，我可以进来么？”
　　由肆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干涩的唇，看着眼前的人，又低头看了看那还冒着热气的袋子，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我勒个闪现啊，美团都没你快。
　　“哦，谢了。”由肆暗暗地想，表面上却还是那副臭脸，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腰杆却挺得笔直，像一株在寒风中倔强生长的竹子，丝毫不见病弱的影子。
　　她伸手接过温热的粥和糖水，指尖微凉，顺势就要把门关上。
　　方知雨下意识地伸手，堪堪抵住了门板。
　　有些冰冷的触感让她心头一紧，却一时语塞，找不到一个自然放她进去的理由。
　　走廊里凌冽凄凉的风掠过她的鬓角，带来一阵凉意。
　　“还有事？”由肆的声音隔着门缝传来，带着点被打扰的不耐。
　　“你……”方知雨喉头滚动了一下，视线落在由肆略显苍白的唇色上，最终却只是缓缓吐出几个字，“……物理试卷，记得写。”
　　由肆：“……”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回应她的，是“砰——”一声干脆利落的关门声，隔绝了门内门外两个世界。
　　方知雨僵在原地，听着门内隐约传来压抑的咳嗽和塑料袋被打开的轻微声响，半晌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进掌心，她又一次，把天聊死了。
　　这种笨拙，在面对由肆时，总是格外清晰。
　　她默默转身，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有些寂寥。
　　门内，由肆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才卸下那强撑的伪装，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几乎是拖着脚步挪回床边，跌坐下去，捧起那碗粥，指尖感受着碗壁残留的暖意，小口小口地啜饮着。
　　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稍稍熨帖了翻江倒海的腹部，但那深入骨髓的疼痛感只是稍作缓解，依旧像潜伏的阴影，在深处隐隐作祟。
　　随着几口热粥下肚，精神似乎恢复了一丝。
　　著名网瘾少女——由肆百无聊赖地摸出手机，点开了那个熟悉的游戏图标。
　　登录界面一闪而过，好友列表里，一个沉寂许久的头像突兀地亮了起来——是一个简单的黑色句点。
　　由肆黯淡的眸子瞬间被点亮，如同蒙尘的星辰骤然擦亮。
　　那个ID叫“。”的神秘玩家！
　　他极少上线，但每一场都代表着绝对的实力。传说他全能补位，手法犀利如刀，曾多次登顶巅峰前十，被圈内人奉若神明，尊称一声“句神”。
　　对由肆而言，他就是仰望已久的巅峰，是她偷偷揣摩学习了几年的偶像。
　　就放肆：句神，一起玩吗？
　　。：嗯
　　由肆向来独来独往苦练打野，但此刻有大佬带飞的感觉截然不同。
　　她只需要安静地补位辅助，就能享受躺赢的轻松。
　　句神一如既往地沉默，首选打野位。
　　开局便如鬼魅般直入敌方野区，反野、撤离，行云流水；中期控龙、开团，节奏精准得如同精密的钟表，总能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一击致命，带领队伍走向胜利。
　　不知不觉间，连胜的星数悄然攀升。
　　看着屏幕上华丽的胜利标志，由肆忍不住敲字。
　　就放肆：句神，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当陪玩或者代练啊？肯定能赚不少。
　　消息发出，如同石沉大海。对方依然沉默。
　　两人相识近三年，她却连对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句神也从未开麦，交流仅限于寥寥几行文字，神秘得像一团浓雾。
　　就在由肆以为不会有回复时，对话框跳动了一下。
　　。：没时间
　　由肆本无意探询他人隐私，正准备结束这个话题，对方却主动发问：
　　。：你在上学？
　　就放肆：嗯，高二，不舒服请假了。
　　就放肆：你呢？
　　。：高二
　　由肆微微一怔，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句神……竟然和自己同龄？这个认知让她心底泛起一丝奇异的涟漪。
　　就放肆：句神还打吗？
　　。：不了。
　　一丝失落刚爬上心头，屏幕上又跳出一行字。
　　。：你不舒服就多休息吧，多喝水。
　　简单的话语，却让由肆呼吸一滞。
　　她的偶像关心她了！？
　　说实话她能认识句神也是偶然的一次意外，也可以说是她废了很大劲才加上的。
　　直到那个沉默的黑色头像彻底灰暗下去，她才缓缓退出游戏。
　　房间里空调的微鸣和腹部持续的钝痛交织着，提醒她该起来活动一下。
　　她起身准备把空碗和糖水杯扔掉，却发现垃圾袋不知何时用完了。
　　无奈，她只能提着小袋垃圾下楼。
　　刚推开宿舍门，走廊尽头灌进来的冷风让她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就在这萧瑟的风口，一个熟悉的身影安静地伫立着。
　　是方知雨。
　　她帅气的短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手机屏幕，指尖在屏幕上快速地敲打着什么，屏幕的光映亮了她清冷的侧脸轮廓。
　　走廊尽头的窗户没有关紧，风呜咽着穿过缝隙，天空是沉郁的铅灰色，厚重的云层低低压着，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山雨欲来的气息。
　　“方知雨？”由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
　　方知雨闻声指尖顿住，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她侧身回头，目光撞上由肆略带探究的眼神。空旷的走廊里，由肆的声音带着一点微弱的回响。
　　“你还在这儿干嘛？”由肆提着垃圾袋，语气平淡无波。
　　方知雨的目光飞快扫过由肆苍白的脸色和单薄的衣衫，几秒后，才低声道：“吹风。”
　　她似乎想再说点什么，比如“要一起吹吗”，但想到由肆感冒，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化作唇边一丝犹豫的痕迹。
　　而由肆只是冷淡地“哦”了一声，便提着垃圾，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向楼梯口走去。清瘦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拐角。
　　方知雨垂下眼帘，盯着屏幕上还未发送出去的、写满了又删得只剩几个字的对话框，最终，指尖悬在删除键上，轻轻落下。
　　聊天框恢复空白，盯着“由肆”这个名字发呆。
　　她轻轻叹了口气，为什么……由肆这座迷宫，她一直走了这么久，却好像始终徘徊在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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