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时有雨 晚来星

　　林晚数到第三声时，茶杯终于砸在了大理石地面上。

　　清脆的碎裂声在客厅里炸开，瓷片四溅。一片锋利的碎片划过她裸露的小腿，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线，但她感觉不到疼痛。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父亲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涨红的皮肤下青筋暴起，那双曾经慈爱地抚摸她头发的手，此刻正颤抖地指着她的鼻尖。

　　"变态！"父亲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养你二十二年，就养出个这种东西？"

　　母亲坐在米色沙发的最边缘，双手死死攥着膝盖上的围裙。泪水无声地从她浮肿的眼眶里滚落，在下巴处汇聚，然后滴在那件林晚去年送她的羊绒衫上。围裙口袋里露出手机的一角，屏幕上还显示着那张引爆一切的合照——两个女孩在樱花树下接吻，沈晴的手自然地环抱着她的腰，阳光透过花瓣在她们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爸，我只是爱上了一个人..."林晚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她下意识摸了摸左手腕上的橡皮筋，这是沈晴给她的"减压小技巧"——当情绪快要失控时就弹一下。

　　"爱？"父亲突然冷笑起来，那笑声让林晚后背发凉。他抓起茶几上的玻璃烟灰缸，猛地砸向贴着壁纸的墙面。撞击声惊醒了在阳台打盹的老猫，一道橘色影子慌张地窜过客厅。"两个女人谈什么爱？那是病！要不要我带你去精神病院看看？要不要？"

　　林晚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三天前，沈晴先向家里出柜时，她躲在卫生间里接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玻璃碎裂声、尖叫声，然后是长久的忙音。等她再见到沈晴时，女孩右眼的淤青已经变成了紫红色，像一朵腐烂的玫瑰开在苍白的脸上。

　　"我明天就搬出去。"林晚抬起头，直视父亲充血的眼睛，"但这不是病，也不会改变。"

　　父亲突然暴起，抓起玄关处的雨伞向她抡来。伞骨划过空气发出尖锐的啸叫，林晚没有躲，伞尖擦着她的额角划过，火辣辣的疼。母亲尖叫着扑过来抱住父亲的腰，围裙口袋里传来手机落地的闷响。

　　"滚！现在就滚！别脏了我的房子！"父亲的声音已经嘶哑。

　　林晚转身走向自己房间，母亲突然挣脱父亲，冲上来抓住她的手腕。那双常年做家务的手粗糙有力，指甲缝里还留着中午剥蒜的痕迹。"晚晚… ”

　　"一年零四个月妈别劝我。” 林晚轻轻挣脱母亲的手，弯腰捡起摔在地上的手机。屏幕裂了，但那张合照还在发光。

　　收拾行李的过程像一场梦游。证件、笔记本电脑、几件常穿的衣服、那本沈晴送她的《小王子》。在抽屉最深处，她摸到一个绒布盒子——是去年生日时沈晴送她的银项链，吊坠是四叶草。她戴上它，冰凉的金属贴上锁骨时，突然想起沈晴为她戴项链时，手指不小心碰到她后颈的触感。

　　二十二年的人生，最后只装满了一个二十四寸的行李箱。拖着它走过客厅时，父亲已经坐在沙发上抽起了烟，烟雾后面看不清表情；母亲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机械地拧着一块抹布，眼泪把胸前的衣料浸湿了一大片。母亲突然转身回房间再回来时却拿着家庭相册并直接塞进行李箱中。

　　小区门口，沈晴站在雨中，没打伞。初春的雨又密又冷，把她栗棕色的头发淋成了深褐色，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和脖子上。看到林晚出来，她扔掉手中已经湿透的纸巾，飞奔过来时踩进水坑溅起的泥点沾满了牛仔裤脚。

　　"你真的..."沈晴的声音哽住了，伸手接过行李箱拉杆时，林晚看见她手腕内侧有一道新鲜的抓痕，"我以为你会改变主意。"

　　林晚握住她冰凉的手，那枚四叶草吊坠在她们之间轻轻摇晃："我答应过你的。"

　　雨越下越大，她们在公交站台下拥抱。沈晴身上有雨水、廉价洗发水和一丝血的味道；林晚闻到自己家里带来的薰衣草柔顺剂气息。两个被家庭抛弃的女孩，一只行李箱，和站台广告灯箱投下的惨白灯光。

　　"我们去H市吧。"沈晴在她耳边说，呼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雨里，"我查过了，那里有青年旅社，一天只要120..."

　　林晚点点头，把脸埋进沈晴潮湿的肩窝。雨水顺着她的脖子流进衣领，但相贴的胸口是暖的。远处，一辆长途巴士正缓缓驶来，车灯刺破雨幕，像一把金色的剪刀裁开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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