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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落难
荒野山村,破败古庙。
清河偎着火堆,看着被年久失修的神像。
泥像斑驳脱落,已看不出神仙本来面目,蜘蛛们又把他老人家当成蚕茧,包裹了一层又一层,层层交叠。
外头雷声滚滚,屋内柴火噼啪。
环境衬托到这儿,应该跳出来几个走投无路的劫匪,对着如花似玉的她流口水,然后天降仙男,英雄救美,最后水到渠成,成为一番佳话。
清河正沉浸幻梦,辛昀惊慌失措的跑进来,拉起她藏到神像后边。
“我的衣服,我的裙子……”
辛昀捂住她嘴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清河这才听见门外脚步声,整齐划一,甲胄齐鸣。
他们进来后,看到地上的衣裙,立刻出去,淋着倾盆大雨,齐齐转身,背对神像。
“我等见门外有马,以为是位兄台,没想到是位姑娘,是我们冒犯了。还请姑娘不要怪罪,我等绝没有恶意。”
清河道:“你们在这儿,我害怕,你们走远些。”
他们果真走出五步。
清河又道:“再走远些。”
他们又走出五步。
清河悄悄对辛昀道:“你去把我的衣裙拿过来。”
清河穿衣裙的空儿,辛昀已和军官热络起来。
他见清河穿戴完毕,邀他们入庙避雨。
他们围着火堆席地而坐,从民生田地到赋税徭役,滔滔不绝,清河刚摆脱母上的紧箍咒,又到深山野林给自己上了道绳。
她不想听,也不想懂,只管画地为棋盘,自己与自己下棋。
棋局走到绝境,只能弃子。
清河掂量着,犹豫不决,辛昀扫了一眼,果断落下一子。
棋局,活了!
不费一兵一卒,未伤半丝分毫!
“你太厉害了!”清河拍手叫绝,由于激动,脸上露出几丝潮红。
辛昀笑着帮她理了一下额前碎发。
“二位是……”军官精明的小眼睛一眯,自认为猜出二人关系。
“主仆。”清河回答。
辛昀不可置信的指着她:“主……”又指指自己:“仆?”
“有异议?”
辛昀否定:“没有!绝对没有!”
军官好意提醒二人:“南方大旱,庄稼绝收,流民成患,饿殍遍野,易子而食……,二位衣饰华贵,尤其……”他瞟了一眼清河:“我劝二位还是赶紧回家,近日不要外出。”
清河嘲笑道:“你一个下等军官,未开过眼的愚人,竟空口白牙妄议政事诽谤圣人。若情况真如你所言,那圣人案头上的折子为何字字不提?”
军官的好心好意,换来一顿冷嘲热讽,还被人骂当面,简直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辛昀去捂嘴巴,为时晚矣,便赔笑道:“她小时候脑子被驴踢过,不好使,官爷您别介意。”
军官向他投去同情的目光:“兄弟,辛苦你了。不过,我还得劝你们一句,当今叛军四起,头一个便是富豪乡绅开刀。二位若是跟家里赌气出来游历散心,当适可而止,乱世之中,苟全性命为重。”
他是读过些书的,竟把私奔说的如此清新脱俗。
清河不免高看他一眼,但事关朝政,母上雄才伟略,父皇在世时曾熟度夸赞她的才能,怎么可能出现吃不起饭的情况?必定此人信口开河夸大其词吓唬他们。
再说,她是公主,便是全天下人都饿死了,她照旧穿金戴银。
清河道:“就算真如你所言,天下那么多人,每天都有人去死,依本……我说,连饭都吃不饱的人死便死了,少了他们,这世上岂不是只有富人而无贫民?”
军爷们面面相看,被这奇怪的观点震惊了。
穷人该死。诛心之言,不过如此了。
军爷个个摩拳擦掌,虎视眈眈的盯着清河。
富家子弟不从军,便是从军也是呼风唤雨的官。
那些因饥馑流离失所的百姓却是他们的亲人。
清河当着他们的面无视人命,妄发狂言,他们没当场拔刀已是看在她身旁那个年轻人的面子了。
清河对他们的愤怒毫不关心,继续高谈阔论,吓得辛昀抬手去堵她的嘴。
军官哑口无言,只说:“夫人的天真无邪实在令杜某佩服。”
“不是……!”什么夫人,本宫是他终身侍奉的君!
辛昀打断道:“你再胡言乱语,被人看了笑话,回头别拿我撒气!“又道:“家教无方,各位军爷见笑了。”
“你既嫌弃我,听不得我说的话,为什么要做我的师父,又为什么带我出宫?你说要教我自保之策,从头到尾都在用师父的身份压着我,却又冷眼旁观看轻我!你和他们一样,巴不得我立刻死!”
清河瞪他,他回瞪清河,一时无话。
军爷们嚼着烤好的大饼,吃的津津有味。
麦香入鼻,肚子不恰当的响了起来。
马背上颠簸半天,还淋了雨,又湿又冷,肚子空空。
直到雨停军爷离去,庙宇无人。
辛昀回头去看她,便侧脸一麻,已被抡了耳光。
清河怒容满面:“你和他们一样,合起伙来欺负本宫!”
辛昀愣了一下,之后似笑非笑道:“狗咬吕洞宾!”便头也不回的骑马下山。
清河追他门口,吼道:“你才是狗!我死我活与你什么相干,任你在外人面前败坏我名声,今日你敢走,我便与你一刀两断,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夕阳如盘,坠在地平线上。
清河拄着树枝,在泥泞中艰难前行。
去落霞山山顶的清心观,以前都是坐马车走官路,单靠双腿不是不行,而是辛昀走的这条小路弯弯曲曲,野草比人还高,一路上别说人影,便是条毒蛇都没有。
她站在半山腰,夕阳如画,晚霞如诗,大好河山尽收眼底。
晚风拂袖,飒飒作响。
人生寂寞如斯。
话本上总是说,公主落难,必天降贵人,救她于水火。
清河也想做那样的公主,天塌下来,有人护着她,纵着她。
就像父皇和母后那样。
通红的太阳一点点下沉,清河很想父皇。
她改道下山,她要去皇陵,父皇在那儿。
……
皇陵,随着一声巨响,高大如山的皇陵轰然倒塌。
众人高举火把,高喊口号:“天神降罚,妖妃当诛!”
惊天动地!
重兵把守的皇陵竟成一片无人问津的荒山。
清河混进人群,冲到前面,被一个同龄小姑娘拉住袖子,示意她不要向前。
她甩开手,径直冲进黑黢黢的隧道。
最疼爱她的父皇正在这片土地下沉睡,她才不怕,踩着石阶一层层向下,主墓室中央孤零零立着一块棺椁,雕龙画凤,舞凤飞凰。
五年前,清河亲眼看着父皇躺在这具棺材里。
几人正用撬棍去开棺椁,清河推开那些人,张开双臂,以螳螂捕蝉的姿态将棺椁牢牢护在身后,
她张了几次嘴,却不知说什么才能让他们信服,放过父皇。
与盗墓贼讲道理天方夜谭。
说她是当今清河公主,先皇的亲身骨肉,你们与其折磨一个死人,不如杀了我这个活人……反正她活着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对,就这样!
刚开腔,便见方才那个小姑娘站了出来。
她说:“我们爹娘因为得罪县官,被活活打死,我姐姐吓得神志不清成了疯子……“
众人摇头叹气,让她带姐姐下去别添乱。
清河却死死抓住棺椁一角:“我要和爹爹在一起!我爹爹才没有被打死!我爹爹是被……”
被怎样呢?
清河抱着棺椁痛哭。
在场所有人无不抹泪哭泣。
小姑娘和她拉扯半天,旁边人看不下去了,一肩扛起清河,放到人堆里,令人看好。
他们拿着錾子撬棍,一步步走向父皇睡觉的棺椁。
清河被人制住,挣脱不开,便喊:“本宫便是清河,先皇和妖妃的女儿,你们杀了我吧!”
果然,所有人停下了动作。
清河缓缓上前,抚摸着冰凉的椁身。
父皇在世时,也曾千万次的抚摸她的脑袋:“阿弥是父皇的命,父皇什么都不要,只要阿弥开心快乐。”
清河平声道:“父皇仙逝多年,身后事一概不知。本宫就在这儿,拿本宫要挟圣人也好,一刀砍掉本宫的脑袋也罢,随你们处置。”
“你说你是清河公主便真是清河公主,拿我们当傻子哄呢!”
这最难的事莫过于证明我是我,清河自证不了是清河。
出了皇宫,远离圣人,脱掉锦衣华服,没有了一切,她甚至不如赤手空拳的乞丐。
此时,一个尖声尖气的男子说:“她是清河公主,我见过她!”他举起双手,只有手掌,没有手指:“我这十根手指头,就是因为端茶时不慎泼湿了顾韶的衣服,被她亲手斩去的!她就是昏君最疼爱的女儿清河!”
清河努力回想,也想不起这档子事儿,是栽赃嫁祸还是确有其事,她就不清楚了。
“你认识顾侯爷?!”首领提高声调。
清河反问:“你们见过子佩?”
首领支支吾吾,不肯正面回答,只商商量量的把她五花大绑,推搡着去了一个山间密室。
密室,说是石洞更恰当,满地的陪葬品,他们不识货,便指着那些宝物一件件的问清河。
既有求于她,她便居于人上,拿起公主架子,问他们:“皇陵的人撤走了?”
他们一拍胸脯,指天发誓。
清河姑且相信,他们仗着人多掌握主动权,由不得她不信。
他们请她入藏宝室,辨别宝物。
瓶瓶罐罐的,值钱也不值钱。
认识烧制工艺的人眼里价值连城,落到不认识的人手里连装水都嫌它小。
清河挑挑拣拣,捡起一方锦帕。
那方锦帕已有些年头,边缘已经沤掉,字迹模糊,但她一眼便认出出自父皇笔下。
不为其他,只因她一手小楷皆出自父皇。
趁没人注意,她将那方锦帕揣怀里,便说身体不适,需要休息。
“懒驴上磨屎尿多!”离她近的人扬手便打,被另一人拦住。
清河道:“本宫从落霞山到皇陵,跑了两天两夜,吃不饱穿不暖的,脚底都起泡了,不信,你自己看!“说着便去脱鞋。
“这万万使不得。”他们首领背着手进来,绽出一个笑容,“小弟不懂事,公主别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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