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我一只春风

　　许安走进教室时，苏禾的座位空荡荡的。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那个空位上，桌面上散落着几支用短的铅笔和一块橡皮。许安站在门口，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班主任昨晚的电话回响在耳边：“苏禾同学申请调班了，明天起转到艺术班去。”

　　教室里嗡嗡的议论声在许安出现的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瞟向她，又迅速移开。许安低着头走到自己的座位，发现桌面一角刻着一个小小的字母"X"，像是某人用圆珠笔反复描画留下的痕迹。

　　“听说是她自己要求调班的。”前排女生压低声音说。

　　“肯定是因为表白被拒......”

　　“嘘！”

　　许安机械地取出课本，手指不自觉地抚过那个字母。X——数学中的未知数，她与苏禾之间所有未解的方程式。

　　下课铃响，许安快步走向厕所，却在走廊拐角处猛地停住——苏禾正抱着一摞画具从艺术教室走出来，橙红色的外套换成了深蓝色T恤。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

　　苏禾先移开了目光，侧身从许安身边走过，没有说一个字。但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许安闻到了熟悉的柑橘香气，混合着油画颜料的味道，让她的心脏狠狠揪了一下。

　　午休时分，许安鬼使神差地来到了艺术楼。三楼的展厅已经撤掉了“苏禾个展”的海报，但门虚掩着。她推开门，空荡荡的展厅中央，那幅巨大的向日葵花海画作依然挂在最显眼的位置，但画布正中有一道明显的撕裂痕迹，被人用粗糙的手法重新缝合起来。

　　许安走近那幅画，发现右下角多了一行小字：“有些夏天，永远无法完整。”

　　“她亲手撕的。”

　　许安吓了一跳，转身看到艺术老师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一堆画框。

　　“开幕式结束后，她等到最后一个观众离开，然后冲进来把画撕成了两半。”老师摇摇头，“我们花了一整晚才修复成这样。”

　　许安的手指轻轻触碰那道伤痕，画布的粗糙质感刺痛了她的指尖。

　　“你是许安吧？”老师突然问，“画里的另一个女孩。”

　　许安点点头，喉咙发紧。

　　“她画了整整三个月，”老师叹了口气，“每天放学后都留下来，有时画到深夜。我问她为什么这么执着，她说......”老师顿了顿，“她说要在一个特别的日子，把整个夏天送给最重要的人。”

　　许安的视线模糊了。她匆匆道别，逃也似地离开展厅，直到跑到无人的楼梯间才允许自己哭出来。泪水滚烫，像是要把这一个月来压抑的所有情绪都冲刷干净。

　　放学时，父亲罕见地来接她。看到许安红肿的眼睛，他只是冷冷地说：“调班手续办好了？”

　　“嗯。”许安低头应道。

　　“专心准备保送面试，别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许安沉默地跟着父亲走向停车场。校门口的布告栏前围着一群学生，她瞥见中央贴着“中国美术学院预录取名单”，苏禾的名字赫然在列。

　　回到家，许安发现书桌上多了一台新手机。父亲站在门口说：“新号码，里面只存了我和老师的电话。旧手机我处理掉了。”

　　许安拿起那个冰冷的金属方块，突然意识到自己永远失去了苏禾的联系方式，也永远不会知道那天没来得及看的最后一条消息是什么。

　　晚饭后，她打开新手机的相机功能，对着窗外渐暗的天空拍了一张照片。相册里只有这一张孤零零的图片，就像她现在的生活，一片空白。

　　第二天是周六，许安被允许去图书馆查资料。她走了一条远路，经过苏禾住的宿舍楼。三楼的蓝色窗帘拉开了一半，隐约能看到里面晃动的身影。许安站在马路对面，仰头看了很久，直到脖子发酸。

　　突然，窗帘被完全拉开，苏禾出现在窗口。她似乎正要开窗，目光却与楼下的许安相遇。两人隔空对视，时间仿佛静止了。许安张了张嘴，想喊些什么，却见苏禾猛地拉上窗帘，消失在视线中。

　　图书馆里，许安心不在焉地翻着资料。当她从书架间穿过时，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阅览室角落——苏禾正埋头画画，面前摊开着厚厚的艺术史书籍。许安下意识地躲到书架后面，透过缝隙偷偷观察。

　　苏禾的头发长了些，随意地扎成一个小揪，额前散落着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她画得很专注，时不时咬一下下唇，那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许安看得入神，不小心碰倒了一本书。

　　“啪”的一声，苏禾抬起头，视线正好对上躲在书架后的许安。许安僵在原地，像是被钉住了。苏禾的表情从惊讶变成复杂，最后归于平静。她低下头继续画画，仿佛什么都没看到。

　　许安弯腰捡起掉落的书，逃也似地离开了图书馆。夏日的阳光刺得她眼睛生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不肯落下。

　　回到家，许安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纸箱，里面装着苏禾给她的所有东西：画像、书签、小纸条、一起拍的大头贴......她一件件拿出来看，然后又小心地放回去。最后，她取出一本全新的素描本，开始画苏禾的样子——天台上跳舞的苏禾，教室里画画的苏禾，雨中为她撑伞的苏禾......每一笔都倾注了她不敢说出口的思念。

　　画到最后一页时，许安停住了。她想起今天在图书馆看到的苏禾，那么近又那么远。最终，她在空白页上写下：“对不起，我也喜欢你。”然后合上本子，将它锁进抽屉最深处。

　　周一的升旗仪式上，许安作为学生代表发言。她站在主席台上，目光不自觉地搜寻着艺术班的队列。苏禾站在最后一排，戴着耳机，面无表情地看着远方，仿佛对台上的一切毫无兴趣。

　　“......规划人生，展望未来，”许安念着父亲帮她修改过的演讲稿，“清华大学一直是我的梦想......”

　　她的声音在麦克风里显得异常清晰，每个字都像是另一个人说的。当讲到"坚定不移地追求卓越"时，艺术班队列里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苏禾和身边的女生正指着天空中的什么，笑得前仰后合，完全没在听演讲。

　　许安的声音哽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她机械地念完剩下的内容，鞠躬下台。掌声中，她看到苏禾已经戴回耳机，仰头看着天空，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放学后，许安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桌上摆着一封来自清华的邮件——保送面试定在下周三。

　　“你父亲已经帮你请好假了，”班主任推了推眼镜，“周一飞北京，提前适应环境。”

　　许安点点头，目光落在办公室窗台上的一盆小向日葵上。金色的花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像极了苏禾画中的那片花海。

　　“对了，”班主任突然说，“苏禾同学决定提前离校了。中国美院附中有一个交换项目，她下周就走。”

　　许安的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两下，沉重得像是在倒计时。

　　“哪天？”她听见自己问。

　　“好像是......下周二吧。”

　　许安走出办公室，双腿像是有自己的意识，带着她来到了艺术班门口。透过窗户，她看到苏禾正在收拾画具，动作干脆利落，像是迫不及待要离开这个地方。

　　许安站在走廊上，看着夕阳将苏禾的身影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她的脚下。她想起苏禾曾经说过的话：“我要把整个夏天送给最重要的人。”

　　而现在，夏天即将提前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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