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触漫过春深时

作者:Da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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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笔记边缘的画痕


      交流会散场的日光,被报告厅的玻璃窗滤成了淡金色。

      鹿昭弥弯腰捡速写本时,指尖先一步触到了时蹇的指腹。他的手指比她凉,带着矿泉水瓶的湿意,像刚从井里捞出来的鹅卵石。两人同时缩回手,又同时去够那本摊开的速写本——页脚的“9.13 他说,数据里有在意”被风吹得轻轻发颤,像片不安分的叶子。

      “我来。”时蹇的声音先一步落地,他捡起速写本,用指腹轻轻抚平卷边的页角,动作轻得像在处理易碎的标本。

      鹿昭弥看着他的侧脸,阳光在他的眼镜片上投下块菱形的光斑,光斑边缘恰好落在他抿紧的唇线上。她忽然想起他笔记本里的那张星图,主星的光晕也是这样,明明亮亮的,却带着点温柔的模糊。

      “一起去整理资料吗?”许梓艺的声音从身后冒出来,吓了两人一跳。她手里拎着时蹇落下的帆布包,包带晃悠着,露出半截深蓝色的笔记本——是他记录生态数据的那本。

      时蹇接过包,指尖碰到包带时顿了顿。鹿昭弥看见包侧的网兜里插着支铅笔,笔杆上沾着点浅灰的颜料,像从她的调色盘里蹭来的。

      “老图书馆的档案室,”他把帆布包往肩上甩了甩,“有批50年代的校园植物档案,需要和现在的数据比对。”

      “50年代?”鹿昭弥的眼睛亮了,“有手绘的植物图吗?”

      “嗯,”时蹇点头,镜片后的目光软了软,“据说有位老教授,每发现一种新植物,都会先画张速写,再记数据。”

      许梓艺在旁边撞了撞鹿昭弥的胳膊,用口型说“机会”,眼底的笑意藏不住,像刚拆封的糖果纸。

      鹿昭弥的耳尖发烫,她低头翻速写本,假装研究页脚的画痕:“我能去看看吗?说不定对我的写生有帮助。”

      “本来就是想请你去的,”时蹇的声音很轻,像怕被风吹散,“你的速写……比档案里的更有‘气’。”

      他用了“气”这个字——父亲以前总说,好的画要有“气”,是风的形状,是光的温度,是看画人能摸到的心跳。

      鹿昭弥捏着速写本的手指紧了紧,炭粉蹭在指腹上,留下道浅灰的印子。

      老图书馆的档案室在地下室,木质楼梯被岁月磨得发亮,每踩一步都发出“吱呀”的呻吟,像老教授在低声咳嗽。

      时蹇走在前面,帆布包的带子在浅灰色衬衫上晃悠。鹿昭弥跟在他身后半步远,能看见他后颈的碎发被风吹得微微翘起,像她画过的那株薄荷的新叶。

      “到了。”时蹇在一扇挂着铜锁的木门前停下,铜锁上的绿锈蹭在他指尖,留下点暗青的痕迹。他从帆布包里摸出串钥匙,钥匙链是片金属做的枫叶,晃悠着撞到门环,发出“叮”的轻响。

      档案室里弥漫着旧纸和樟脑的味道。一排排深棕色的铁皮柜顶天立地,柜门上贴着泛黄的标签,“1952年蔷薇科”“1956年禾本科”……字迹是用毛笔写的,笔锋圆润,像谁用指尖蘸着墨慢慢晕出来的。

      时蹇拉开最左边的柜子,抽出个蓝布封皮的档案盒,盒盖上用红漆写着“1954年爬山虎属”。他吹了吹盒顶的灰,灰尘在光束里跳着碎步,像群被惊动的小虫子。

      “就是这个。”他把档案盒放在靠窗的长桌上,掀开盒盖时,发出“咔”的轻响——是岁月氧化的纸张摩擦声。

      鹿昭弥凑过去看,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像打鼓。

      档案盒里整齐地码着一沓泛黄的稿纸,最上面是张手绘的爬山虎图。用炭笔勾勒的藤蔓顺着纸页斜斜地爬,叶片的卷边、叶脉的走向都画得清清楚楚,右下角有个小小的落款:“林深 1954.6.12”。

      “林深教授,”时蹇的指尖轻轻点在落款上,“建校时的生物系主任,据说他画植物比标本还准。”

      鹿昭弥的指尖抚过画纸的纹路,能摸到炭笔划过的凹凸感——和她速写本上的触感一模一样。画的空白处,用铅笔写着几行小字:“今日雨,爬山虎新叶卷边,似孩童蹙眉,可爱。”

      “他也记这些。”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点惊讶。

      “嗯,”时蹇翻到下一页,是张打印的数据表格,“但他的学生觉得‘可爱’太不严谨,后来就改成了‘叶片含水量低于60%,出现应激卷曲’。”

      鹿昭弥笑了。原来七十多年前,就有“艺术”与“科学”的拉锯战。

      时蹇从帆布包里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翻开到“爬山虎”那页,把1954年的“应激卷曲”数据和现在的“叶片湿度记录”并排放在一起。钢笔在表格边缘写着计算式,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和窗外的蝉鸣缠在了一起。

      鹿昭弥没打扰他,只是拿起那幅爬山虎图,对着窗台上的日光临摹。她刻意模仿林深的笔触,却在画到第三片叶子时,不自觉地改成了自己惯用的弧度——更软,更像被风吹过的样子。

      “这里,”时蹇忽然凑过来,指尖点在她画的叶尖,“林深的叶尖是锐角,你画成钝角了。”

      他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带着淡淡的樟脑味,像从旧书里飘出来的。鹿昭弥的笔顿了顿,墨滴在纸上晕开个小小的点,像颗没长大的痣。

      “我觉得它被风吹过,会变软。”她小声辩解,像在跟林深教授隔空争论。

      时蹇没说话,只是拿起她的炭笔,在晕开的墨点旁边画了个小小的湿度计,指针指向“65%”。

      “这个湿度下,叶片会舒展,”他说,“但你画的……更像它开心的样子。”

      鹿昭弥的脸瞬间烧了起来。

      他总能把最理性的数据,说成最温柔的情话。

      整理资料的间隙,靳云磊抱着个纸箱闯了进来,里面装着半箱冰镇汽水,瓶身上的水珠顺着纸箱缝隙往下滴,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时大科学家,鹿大画家,”他把汽水往桌上一放,“歇会儿吧,再看这些老古董,眼睛该花了。”

      时蹇接过汽水,拧开瓶盖时,“啵”的轻响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他把拧开的汽水递给鹿昭弥,自己又拿起一瓶,手指在瓶身上的标签上划着——是在看成分表。

      “你俩这进度,”靳云磊打开一瓶橘子味汽水,咕咚喝了一大口,“再过三天,就能把整个档案室的植物都‘谈恋爱’了。”

      “什么谈恋爱?”鹿昭弥没听懂,咬着吸管的动作顿了顿。

      “你看啊,”靳云磊指着时蹇的笔记本,“他的数据旁边,全是你画的小叶子;你的画旁边,全是他写的湿度计。这不就是植物版‘你画我猜’?”

      时蹇的耳尖红了,他拿起钢笔假装改数据,笔尖却在纸上戳了个小洞。鹿昭弥低下头,吸管在汽水里搅出小小的漩涡,气泡在水面炸开,像她乱掉的心跳。

      靳云磊忽然凑近鹿昭弥,压低声音:“他昨晚熬到三点,把你交流会的演讲稿抄了三遍,说‘找逻辑漏洞’,谁信啊。”

      鹿昭弥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向时蹇的笔记本,果然,在“爬山虎”数据页的背面,有几行淡淡的铅笔字,是她演讲稿里的句子:“科学用数据锚定世界,艺术用色彩晕染世界。”

      字迹比他平时的工整多了,像在刻意模仿她的笔锋。

      “靳云磊。”时蹇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手里的钢笔转了个圈,“你的生态模型跑完了?”

      靳云磊立刻举手投降:“得,我不打扰你们‘学术交流’了,我去找许梓艺看她拍的交流会照片。”

      他溜出门时,故意撞了下门,风趁机灌进来,吹得桌上的画纸和笔记乱飞。时蹇伸手去按鹿昭弥的速写本,她也伸手去按,指尖在半空撞了下,像两颗调皮的星子。

      “他胡说的。”时蹇的声音有点哑,目光落在被风吹开的笔记本上——那页画着他在报告厅发言的侧影,嘴角被她画得微微上扬。

      “我知道。”鹿昭弥捡起张飘落的稿纸,上面有他写的“叶片含水量60%”,旁边被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其实她早就发现了。

      他的笔记本边缘,总有些莫名的画痕:有时是片薄荷叶,有时是颗星星,有时是个歪歪扭扭的绣球——都是她画过的东西。就像她的速写本里,不知不觉间,已经记满了他的湿度计、他的钢笔字、他低头时的侧脸。

      日光西斜时,档案室的长桌上已经铺满了画纸和数据。林深教授的爬山虎图旁边,是鹿昭弥的临摹;时蹇的湿度记录表旁边,是她画的小小的太阳——标注着“今日光照充足,适合植物生长”。

      “该锁门了。”时蹇合上档案盒,铜锁扣上的“咔嗒”声,像在给这半天的时光画句号。

      鹿昭弥收拾速写本时,发现时蹇的笔记本落在了桌上。她拿起笔记本,想追出去还他,却在翻开的页脚看见一道浅浅的画痕——是片小小的爬山虎叶,叶尖是她惯用的钝角,旁边写着:“65%湿度,开心的样子。”

      笔迹是时蹇的,却带着她画过的弧度。

      鹿昭弥的心跳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暖暖的。她把笔记本抱在怀里,往门口跑时,帆布鞋踩过地上的水洼,溅起的水珠落在裤脚,像撒了把碎钻。

      时蹇站在老图书馆的台阶上,背对着她,浅灰色的衬衫被夕阳染成了橘色。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眼镜片后的目光亮得像星图。

      “你的笔记本。”鹿昭弥把笔记本递给他,指尖故意在画痕处顿了顿。

      时蹇的耳尖红得更厉害了。他接过笔记本,没立刻放进包里,而是翻开到新的一页,用钢笔在页脚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和她画在数据旁边的那个一模一样。

      “明天还来吗?”他问,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来。”鹿昭弥点头,风吹起她的头发,拂过他的手腕,“我想画完林深教授的所有植物。”

      更想画完他笔记本里的所有空白处。

      时蹇“嗯”了一声,转身往实验楼走。走了两步,忽然停下,回头看她:“你的画,比林深的更有‘气’。”

      鹿昭弥站在台阶上,看着他的背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像条温柔的线。她低头翻开自己的速写本,在新的一页上,画了两个并排的笑脸——一个是她的,一个是时蹇的。

      画的角落,她写下:

      “9.14 笔记边缘的画痕,是没说出口的‘一起’。”

      夕阳把字迹染成了暖金色,像谁在上面撒了把糖。

      (第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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