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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过新年
“你好。”陆秀涛打了个招呼,他大姐提前给家里打过电话,说今年过年要带个妹妹回家。
沈溪也冲陆秀涛点点头,“你好。”
今天上午海松镇下了场雪,大过年的政府公社里放假,没人来清雪,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往家走。
沈溪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厚的雪地里走路,绵软厚实的积雪没过脚腕,行动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保持平衡。
前头的两姐弟显然比她要适应,即便手里拎着东西也能走得又快又稳。沈溪一个不注意,脚下打滑摔倒了。
积雪被反复踩踏过后形成外表光滑的硬壳,牢牢扒在地上,藏在雪层下,不经意间形成了一个陷阱,只等沈溪这样没经验的人。
扑通。
陆秀杰注意到身后的响动,她回过头来发现沈溪坐在雪地上,赶紧往后跑两步,“没事吧?”
雪地松软,冬天的衣服还厚,摔一下根本不疼,就是会让人感到尴尬。沈溪借助陆秀杰胳膊的力量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四肢,“没事。”
陆秀杰拽着沈溪侧过身,给她拍后背屁股上沾的积雪,巴掌打在厚衣服上发出噗噗的闷响,沈溪被拍得直晃悠。
“好了。”陆秀杰这次放缓了脚步,并排走在沈溪身边。
走了不到十分钟,打头的陆秀涛拐到一条小道上,再走上几十步的距离,就看见一排砖房,穿过贴着红色对联福字的大门进院儿就算到家了。
“进屋。”
拉开钉着土工布毛毡的大门,沈溪被蒸腾的热气扑了满脸,源头来自走廊尽头的厨房,铁锅里不知道炖着什么,大股蒸汽正从锅盖的缝隙里钻出来。旁边的橱柜上放着一盆拌好的凉菜,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多用锅前翻炒,空气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
“妈,我大姐回来了!”陆秀涛冲着外屋地喊了一声,把手里拎的东西送到陆秀杰那屋。
沈溪亦步亦趋地跟着陆秀杰,两人把羽绒服脱了扔在堂屋的沙发上,终于能好好放松一下。
“老大回来啦?我估摸这时候就差不多了,这一道儿冷不冷啊?”将近五十多的赵淑芳端着一盘炒蒜薹走进来,脸上带着爽朗的笑,一家团聚让她的心情格外好。
她看着小一年不见的女儿眼眶泛酸,平时赵淑芳不愿意总给女儿打电话,家里有点大事小情的也不愿意说,总想着别给孩子添负担。
“这一道可够难走的,那大雪壳子都快没小腿了。”回到家的陆秀杰仿佛小了几岁,一点小事都要抱怨,她还随手从饭桌上捡了两块香肠,一块塞进沈溪嘴里,一块喂给自己吃。
赵淑芳对此见怪不怪,她扭脸看向沈溪,“这就是小溪吧,诶嘛这孩子一看就南方人,长得多水灵。”
沈溪站得直直的,冲着赵淑芳轻微地弯下腰,“阿姨好,这几天要麻烦您了。”她这个表现,和刚来北城时没什么两样。
“麻烦啥?我最稀罕你这样的小闺女了,别拘束,当自己家一样。”赵淑芳是典型的东北妇女,热情、朴实、好客。
沈溪已经在这片土地上经历过太多次相同的热情,而陆秀杰的表现也真没把她当客人,非常随意,她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赵淑芳已经回厨房炒菜去了,沈溪和陆秀杰就坐在沙发上吃花生,期间陆秀杰的父亲也过来了一趟,看看刚回家的大女儿,再跟沈溪打声招呼,就又钻进了厨房烧火。
“大姐回来啦。”陆秀涛身后跟着个精壮的男性,略黑的皮肤,短到能看见青皮的寸头,比起憨厚长相的陆秀涛,这位则是处处透露出不好惹。
面对高风险的人,沈溪有一种近乎直觉的警惕,但是这人在喊陆秀杰大姐,于是警报和安抚双双出现在她的脑海。
“陆秀辉你又把那脑瓜子剃成这样!”陆秀杰照着陆秀辉的脑袋就给了一巴掌,听声音就知道特别使劲。
陆秀辉嬉皮笑脸,“这多帅啊,显得特别……”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很欠揍,“男人。”
陆秀杰不管什么男人不男人,她觉得像刚出狱的劳改犯,“得了吧,没看出哪帅。”
她抬腿给了人一脚,“这是我们家老二,陆秀辉。这是我之前跟你们说的,小溪。”
沈溪手里还攥着一把花生,看见这一幕心里的警报彻底解除,冲着这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老二点点头,“你好。”
陆秀辉从小到大都属于那种淘得没边的人,性格仗义,朋友多,欠揍的事没少干,为此陆秀杰这个大姐没少打他,但是论感情两个人也是最亲的。
他一屁股坐到陆秀杰旁边,故意挤人家,还要隔着陆秀杰跟沈溪搭话,“你好,我姐前两天打电话了,说今年带个南方的妹妹一起回家,我这一进屋就看见你了,长得确实跟我们东北人不太一样。”
沈溪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尴尬笑笑,但是陆秀辉这人不用搭茬也能自己唠下去,“我过完年二十六,你比我小吧?”
“我过完年二十四。”沈溪的南方口音已经比刚来的时候少太多了。
陆秀辉一笑,“那你得叫我二哥。”
陆秀杰刚开始还在中间吃花生,她觉得让沈溪跟她弟弟聊聊天挺好的,也能不那么拘束,但是这小子唠唠就开始烦人。
她给了陆秀辉一杵子,“你少没皮没脸的。”
这一胳膊肘怼得不轻,但是陆秀辉显然早就习惯了,他捂着自己的肋巴骨,“我这不开玩笑呢么。”
沈溪新奇地旁观着陆秀杰和家人相处时的模样,这是一种她从未体会过的相处模式,她甚至有些好奇,陆秀杰也会这样和父母相处吗?
很快问题就得到了解答。
随着一道道菜被端上饭桌,陆家的年夜饭开始了。桌子中间是一条完整的炖鱼,旁边摆了盘猪爪,蒜薹炒肉,冻豆角炖排骨,小鸡炖蘑菇,地三鲜,炒蕨菜,还有一盘金黄的会拔丝的菜。
沈溪没见过这个,这道菜是最后一个被赵淑芳急匆匆端出来的。
“快点动筷。”众人围坐一圈,齐齐听赵淑芳的指挥,把筷子伸向这道金黄色的菜。
沈溪动作慢了一拍,陆秀杰已经把菜夹到她碗里了,“赶紧吃,过会儿就不好吃了。”
咔哧。
外酥里软的口感,鸡蛋被油炸过后的香气,略微粘牙的糖浆,三种感受结合到一起,让沈溪睁圆了双眼。
“好吃,这是什么?”
赵淑芳特别得意,“酥黄菜,好吃吧,我家老大最乐意吃这个了。”
酥黄菜?跟拔丝苹果相似又不同。
鸡蛋被摊成薄薄的皮,切成菱形小块下锅炸,再往炒好的糖浆里一滚,然后迅速出锅,外层的糖浆还未融化,筷子可以将其轻松夹起。
沈溪看陆秀杰吃得开心,她像个小孩一样夹着块酥黄菜,琥珀色的透明糖浆被拉出根根细丝,她也随之站起身,高高举起手臂,似乎是想要看看究竟能抻多长。
从陆秀杰进家门开始,沈溪无时无刻不能感受到她身上的那份放松和愉悦,即使有时候她没在笑,但是眼睛却是亮的。
这种纯然的愉悦犹如散发甜美气息的毒药,专门诱惑沈溪这种阴影里的老鼠。
“小溪啊,别客气,筷子长点伸着。”赵淑芳怕沈溪不好意思。
沈溪露出乖巧的笑容,“谢谢阿姨,这些菜都特别好吃。”
“你爱吃就行。”
年夜饭是少不了酒的,陆家的饭桌上有三个男性,自然也会有酒,但是在东北,酒从来都不是男性的专属,性别在这种粮食酿造的液体面前彻底消失。
这还是沈溪第一次看见陆秀杰喝酒,被酒精浸泡过后的她意外带了些娇憨。陆秀杰双颊泛红,眼睛在灯下亮亮的,吐出的气息沾染了一丝酒气。
沈溪对酒抱有一种奇怪的态度,小的时候她无比讨厌这东西,但又因周围人的稀松平常而习惯。稍微长大一点,她开始好奇为什么酒精会把人性中最恶心的部分放大一万倍。于是她开始尝试,或许是基因的作用,整个尝试过程无比顺畅。
在长大后的某些夜晚,她也会喝酒,却又始终坚守着清醒,似乎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变成你最讨厌的样子。
沈溪看着喝酒的陆家人,特别好奇最终的场面。
喝了酒的男人没有发疯,喝了酒的女人也没有发疯。
所有人控制在开心的界限。
沈溪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明白了,酒精是无错的,人是不同的。
她笑得很开心,把自己也融入当下这个场景,长期干涸的心脏终于得到一丝滋养,那颗吸食血肉的大树下开出了一朵小花。
年夜饭结束后沈溪和陆秀杰躺在炕上。
“姐姐,谢谢你带我回家过年。”沈溪语气轻轻的,像是不经意的一句感谢。
陆秀杰已经困得意识不清,迷糊间只能听见沈溪的声音,根本分辨不出具体的话,“嗯……”她依靠本能做出了回应,也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沈溪也不需要陆秀杰说什么,她侧过身面对陆秀杰,在黑暗中描摹对方的侧脸。蜷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终究是没扛住诱惑,轻轻抚摸了一下陆秀杰的头发。
“姐姐,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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