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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怀国公宋承焕在府中已等候多时。
难能有妻儿都不知去向的时刻,他时不时抬头望月,心焦踱步。
可妻子毕竟从辽东赶回,路途遥远,也就算了;可那臭小子,自下人报信邬府有刺客之后,衣服也不换,众目睽睽之下当场抽剑跑了。
宋承焕为父这么多年来,心知自家儿子脾气好得很,在军中也不曾大动干戈,自己还因此说过他,让他得学会立威才是。可是方才听见消息的时候,分明见他脸上闪过一瞬的阴沉。
宋承焕也不知是否自己花眼了。
见新郎官跑了,各位同僚宾客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来不及深思,宋承焕连忙安抚在场的宾客同僚们,好声好气稳住所有人,又派仆从快马加鞭去邬府问什么个情况,再派另一波人去拦截先行的接亲依仗班。
好不容易坐下歇一会儿,不到半个时辰,那宴席中又有下人来报,说是城南出了命案,于是乎刑部和巡捕营的大人们争相告辞。
申时四刻,仆从带回了邬府那边的人,说是邬四小姐一人被追跑出去,目前下落不明,那邬家三公子邬同璘也受了不轻的伤。宋承焕连忙托传信的人带去慰问,转念想到自家儿子也下落不明,又不由得一个头两个大。
厅中已有同僚坐不住了,又不好拂他怀国公的面子,如坐针毡。宋承焕看在眼里,心想当断则断,这亲事索性今天不结了,派人分各去邬府和宫里禀明情势,酉时将尽,趁天还没黑,给所有人赔了罪,将他们陆陆续续送出了府邸。
宾客们知晓两案并发来得突然,纷纷表示理解和同情,然而捕风捉影听了些案情,又怕自己成为下一个受害者,趁夜幕还未降临,一个两个跑得飞快。
偌大的国公府一瞬走空。
怀国公仰天长叹。
恰在这时,寂静的夜里传来马蹄声和人声。
宋承焕悬着一颗心,阔步上阶,见日思夜想的妻子出现在眼前,严肃的脸庞舒展开来。
他与扈见山相视一笑,自然而然接过她手里的缰绳,递给府中的仆从,随即开始卷袖子提衣摆,对着宋息夷就是一脚。
“净添乱!”
宋息夷早已习惯成自然,往旁边灵巧一躲:“父亲,高抬贵脚!”
待他闪开,怀国公这才注意到他身后的邬瓒,神色一愣。
怀国公抖抖宽袖,抚须疑惑道:“这是怎么了?”
邬瓒今日听这句话已经听得耳朵要起茧了,何况担心得紧自己的性命,哪有空闲聊,便装模作样挤出一个艰难而不失大家闺秀风度的微笑:“怀国公安好。瓒儿承蒙将军搭救。”
怀国公正要追问,万幸,这时扈见山拉住怀国公,转身入府,边走边道:“我同你解释,别耽误了邬姑娘伤情。”
怀国公留意到她肩臂上伤势,还待要说些什么,被一把拽走了。
等二人走远,邬瓒朱唇微张,温声细语道:“劳烦宋将军前去拿药,邬瓒在此候着便是。”
晚风习习,邬瓒站在国公府的门厅下,纤长的睫毛扑闪。
“这么生疏?”
宋息夷敏锐地捕捉到她称呼的变化。他盯着她垂下的眼眸,眉间微动,“适才不是还喊夫君吗?”
邬瓒疑惑挑眉。
他总是关心这些旁枝末节做什么?
思忖了一下,她小心翼翼发问:“国公府是不是规矩很多?我叫你什么比较妥当?”
宋息夷无言。半晌,他轻呵一声,转身大步流星跨过门槛。
清冽的少年音飘来:“进来吧。”
邬瓒举目四望无人,叹了口气,跟上去。
自前院穿过,宴客厅内大片红绸,琳琅满目。珍馐盛馔虽已撤下,然而蜡油燃着余温,似乎仍聚着一个时辰前的人气。
又穿过一条□□,拐过两道洞门同水榭,宋息夷终于在一处院落停下脚步。
邬瓒抬头,见门匾写着“坐怀堂”三字,遒劲而不失风骨,暗暗赞一句好字。
宋息夷领着她进了上房,让她稍坐片刻,等他去请军医,言毕转身离去。
邬瓒应承下来,走进屋中。
屋中弥漫着书卷气,与燃着的檀香混杂在一起,温雅而厚重。烟柱盈盈浮空,在屋内结而不散。
她兜了一圈,却不想坐椅子,便找了处地随意箕坐下来。
回想起今日桩桩件件,逃婚、替嫁、沙通海追杀、宋息夷相救、命案、自己受伤中毒……只觉一切恍惚似梦。
恍恍之间,鸿福食庄听到的话入耳,接着她又想起祖父数次责骂自己不顾全大局、不肯为邬家的以后作打算的话语来。
外界的声音在她脑海中高谈阔论。
她不敢闭眼,生怕再睁眼时发现婚期已照常进行,一切都化为空花浮尘空欢喜。
她绝不会随意嫁人的。
等治好伤,自己就立即跑路。
邬瓒打量着四周光景,此处应当是屋主的书堂,而非起居之所。
她摊开双脚晃了一晃,突然心生一股难以言说的奇妙之感。
逃婚逃了半宿,今日竟还是来到了国公府。
***
入臂的刀身愈发坚硬寒冷,痛感从四肢渐渐传入心髓。
邬瓒盯着晃眼的烛火,一边纳闷什么大夫要宋息夷亲自去请,而后好像等了很久,疲倦感席卷而来。
终于忍不住眼睛半合。
谁知刚要厥过去,一阵瓶瓶罐罐琅珰响声入耳,随后一道细长条黑影冲进来,托起自己的脸一通乱抹乱摇。
“别睡。”
来人声音冷冷,手上毫不留情。
邬瓒瞬间疼得清醒过来,龇牙咧嘴。
一道熟悉的清冽男声从那人身后传来,明显噎了一下:“孙大夫,你这名儿谁起的,慈在哪里?隐又在哪里?”
那女声声线幽冷:“你难道就很安静么?不遑多让吧?”
那男声咳咳道:“……那你小心些,夷也可以是夷灭的意思。”
那女声没再呛他,转而扒拉邬瓒的脉象:“失血太多了,你倒也放心留她一人在此。”
那男声无奈道:“我不亲自去,哪儿请得动您?”
那女声“哼”一句:“你这是借公行私。”
邬瓒终于费力睁开眼,一张漂亮的小瓜子脸映入眼帘,狭长的风眼四周晕染着犀利的草木灰色线条,像裂痕般让人觉得清冷疏离。
孙慈隐见她醒了,扒开她眼皮看了一眼,面无表情欢呼一句“太好了醒了”,接着便马不停蹄去拆她臂上捆着的布条。
邬瓒迷迷糊糊道:“我昏过去了吗?”
“何止,阎王马上要唱到你名儿了。”孙慈隐手上利落不停,很快把沾满血的布条拆了个干净。见那伤口不小,几乎有一根拇指粗细长短,贯穿左臂及肩之处,不由得皱眉,“忍着点儿,我要拔刀了。”
还没等邬瓒反应过来,她已拧手用劲一拔,匕首落地,鲜血登时喷出。
邬瓒控制不住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后撤。
她从未受过这么重的伤,此刻生生忍住疼痛,咬咬牙,躬身向前。
意识模糊之间,她一把伸出右手,攥住孙慈隐的手臂。
孙慈隐正准备拿药,猛然间受到一股硬拽的气力,一愣。
邬瓒立马意识到不妥,撒开手。可疼得要命,她又忍不住蜷起手指掐入掌心,砸向地面。
恰在这时,一只有力而修长的小手臂突然垫到地上,托住了她。
邬瓒气息凌乱,不及低头看,只顺势握住来人的手腕。
孙慈隐等邬瓒安定下来,便在她肩上点了几个穴位,又从一旁的瓶瓶罐罐中掏出一堆粉末,抹在伤口处。
那粉末似有奇效,出血量顿时少了不少。
感受到腕上的握力渐弱,宋息夷紧握的拳头也慢慢松开。
等药敷了一阵起了药效,孙慈隐用剪子剪去邬瓒的袖子,打来清水擦洗,换了一剂药敷上。
她的手臂修长而匀称,独独缺少了血色的浸润,宛如通透无杂质的乌青玉。
宋息夷别过头。
黄昏向晚,月升西空。
孙慈隐替她缠上洗净的药帛,这才道:“好了。”
然而才过一盏茶时分,邬瓒忽觉周身蔓延一阵凉意,仿佛淋雨过后衣服紧贴在肌肤上一般难受。
她有气无力问道:“毒解了?”
孙慈隐皱眉:“什么毒?”
宋息夷却露出犬齿笑眯眯道:“邬四小姐请放心,没有毒。”
邬瓒简直想往那张帅脸上打一拳。
孙慈隐一边无语道:“放心吧,都处理好了”,一边着手收拾一地的瓶瓶罐罐。
邬瓒垂眸不语。
宋息夷见她这样,以为她气恼了,连忙正色道:“抱歉,孙大夫是我帐下军医,一向擅治刀剑伤,我也是不放心才擅作主张……”
但邬瓒抬起手打断他的话口。
她忍受着刺骨的寒凉:“不是这一码事。孙大夫,为何我伤口处……这么冷?”
孙慈隐收东西的手止住。宋息夷目光似剑。
半晌,她提了提嘴角:“噢,抱歉。”
孙慈隐语气清冷依旧,但面上浮现出一丝窘态:“你们听说过天山极寒之地,有一种冱泉草吗?”
宋息夷道:“没听过,如何?”
孙慈隐尴尬笑笑:“缠伤口的那药帛上沾了冱泉草。”
“它的药性是…冰爽清热。”
邬瓒:……
她觉得自己出门在外,真有必要学学药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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