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落砚野

　　十二月的第一个周一，昭迟迎来了初雪。乔野趴在教室窗台上，看着细碎的雪花落在操场跑道上，很快融化成深色的水痕。

　　她呼出的热气在玻璃上凝成白雾，手指无意识地在上面画着星座图案。

　　"让一下。"

　　沈砚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乔野侧身，看着他放下书包，从笔袋里取出一支钢笔。他的指尖被冻得微微发红，眼镜片上还沾着雪粒。

　　"回来了？"乔野看见他被冻红的双手，微微蹙眉"没戴手套?"

　　沈砚礼摘下眼镜擦拭："忘了。"

　　"骗子。"乔野从口袋里掏出一副毛线手套，"给，新的。"

　　沈砚礼盯着手套上歪歪扭扭的天秤座图案，嘴角抽了一下："你织的？"

　　"秦照教的。"乔野硬塞到他手里，"不许嫌弃。"

　　沈砚礼慢慢戴上手套，指尖在掌心蜷缩了一下："...谢谢。"

　　乔野正想说什么，教室门突然被推开。周亦扬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来，手里拎着一个纸袋。他看到乔野和沈砚礼站在一起，脚步顿了一下。

　　"早。"周亦扬把纸袋放在乔野桌上，"刚出炉的栗子蛋糕。"

　　香甜的热气从纸袋里飘出来。乔野刚要道谢，就听见沈砚礼轻声说："她有乳糖不耐。"

　　周亦扬的笑容僵在脸上："什么？"

　　"上周三体育课，她喝了学生奶后腹痛27分钟。"沈砚礼语气平静，"建议换成豆浆。"

　　乔野瞪大眼睛："你怎么连这个都记？"

　　沈砚礼推了推眼镜："效率问题。突发情况会耽误补习进度。"

　　周亦扬的脸色变得难看。他抓起纸袋转身就走，撞翻了第一排的笔筒。

　　乔野想追上去解释，早自习铃却响了。

　　"你故意的。"她压低声音对沈砚礼说。

　　沈砚礼翻开英语书："陈述事实而已。"

　　雪越下越大，窗外的世界渐渐变成模糊的白色。乔野心不在焉地记着笔记，余光瞥见沈砚礼摘下了她送的手套，正在笔记本上画着什么。

　　她悄悄歪头，看到一页复杂的星轨计算图，角落却画着一只简笔小狗，耳朵上还戴着蝴蝶结。

　　"那是...我？"乔野脱口而出。

　　沈砚礼迅速合上笔记本："专心听课。"

　　中午的图书馆比往常安静。乔野搓着冻僵的手指，看沈砚礼从书包里取出一个保温杯。热气腾腾的巧克力香气弥漫开来。

　　"喝吧。"他推过杯子，"85%可可，无乳糖。"

　　乔野捧起杯子，热度透过陶瓷传到掌心："你连这个都准备了？"

　　沈砚礼没有回答，只是拿出一叠打印纸："月考重点。"

　　乔野翻看资料，发现每页边缘都画着小小的鼓励符号——五角星、笑脸、甚至还有她喜欢的动漫角色。笔触生涩，明显是新手画的。

　　"沈砚礼。"她突然问，"你昨晚几点睡的？"

　　"不记得。"

　　"骗人。你黑眼圈都出来了。"

　　沈砚礼抬起头，雪花落在窗外树枝上的声音清晰可闻。他的镜片反射着电脑屏幕的蓝光，看不清眼神："凌晨三点十七分。"

　　乔野的心脏猛地一跳："就为了画这些？"

　　"效率问题。"沈砚礼移开视线，"图像记忆比文字更直观。"

　　乔野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她低头喝了一口热巧克力，苦中带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沈砚礼的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偶尔停顿，像是思考时的呼吸间隙。

　　"周亦扬约你周末去看电影。"他突然说。

　　乔野差点呛到："他告诉你的？"

　　"昨天他发短信问我你的空闲时间。"

　　"你...回了什么？"

　　沈砚礼的笔尖停在纸上，洇开一个小墨点："我说不知道。"

　　乔野松了口气，又莫名有些失落。她盯着沈砚礼的侧脸，发现他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的阴影比平时更深。

　　"我不去。"她轻声说。

　　沈砚礼的笔尖又动了起来："为什么？"

　　"因为..."乔野绞尽脑汁想找个理由，"因为周末要下雪！我想去天文台看星星。"

　　沈砚礼停下笔："天文台这周维修。"

　　"那就去你家！"乔野说完就后悔了，"我是说...如果你家有望远镜的话..."

　　沈砚礼沉默了很久。窗外的雪落在空调外机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好。"他终于说，"周六晚上七点。"

　　乔野的心跳突然加速："真的？"

　　"我父亲出差了。"沈砚礼补充道，"下周三才回来。"

　　放学时，雪已经积了薄薄一层。乔野站在校门口跺脚，看着沈砚礼撑开那把黑伞。她刚要走过去，周亦扬突然出现在身侧。

　　"聊聊？"他的声音比天气还冷。

　　乔野跟着他走到校门口的梧桐树下。周亦扬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丝绒盒子："生日补的礼物。"

　　乔野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精致的银链，吊坠是半个心形钢琴键。

　　"我也有一个。"周亦扬解开自己的衬衫领口，露出另外半边，"初中毕业那年订做的。"

　　乔野合上盒子："太贵重了。"

　　"比不上沈砚礼的圆规？"周亦扬苦笑，"乔野，我们认识十年了。"

　　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很快融化成水珠。乔野突然想起小学时周亦扬帮她打架，额头缝了三针还笑着说没事。

　　"亦扬..."

　　"周六的电影票。"周亦扬把一个小信封塞进她手里，"不来就作废了。"

　　乔野握着信封，看着周亦扬的背影消失在雪幕中。她转身时，发现沈砚礼还站在原地，黑伞上的积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

　　"走吧。"他轻声说。

　　公交车上，乔野盯着窗外飞逝的雪景发呆。沈砚礼坐在她旁边，手套上的天秤座图案被雪水浸湿，颜色变深了些。

　　"他约你周六？"沈砚礼突然问。

　　乔野点点头："但我拒绝了。"

　　"为什么？"

　　"因为..."乔野攥紧书包带，"因为我先答应你了。"

　　沈砚礼没再说话。他的呼吸在车窗上凝成白雾，又很快消散。

　　周六下午六点半，乔野站在沈砚礼家楼下搓手。这是一栋老式公寓楼，楼道里的感应灯忽明忽暗。她按响门铃，等了足足一分钟才听到脚步声。

　　门开的一瞬间，乔野愣住了。沈砚礼穿着深灰色高领毛衣，头发还有些湿，像是刚洗过澡。没有眼镜的遮挡，他的眼睛在玄关暖光下呈现出一种清透的琥珀色。

　　"进来。"他侧身让出通道。

　　乔野脱鞋时注意到鞋柜里只有两双拖鞋——一双黑色男士拖鞋，一双看起来崭新的粉色兔耳拖鞋。

　　"专门买的？"她指着兔子拖鞋。

　　沈砚礼的耳尖微微泛红："超市促销。"

　　公寓比想象中整洁，但也冷清得可怕。客厅的书架上塞满了外文书籍，茶几上摆着一台天文望远镜，旁边是几本摊开的笔记本。没有照片，没有装饰画，墙上只挂着一幅巨大的元素周期表。

　　"你一个人住？"乔野问。

　　"嗯。"沈砚礼走向厨房，"父母常年在国外。"

　　乔野跟着他走进厨房，发现灶台上煮着一锅奶油蘑菇汤，香气扑鼻。

　　"你会做饭？"

　　"基本生存技能。"沈砚礼搅动着汤勺，"忌口？"

　　乔野摇摇头，看着他动作娴熟地切面包。没有眼镜的沈砚礼看起来陌生又柔和，额前的碎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给。"沈砚礼突然递来一个银质小勺，"尝尝咸淡。"

　　乔野接过勺子，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沈砚礼迅速缩回手，像是被烫到了一样。

　　"好喝。"乔野小声说，"比食堂的好多了。"

　　晚餐安静得出奇。沈砚礼吃得很少，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乔野狼吞虎咽。饭后，他带她到阳台上看望远镜。雪已经停了，夜空中繁星点点。

　　"猎户座。"沈砚礼调整着焦距，"能看到腰带三星。"

　　乔野凑过去，眼睛贴上目镜。放大后的星空比肉眼所见更加壮丽，三颗蓝白色恒星排成一条直线，周围环绕着淡淡的星云。

　　"真美..."她轻声感叹。

　　"M78星云。"沈砚礼的声音很近，"距离地球1600光年。"

　　乔野直起身，发现沈砚礼就站在她身后，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气息。他的睫毛在望远镜的微光下投下细小的阴影，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沈砚礼。"乔野鬼使神差地问，"你有想过未来吗？"

　　沈砚礼沉默了一会儿："MIT，天体物理。"

　　"然后呢？"

　　"研究，发表论文，可能去欧洲核子研究中心。"

　　乔野笑了："真是...一点都不意外的答案。"

　　"你呢？"

　　"我不知道。"乔野仰头看着星空，"也许当个漫画家？或者开家甜品店。"

　　沈砚礼轻轻"嗯"了一声。夜风吹乱乔野的刘海，她下意识伸手去拨，却碰到沈砚礼的手指——他也在做同样的动作。

　　两人同时缩回手。乔野的心跳快得离谱，耳边只剩下血液奔流的声音。

　　"冷吗？"沈砚礼问。

　　乔野摇摇头，却又点点头。沈砚礼犹豫了一下，脱下毛衣外套披在她肩上。

　　残留的体温和气息瞬间将她包围。

　　"沈砚礼。"乔野攥紧外套边缘，"我..."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沈砚礼皱眉掏出来电显示："父亲。"

　　他走到客厅接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乔野隐约听到"竞赛""成绩"之类的词，还有沈砚礼罕见的、带着紧绷感的回应："我明白...不会让您失望..."

　　电话挂断后，沈砚礼在窗前站了很久。乔野走过去，发现他的手指紧紧攥着手机，指节发白。

　　"没事吧？"她轻声问。

　　沈砚礼戴上眼镜，又变回了那个冷静自持的优等生："我送你回家。"

　　回程的公交车上，乔野披着沈砚礼的外套，闻着上面淡淡的雪松香。沈砚礼坐在她旁边，重新戴上了那副隔绝一切的黑框眼镜。

　　"下周月考。"他突然说，"明天开始加训。"

　　乔野点点头："好。"

　　"每天午休和放学后各一小时。"

　　"好。"

　　"不许迟到。"

　　"好。"

　　沈砚礼转过头，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乔野读不懂的情绪："...不问为什么？"

　　乔野笑了："反正你会说'效率问题'。"

　　沈砚礼的嘴角微微上扬，又很快抿平。路灯的光透过车窗在他脸上投下流动的阴影，像是一串乔野无法破译的密码。

　　下车时，雪又开始下了。沈砚礼撑开黑伞，两人并肩走在寂静的街道上。乔野的手偶尔碰到他的，又很快分开。

　　"到了。"沈砚礼在她家楼下停住。

　　乔野脱下外套还给他："谢谢今天的...一切。"

　　沈砚礼接过外套，手指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下："给你。"

　　一个小小的银质物件落在乔野掌心——一枚天秤座形状的书签，边缘打磨得圆润光滑。

　　"自己做的？"乔野瞪大眼睛。

　　"机床课作业。"沈砚礼推了推眼镜，"废料利用。"

　　乔野把书签举到路灯下，金属表面反射出细碎的光芒："我会好好珍藏的。"

　　沈砚礼点点头，转身要走。乔野突然叫住他："等等！"

　　她跑进楼道，很快又冲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简陋的小盒子："给你的。"

　　沈砚礼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素银戒指，内圈刻着一行小字：「To π」。

　　"π？"他挑眉。

　　"你的生日啊，3.14..."乔野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查过的..."

　　沈砚礼的指尖轻轻抚过那行刻字："谢谢。"

　　他转身走入雪中，黑伞渐渐变成远处的一个小点。乔野站在楼下，看着自己呼出的白气消散在寒冷的空气里。她摸出那枚天秤座书签，发现背面刻着一行几乎看不见的小字：

　　「For QY, the variable in my equation.」

　　（致乔野，我方程式中的变量。）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