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昼尽
凌晨的B市像被拔掉电源的游乐场,只剩霓虹苟延残喘。
秦洛曦从出租车下来,站在沈家老宅的铁艺门前——这是六年来她第一次主动踏进沈茗礼的"领地"。
门没锁,锈迹爬上欧式花纹,像一条不肯愈合的痂。
她握紧门环,正欲敲,指尖却先触到冰凉金属上的一抹暗色:血,尚未完全干透。
心跳骤失一拍,她推门而入。
花园里杂草疯长,喷泉干涸。月光照在雕像上,投下空洞的眼窝。
二楼,唯一亮灯的窗是沈茗礼的工作室——那间他曾禁止任何人进入的玻璃花房。
秦洛曦踩着碎石子跑上旋转楼梯,耳边是自己急促的呼吸,以及铁艺扶手轻微的嗡鸣。
门虚掩,缝隙透出柠檬黄灯带,像一条裂缝,把黑夜撕成两半。
她推门——
满地碎玻璃。
一盏未完工的水母灯被拦腰切断,透明伞盖裂成蛛网,LED灯珠零零落落,像散落的星骸。
沈茗礼坐在灯骸中央,黑衣被汗水浸出深色轮廓,左手腕缠着纱布,血已渗透一半。
他右手拿钳,正试图把碎玻璃嵌回灯架,动作机械而执拗。
听见门响,他抬眼,眸色比碎玻璃更冷:"谁让你来的?"
秦洛曦没回答,目光落在他脚边——速写本摊在血泊里,那一页正是剧院暴雨夜他写给她的「见夏」。
纸被血浸透,字迹早已晕成模糊的蓝。
她走近一步,玻璃渣在鞋底发出脆响。
"沈茗礼,"她声音哑得不像自己,"你在做什么?"
"缝灯。"他低头,钳子一滑,指尖又添一道细口,血珠滚到LED灯珠上,光芯瞬间被染成红色。
"缝灯还是缝自己?"秦洛曦蹲下去,一把抓住他手腕,纱布下伤口再次裂开,血顺着她指缝滴落。
沈茗礼却笑了,笑意冷得吓人:"有区别吗?灯碎了可以重做,人碎了——"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脆响回荡——
秦洛曦扬手,一巴掌落在他左颊。
掌心发麻,她眼眶发红:"六年前你把我推开,说苦的一半给我,酸的一半给你。我接住了,你呢?你把自己腌进酒精和药片里,还嫌不够咸?"
沈茗礼偏着头,舌尖顶了顶火辣辣的腮,眼底那层薄冰终于出现第一道裂纹。
裂口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
他猛地起身,带翻灯架,碎玻璃四散——像一场迟到的暴雨。
"你以为我想这样?"他声音嘶哑,"我爸把车祸档案甩我脸上那天,我就知道我连爱你的资格都没有。我拼命做公益、做展览,想把血债洗成勋章——结果呢?网友一句'杀人犯的女儿配谈什么救赎'就把我钉回原地!"
他退后一步,脚跟踩到碎玻璃,血瞬间染透袜子。
秦洛曦却逼近一步,把手里一直攥着的文件袋狠狠拍在他胸口——
"睁开你的眼睛看看!这是我爸当年的血液报告,酒精值为0。肇事逃逸的人不是我爸,是你叔——沈崇山!他让你爸顶包,因为沈氏不能有两个罪人!"
沈茗礼愣住,文件散落一地,像雪天突然降临。
他缓缓蹲下去,指尖碰到那串红色数字,肩膀开始不可抑制地抖。
"所以……我恨了十年,恨错了人?"声音轻得像自问,又像哀求世界给他一句"是"或"不是"。
秦洛曦蹲下,与他隔着满地的"雪"与血。
她伸手,覆在他后颈,把人轻轻揽向自己肩窝:"我们都错了。错在把上一代的刀插进自己心脏,还嫌插得不够深。"
沈茗礼终于崩溃,额头抵在她锁骨,泪水浸透她衬衣。
热水一样的湿意,一路烫到她心口。
她收紧手臂,像抱住当年那个在暴雨夜无声泪崩的少年——
"灯碎了可以重做,人碎了……也能一片片拼回来。这一次,我不再让你一个人缝。"
说着,她拾起脚边最大一块灯罩碎片,就着手心血迹,在玻璃背面画下一道弯弯曲曲的线——
那是鲸落的轮廓。
"看,血做灯芯,也能发光。"
凌晨三点,老宅所有窗帘被拉开。
月光与路灯一起涌进来,照在两人并肩而坐的身影。
沈茗礼的手心贴着秦洛曦的手心,中间夹着那片"鲸落"玻璃,血已凝成褐色的河。
他忽然开口,声音哑却平静:"天亮后,我要去警局,把沈崇山的行车记录交出去。"
"我陪你。"
"然后——"他侧头,看进她的眼睛,"如果我还出得来……我想把‘裂夏’做成基金会,名字就叫——"
"——见夏。"秦洛曦接话,嘴角扬起微小弧度,"见夏即安,不见亦安。"
沈茗礼低低"嗯"了一声,额头与她相抵。
窗外,月亮正缓慢沉入天际,像一块被海水洗得发白的灯。
而老宅的灯,一盏盏亮起来——
不是往日惨白的顶灯,而是他们亲手拼好的水母灯,碎玻璃之间用导电胶缝合,光线从裂缝透出,像无数条正在愈合的伤。
光落在他们交叠的影子上,终于不再锋利,而是柔软、温热,带着血的腥,也带着新生的暖。
天亮前的最后一分钟,秦洛曦靠在沈茗礼肩侧,轻声问——
"还疼吗?"
"疼。"他握紧她的手,"但疼得刚刚好——足够让我记住,也足够让我前行。"
东方泛起蟹壳青,夜色像潮水一样退去。
他们坐在灯骸中央,影子被初升的太阳拉得老长,像两条终于交汇的河。
昼尽之后,光会亮得刺眼;但这一次,他们不再躲避——
因为裂口已被血与玻璃焊成新的纹路,
而夏天,正从每一条裂缝里,
缓缓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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