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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星与马蹄铁
星桥学院的马术场飘起细雪时,郑星煜正在马厩给雪球梳毛。白马打了个响鼻,温热的呼吸在他手背上凝成白雾,鬃毛间还沾着去年夺冠时的彩屑——王教练说这匹马通人性,总把荣誉勋章似的挂在身上。
“再磨蹭就要错过颜祁的摄影展了。”展澈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手里拎着件驼色大衣,指尖还沾着点马粮的谷物粒,“左林宥刚才发消息,说把我们在剑桥拍的合照放C位了。”
郑星煜直起身时,被对方伸手按住后颈。展澈替他掸掉肩上的干草,指腹擦过他冻得发红的耳垂:“围巾又没系好,想在锦标赛前感冒?”他低头系围巾的样子很认真,羊毛纤维扫过郑星煜的下巴,像雾凇的鬃毛蹭手心时的触感。
摄影展设在图书馆三楼。往年总坏的暖气这次热得发烫,颜祁正站在展架前给参观者讲解,相机挂在脖子上晃悠:“这张是在克莱尔学院拍的,看见没?星煜的速写本上还画着展澈的马靴——”话没说完就被左林宥捂住嘴,对方笑嘻嘻地打圆场:“艺术家的观察角度比较特别哈。”
郑星煜停在最角落的展框前。照片里是剑桥某场雨后的草坪,他蹲在地上画 puddle里的倒影,展澈站在身后撑着伞,伞沿故意往他这边倾斜,半边肩膀都湿了。照片右下角有行小字:“2013.10.17,有人把彩虹画进积水里”,是颜祁的笔迹。
“他跟了我们三条街才拍到。”展澈不知何时站在旁边,指尖点了点照片里的伞骨,“那天你说水洼里的天空比实际的蓝,非要把调色盘往画纸上泼。”
郑星煜忽然想起那个午后。展澈把湿掉的外套披在他肩上,自己穿着单衣帮他捡散落的颜料管,嘴里念叨着“回去要扣你颜料费”,却在看见画纸上歪歪扭扭的彩虹时,偷偷笑出了声。
左林宥突然举着两杯热可可冲过来:“冠军组合快来!颜祁准备了特别环节——”他话没说完就被颜祁拽走,后者压低声音:“别剧透啊,我还没调好多媒体设备!”
幕布降下时,郑星煜才发现是段剪辑好的视频。画面从星桥的梧桐叶开始,到剑桥的柳叶船结束,中间穿插着四个少年的片段:他在马术场摔下马时,展澈扑过来扶他的瞬间;颜祁偷拍展澈帮郑星煜改画的侧影;左林宥把柠檬片塞进展澈保温杯时,对方无奈的笑。
最末帧停在美术教室。郑星煜补画完那幅四人背影,展澈伸手越过他的肩膀,在画里星星的位置点了点,两人的影子投在画布上,像两只交叠的天鹅。
“这是我用艺术节的素材拼的。”颜祁举着相机对准他们,“本来想加段你们在剑桥吵架的录音,左林宥说太破坏氛围——”
“明明是你录的时候手滑,把自己的吐槽也录进去了!”左林宥跳出来揭发,“说什么‘展澈看星煜的眼神像看稀世名画’,酸得我牙都倒了。”
郑星煜的耳尖发烫。他转头看展澈,对方正望着幕布上的画面出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钢笔——那支笔帽刻着马蹄铁的钢笔,如今总被他随身携带。
锦标赛前的最后一次训练遇上了寒流。郑星煜骑着雪球跃过障碍时,马靴突然打滑,整个人往前栽去。预想中的疼痛没到来,倒是撞进个带着雪松味的怀抱,展澈抱着他在沙地上滚了半圈,手始终护着他的后颈。
“说了马镫要再紧一格。”展澈的声音带着点喘,却先检查他的手腕有没有擦伤,“上周教你的应急动作全忘了?”
郑星煜趴在他胸口点头,听见对方胸腔里有力的心跳,忽然想起在剑桥马厩的那个下午。展澈也是这样,在他被雾凇的尾巴扫到腿时,第一时间伸手拽住他的腰带,眼里的紧张藏都藏不住。
“展澈同学!”场边传来王教练的喊声,“英国马术协会的视频会议开始了!”
展澈起身时,郑星煜看见他手肘擦破了皮,沙粒嵌在伤口里。他突然拽住对方的衣角,从口袋里掏出支银灰色颜料——是颜祁在机场塞给他的那包,现在还剩小半管。
“干什么?”展澈挑眉时,被他按住肩膀坐在场边。郑星煜挤了点颜料在指尖,小心翼翼地涂在他伤口周围,像在画道银色的保护符。
“颜祁说这个色号最像星桥的夜空。”他低头吹了吹颜料,“夜空能接住所有掉下来的星星,包括笨手笨脚的骑手。”
展澈忽然笑出声,伸手揉乱他的头发:“那麻烦小画家下次画画时,别把自己当流星摔下来。”他握住郑星煜还沾着颜料的手,往自己手背上按了个印子,“这样就扯平了。”
锦标赛当天飘着细雨。郑星煜站在起跑线时,看见看台上的展澈举着块手写牌,上面画着匹叼着画笔的白马,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冲啊”。左林宥在旁边挥着他俩在剑桥买的小旗子,颜祁则举着相机跑到了场地边缘。
雪球似乎感受到他的紧张,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膝盖。郑星煜深吸口气,忽然想起展澈昨天帮他检查马具时说的话:“不用看计时器,跟着马蹄的节奏跑就好。”
哨声响起的瞬间,白马像离弦的箭冲了出去。郑星煜伏在马背上,听见风掠过耳边的声音,障碍栏在眼前不断放大又后退。第七个障碍是道水障,他正要拉缰绳减速,忽然瞥见看台上展澈站起来的身影——对方做了个拉弓的手势,是他们在剑桥马场约定的信号,意思是“相信你的马”。
雪球腾空而起的瞬间,郑星煜看见水面倒映出两张重叠的脸。一张是他自己紧抿的嘴唇,一张是展澈在看台上扬起的嘴角,像两年前艺术节那天,他在画架前抬头,正好撞见对方站在人群里看他的样子。
冲过终点线时,全场的欢呼声几乎震聋耳朵。郑星煜勒住缰绳回头,看见展澈正从看台上往下跑,黑色风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他在剑桥马厩里掀起的风衣下摆。
“我就知道你能行。”展澈抓住他的手腕时,掌心烫得惊人,“最后那个水障,雪球跳得比雾凇还高。”
郑星煜刚想说什么,被左林宥和颜祁扑过来抱住。左林宥把奖牌往他脖子上挂,颜祁举着相机狂拍:“快!让冠军和他的专属教练合影!”
颁奖台的彩带落在发间时,郑星煜忽然发现展澈的手背上还留着昨天那道银色颜料印。雨水把颜料晕开了点,像道淡银色的伤痕,又像颗被拉长的繁星。
“该补色了。”他掏出颜料管挤了点在指尖,往对方手背上补了道弧线,“这样才像完整的星星。”
展澈低头看着那道新补的颜料,忽然在他耳边说:“剑桥的交换项目批下来了,下学期开始。”他顿了顿,指尖捏了捏郑星煜的耳垂,“不过这次申请了双人宿舍,方便某人半夜爬起来画星空。”
郑星煜猛地抬头,撞进他含笑的眼睛。远处的钟楼敲了三点,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穿透云层洒下来,给湿漉漉的马场镀上层金边。颜祁举着相机对准天空,左林宥在旁边惊叹:“快看!有彩虹!”
美术教室的暖光灯在暮色里亮起。郑星煜把锦标赛的奖牌挂在画架上,旁边摆着展澈在剑桥帮他补针脚的速写本。颜祁正在调试投影仪,左林宥趴在桌上翻相册,忽然“咦”了声:“这张照片背面有字!”
照片是他们在剑桥草坪的合影。四个少年并肩坐着,郑星煜的头靠在展澈肩上,颜祁举着相机在自拍,左林宥正往展澈的水杯里塞柠檬片。背面是展澈的字迹:“2013.11.05,所有影子都在靠近”。
“要我说啊,”左林宥把照片放进相框,“下学期你们去剑桥,得给我们开视频直播画画。”
颜祁突然一拍大腿:“我想到了!我们可以搞个跨国画展,星桥这边挂你们在剑桥的新作,那边就挂我们拍的星桥四季——”他的话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接起后笑着说:“王教练啊?雪球和雾凇的视频通话?马上来马上来!”说着便冲出了美术教室。
“哎!颜祁,跑慢点,等等我!”
两人跑出去后,美术教室里只剩下郑星煜和展澈。郑星煜翻开新的速写本,笔尖在纸上慢慢勾勒。展澈凑过来看时,发现是幅未完成的画:左侧是星桥的钟楼,右侧是剑桥的尖顶,中间画着两匹并排的白马,一匹鬃毛是雪球的雪白色,一匹是雾凇的银灰色。
“还差什么?”展澈的下巴搁在他肩上,呼吸拂过他的耳廓。
郑星煜握着他的手,让笔尖落在白马旁边的草地上。两只交握的手慢慢成形,左手手腕戴着枚小小的马蹄铁手链,右手手背上有颗银色的星。
“这样就齐了。”他轻声说,“所有重要的东西,都在画里了。”
窗外的月光爬上画架,给未干的颜料镀上层柔光。远处的马场传来白马的嘶鸣,像在回应钟楼的晚祷声。郑星煜合上速写本时,看见展澈的钢笔放在旁边,笔帽上的马蹄铁在月光下闪着光,和他脖子上的奖牌、手背上的银星,构成了某种温柔的呼应。
“明天去给雪球喂苹果吗?”展澈忽然问,指尖在他手背上画着圈。
“顺便看看王教练有没有藏新的马粮。”郑星煜想起什么,忽然笑了,“还要告诉雾凇,它的新朋友很想念它。”
美术教室的钟敲了十下。两人并肩走出教学楼时,梧桐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无数支炭笔在纸上划过的声音。郑星煜抬头望向天空,猎户座的腰带清晰可见,和星桥的夜空、剑桥的星空,都连成了同一条线。
“你看,”他指着最亮的那颗星,“颜祁说的没错,这个色号最像我们的夜空。”
展澈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忽然停下脚步,在他额头印下一个轻吻,像落下一片带着暖意的雪花。
“不止呢,”他轻声说,“所有和你有关的光斑,都在同一个夜空里。”
远处的马术场亮着盏孤灯,白马的影子投在围栏上,像幅流动的剪影画。四个少年的笑声仿佛还在走廊里回荡,混合着颜料的气息、柠檬片的清香,还有钢笔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在星桥的冬夜里,谱成了首比秋日恋歌更绵长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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