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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吵
电梯门缓缓合拢,将身后那片狼藉的炼狱彻底隔绝。金属门板映出苏诺此刻的模样: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却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唯有那双眼睛,燃烧着一种近乎非人的、冰冷的火焰。
她挺直的脊背像插进水泥里的钢筋,每一寸肌肉都在无声地尖叫,绷紧到极限。只有那只覆在小腹上的手,五指深深掐进柔软的针织衣料里,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凸起泛白,泄露着躯壳之下山崩地裂的震荡。
“阿诺!苏诺!你听我说——”
顾明珏嘶哑绝望的吼叫和沉重混乱的脚步声如同跗骨之蛆,穿透厚重的电梯门缝,狠狠砸在苏诺的耳膜上。电梯下行键冰冷的蓝光刺着她的眼睛。数字缓慢地跳动:3…2…
“叮。”
门开。
一楼空旷的大堂灯光惨白。苏诺一步跨出,高跟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孤绝的回响。身后,安全通道的门被“砰”一声撞开,顾明珏如同失控的野兽冲了出来。昂贵的羊绒衫皱成一团,领口歪斜,脸上交错着未干的泪痕、冷汗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灰败。他几步就冲到苏诺面前,高大的身躯带着一股浓烈的绝望气息,像一堵绝望的墙,挡住了唯一的去路。
“让开。”苏诺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飘忽,却带着冰渣摩擦的质感。
“不!我不让!”顾明珏猛地张开双臂,胸膛剧烈起伏,通红的眼睛里翻涌着巨大的恐惧和哀求,“诺诺,你看着我!你听我解释!就一次,就给我一次机会!那天在H市,庆功宴,他们灌我……我不知道喝了什么,后来就完全断片了!醒过来的时候……”
他痛苦地揪着自己的头发,语无伦次,巨大的羞耻和恐惧几乎将他撕裂,“许真就在旁边!但我发誓,我发誓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感觉不到!那视频……那视频肯定是她趁我完全失去意识拍的!是假的!全是假的!诺诺,你信我!我这辈子就只爱你一个,只有你!我清醒过来的第一秒就想吐!我立刻、马上就订了最早的机票飞回来找你!我……我只想回到你身边!只想抱着你!我根本没再见过她!现在我马上开了她!你相信我啊!”
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浸满了悔恨的毒汁。他伸出手,颤抖着想去碰触苏诺的脸颊,指尖带着冰冷的汗意。他眼底的急切和痛苦是真实的,那份急于回到她身边的仓皇也是真实的——提前两天结束行程,风尘仆仆赶回来,只为那碗她做的、象征着“家”的红酒烩牛尾。他根本不知道许真会找上门,更不知道她手中所谓的视频。
苏诺猛地偏头躲开,那动作快得像被毒蛇咬到。她的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他脸上,却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甚至令人作呕的物件。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死寂的荒原,寸草不生。她甚至微微勾起唇角,那弧度里带着一丝近乎顽皮的、看穿闹剧的嘲弄。
“让开。”她重复,声音比刚才更冷,更平,像淬过火的刀锋。他提前回来的“深情”,此刻更像是对那场背叛最辛辣的讽刺。
“我不!”顾明珏被她的眼神刺得浑身一颤,绝望之下,他竟“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坚硬冰冷的大理石地面撞击膝盖的声音异常清晰。他不管不顾地伸出双臂,死死抱住苏诺的腿,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将脸埋在她的大衣下摆,滚烫的泪水瞬间濡湿了衣料。
“阿诺…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该死!你打我!你骂我!你怎么对我都行!求求你…别走…别不要我…”他泣不成声,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还有孩子…我们的孩子…诺诺,那是我们的骨肉啊…你不能…你不能那么说…那是我的命啊…” 他还在用孩子作为挽留的筹码,这触碰了苏诺最深的骄傲。
“孩子?”一个甜腻又淬着冰霜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像毒蛇吐信般从他们身后传来。
苏诺和跪在地上的顾明珏同时身体一僵。
许真不知何时也下了楼。她倚在安全通道的门框上,姿态悠闲得如同在欣赏一出精彩绝伦的戏剧。她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被顾明珏推搡时弄乱的大衣领口,脸上那抹胜利者的笑容刺眼而恶毒。
她一步步走过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堂里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尖上。她看着跪在苏诺脚边的顾明珏,看着他为另一个女人痛哭流涕、卑微乞求的样子,一股混杂着强烈嫉妒、不甘和扭曲占有欲的火焰在她心底疯狂燃烧。
她爱这个男人,爱他英俊的皮囊,爱他大权在握的气度,更爱他能带给她的、站在云端俯瞰众生的生活。
苏诺凭什么拥有这一切?她许真才配!那晚,是她唯一的机会,她抓住了!她绝不允许苏诺再用孩子来翻盘!她要彻底撕碎这虚伪的温馨!
她停在顾明珏身边,目光转向苏诺,落在苏诺下意识护住小腹的手上,鲜红的唇角勾起一个夸张的、极其讽刺的弧度。
“孩子?”许真拖长了调子重复着,声音拔高,带着夸张的惊讶和毫不留情的嘲弄,“明珏,你是不是跪糊涂了?还是被刺激得失心疯了?你和顾太太的孩子?”
她嗤笑一声,那笑声尖锐得能划破耳膜,带着浓浓的恶意,“你这想象力,不去写小说真是可惜了。哦,对了,H市的项目不是说要一周吗?这才两天就火烧屁股似的赶回来……”
她意有所指地拉长语调,目光像淬了毒的钩子,在苏诺平坦的小腹和顾明珏惨白的脸上来回扫荡,“顾总,您这么急着回来,是怕我肚子里的宝贝等不及,还是怕您太太……空欢喜一场啊?呵呵。您对我,可没这么‘归心似箭’过呢。” 最后一句,带着赤裸裸的嫉妒和挑拨。
顾明珏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许真,那眼神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许真!你他妈给我闭嘴!滚!立刻给我滚!
他试图站起来,却被巨大的绝望和膝盖的剧痛钉在原地,只能徒劳地嘶吼。他后悔莫及,那晚的放纵,即使是在无意识状态下也成了他一生无法洗刷的污点,更成了刺向苏诺最锋利的刀。“你不可能怀孕!那天之后我立刻回家了!你根本没机会!
许真却像是被他的愤怒取悦了,她甚至往前又走了一步,离苏诺更近了。她身上那股浓烈的、带着侵略性的香水味扑面而来,混合着一种冰冷刻薄的得意。她微微俯身,视线如同淬毒的针,精准地刺向苏诺护着小腹的手,声音压低了,却更加清晰地钻进苏诺的耳朵里,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亲昵和怜悯:
“苏老师,哦不,顾太太,”她刻意顿了顿,欣赏着苏诺瞬间绷紧的下颌线,“大家都是女人,我理解你。知道老公在外面有了别人,一时接受不了,想用孩子来挽回,这种心情嘛……”她拖长了调子,鲜红的指甲带着炫耀和一种近乎虔诚的占有欲,轻轻覆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仿佛那里供奉着她通往天堂的钥匙,“可惜啊,这招对我没用。因为……”
她故意停住,欣赏着顾明珏骤然惨白的脸色和苏诺眼中冰层下汹涌的暗流,然后才慢悠悠地从她那个价值不菲的手包里,抽出了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她动作优雅地展开,如同展开她通往顾太太宝座的蓝图,将印有医院LOGO和清晰字迹的那一面,正对着苏诺的眼睛。
那是一张孕检报告单。
姓名:许真。
诊断:宫内早孕,约6周。
超声提示:可见胎心搏动。
鲜红的医院印章像一块烙铁,烫在苏诺的视网膜上。尽管顾明珏的怒吼点破了时间上的荒谬(他清醒后立刻离开,许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确认怀孕),但那张单子本身的存在,就足以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它代表的是许真处心积虑、不择手段的疯狂和这场闹剧的终极丑陋。
苏诺看着那张在眼前晃动的、充满恶意的纸片,胃里一阵翻搅。荒谬!恶心!她不想去分辨这张单子是真是假,是何时伪造,这毫无意义。
她只觉得无比厌倦。厌倦顾明珏涕泪横流的忏悔,厌倦许真那副小人得志、仿佛握着尚方宝剑的嘴脸,厌倦这满地狼藉的背叛和算计。
她的孩子,她腹中那个刚刚萌芽、承载着她所有温柔期待的小生命,凭什么要被卷入这场肮脏的、令人作呕的闹剧?
一股强烈的、想要立刻逃离这里的冲动席卷了她。她不想再听一句解释,不想再看一眼这两个人的脸,更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再沾染这里一丝一毫的污浊空气!
至于孩子……这个念头在她心中沉浮,带着尖锐的痛楚和茫然。她还没有想好,她需要时间,需要空间,需要绝对的清净来思考。但绝不是现在!绝不是在这里!在这个被背叛和算计玷污了的地方!
“因为,”许真的声音甜得发腻,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和狂热的偏执,“我肚子里这个,才是顾总货真价实的‘骨肉’呢。顾总那天晚上,虽然醉得不省人事……”她刻意忽略了顾明珏关于时间点的怒吼,目光扫过他瞬间痛苦扭曲的脸,带着一种病态的满足,“但他确确实实,是属于我的了。一次,就够了。足够给我一个孩子,足够让我……取代你。”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极轻,却像毒蛇的獠牙,狠狠噬咬过来。
“够了!”
苏诺心底一声冷叱。她甚至懒得再看许真那张得意忘形的脸,也懒得再听顾明珏任何一句苍白无力的辩解。她只觉得无比疲惫,只想立刻、马上、彻底地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就在许真吐出“取代你”三个字的瞬间,苏诺动了。她的动作快得像一道闪电,带着一种决绝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猛地抬脚,狠狠一甩!顾明珏死死抱住她腿的手臂被这股力量猝不及防地甩开!他本就跪在地上重心不稳,被这力道一带,整个人狼狈地向后跌坐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苏诺甚至没有低头看他一眼,仿佛甩开的只是一块粘在鞋底的、令人作呕的垃圾。她的目光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原,径直扫过许真那张因她突然动作而微微错愕的脸,以及那张在她面前晃动的、如同小丑道具般的孕检单。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彻底的蔑视和厌弃。仿佛在说:你们演的这出戏,又臭又长,我连看客都懒得当了。
她不再犹豫,不再停留,甚至不再浪费一丝一毫的情绪在这两个人和这场闹剧上。她只是异常平静地、目标明确地,用那只没有护着小腹的手,伸进了自己大衣的口袋,摸出了手机。
动作流畅,没有丝毫犹豫和颤抖。她的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永不弯曲的标枪,周身散发着一种凛冽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浑然不见平时的开朗可亲。
手机的冷光映亮了她半边脸颊,那惨白的底色上,那双眼睛里的冰寒似乎凝结成了实质。
她无视了顾明珏跌坐在地、伸着手臂徒劳呼唤的绝望,无视了许真脸上得意凝固后升起的惊疑和一丝被彻底无视的恼怒。
苏诺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而准确地滑动着,找到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名字。她的指尖甚至在拨号键上用力一按,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决断。
“嘟…嘟…”
短暂的等待音,在死寂的大堂里清晰得如同擂鼓。
电话几乎是瞬间就被接通了。
“喂?诺诺宝贝儿!这个点儿打给我,是想请我吃宵夜还是你家顾总又出差了,想我了呀?”一个活力四射、带着点大大咧咧的爽朗女声从听筒里传了出来,背景音似乎还混杂着某种激烈的游戏音效和薯片被嚼碎的咔嚓声。是夏浅浅。
这熟悉的声音,像一道微弱却温暖的光,刺破了苏诺周身冰冷的黑暗。苏诺眼底那冻结的寒冰似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她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寂静:
“浅浅,别废话。现在,立刻,马上,开车到我家楼下接我。” 她的目光扫过跌坐在地、面如死灰的顾明珏,扫过旁边拿着单子、脸色变幻不定的许真,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补充道,“带上家伙,我可能需要‘清理门户’。”
“咔嚓。”
电话挂断的轻响,如同冰锥坠地。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时间仿佛凝固了。惨白的大堂灯光下,只有苏诺挺直如标枪的身影,和她脸上那抹冰冷彻骨的、带着毁灭性决绝的笑容。“清理门户”四个字,像淬了剧毒的冰凌,狠狠扎进顾明珏的心脏。它没有直接点明孩子,却比任何关于孩子的宣言都更具威慑力。它宣告的是一种彻底的割裂,一种不留余地、甚至带着毁灭倾向的决绝!
顾明珏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血液,瘫坐在地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看着苏诺脸上那陌生的、带着毁灭意味的冷笑,“清理门户”四个字在他脑中疯狂炸响,指向一个他不敢深想、却足以让他肝胆俱裂的可能——她不仅要离开他,她甚至可能……要毁掉一切与他有关的东西!包括……那个孩子?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铁爪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许真脸上的得意和刻薄彻底僵住,如同戴上了一张破碎的面具。她手里那张原本象征着胜利(即使是伪造的)的孕检单,此刻轻飘飘地垂落下去,像一片毫无价值的枯叶。
她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微微颤抖,“清理门户”……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比她想象的更狠!更绝!她处心积虑想要激怒对方、让对方失态,却换来了对方一句冰冷到极致、也决绝到极致的宣战!一种冰冷的、计划彻底失控并可能引火烧身的寒意,第一次让她感到了真实的恐惧。她看着苏诺护着小腹的手,第一次不确定,那究竟是保护……还是某种更可怕意图的前奏?
苏诺没有再施舍给他们任何一个眼神。她只是微微偏了偏头,像是在倾听远处隐约传来的引擎声——那是夏浅浅那辆改装过排气管、嚣张得像她本人一样的吉普车发出的咆哮。
她嘴角那抹冰冷的、带着毁灭意味的笑容,在死寂的空气中无声地宣告:这场由你们开始的肮脏闹剧,由我亲手终结。怎么终结?拭目以待。她的孩子,她的未来,她的痛苦与抉择,都与眼前这两个人再无瓜葛。她要带着她所有的骄傲和伤痛,离开这片废墟。
夜风从未关严的大门灌入,吹动她的大衣下摆。她像一柄出鞘的寒冰利刃,背脊挺直,斩断所有污浊的牵连,决绝地走向那辆象征着逃离和未知未来的车。至于腹中的生命……那将是她独自一人、在绝对清净之地,才需面对的沉痛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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