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热的38%共鸣

作者:宁盐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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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朋友圈里的回声


      外婆家的院子浸在傍晚的霞光里,像被打翻的蜂蜜罐子。石榴树的影子斜斜地铺在青石板上,枝桠间悬着的那几个青石榴,被夕阳染得边缘泛着浅红,像小姑娘害羞时的脸蛋。宁昭坐在竹椅上,手里的狗尾巴草被捻得褪了色,草籽沾在指尖,轻轻一吹就散在风里。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周野葵发来的荷花池照片——红蜻蜓早就飞走了,只剩满池荷叶托着水珠,被阳光照得像铺了层碎银。

      来外婆家已经三天。日子过得像台被调慢了速度的钟,清晨跟着外婆去菜园摘带着露水的茄子,中午躺在藤椅上听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评剧,傍晚帮着给老黄狗添食,连蝉鸣都比城里的更缓些,拖着长音,像怕惊扰了谁。沈竣舟的名字像粒卡在牙缝里的沙,平时不觉得硌,可每次刷牙时碰到,总会泛起一阵细密的疼。

      手机“叮”地响了一声,是微信的提示音。宁昭眼皮都没抬,以为又是周野葵发来的日常碎碎念——她这两天迷上了拍乡下的云,早中晚各发一组,配文永远是“比城里的软乎乎”。直到那提示音又接连响了两声,她才慢悠悠地拿起手机,解锁时指尖顿了一下。

      是李翘欣的朋友圈更新提醒。

      那个头像是杯拿铁的账号,像枚被遗忘的书签,静静躺在她的朋友圈列表里。宁昭记得自己加完她后,就没再点开过她的主页,连那天的聊天记录都被她设成了“不显示”,像藏起一块扎手的玻璃碴。

      她盯着那个小红点看了三秒,还是点了进去。李翘欣的朋友圈比想象中更冷清,最新一条停在三个月前,是张物理竞赛颁奖礼的照片:沈竣舟站在领奖台上,手里举着银牌,李翘欣站在台下第一排,举着手机拍照,嘴角的笑意亮得像沾了光。配文很简单:“厉害呀”,后面跟着个比心的表情,粉色的爱心在屏幕上显得格外扎眼。

      而最新这条,发于一分钟前。

      宁昭的呼吸突然屏住了。那是张聊天记录的截图,截图框得很规整,只留下了两个人的对话。置顶的名字是“沈竣舟”,头像是那片她删了又记起的篮球场天空,蓝得刺眼。

      消息记录短得像句没说完的话。

      沈竣舟:“我们分开吧。”

      李翘欣:“?”

      沈竣舟:“初中毕业就不在一个学校了,拖着没意思。”

      李翘欣:“就因为这个?”

      沈竣舟:“嗯,和平分吧,别闹。”

      截图的最后,是李翘欣发的一个“好”字,孤零零地悬在对话框末尾,没有标点,没有表情,像根被剪断的线。

      配文只有三个字:“就这样。”

      宁昭的手指猛地收紧,手机壳边缘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她反复放大截图,盯着沈竣舟发的每一个字,看他用的句号有多生硬,看李翘欣的问号有多突兀,像在解一道没见过的物理题,却怎么也找不到解题的公式。

      分开了?他们怎么会分开?

      她想起李翘欣在微信里说的那些话,字字句句都带着宣示主权的笃定——“在一起两年了”“他脚踝的创可贴是我贴的”“钥匙扣是我送的”。那些话像围篱一样,把沈竣舟圈在里面,也把她挡在外面。可现在,这道围篱突然塌了,塌得悄无声息,只留下李翘欣这句轻飘飘的“就这样”。

      宁昭的指尖划过屏幕上沈竣舟的名字,突然想起自己写情书时,故意把“讨厌你和李翘欣走太近”写得很重,墨水洇透了纸背。当时觉得这句话是所有委屈的出口,现在看来却像个笑话——原来他们的关系,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坚不可摧。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周野葵发来的消息,连着三个感叹号:“看到没看到没!李翘欣朋友圈!我人都傻了!他们俩上周还一起去买冰棍呢!”

      宁昭盯着那行字,眼前突然闪过画面:上周六下午,她去超市买橡皮,在冰柜前撞见沈竣舟和李翘欣。沈竣舟手里拿着两支绿豆冰棍,李翘欣踮着脚帮他拂掉肩上的头发,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他们交叠的手上,像镀了层金。她当时吓得躲在货架后面,直到听见他们的脚步声走远,才敢出来,手里的橡皮被捏得变了形。

      才过去几天啊。

      宁昭退出和周野葵的对话框,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很久,最终还是点了“评论”。光标在输入框里闪得刺眼,她删删改改,最后敲下一行字:“为什么啊?你们关系那么好。”

      发送的瞬间,她突然觉得脸颊发烫。这句话问得太像看热闹,可心里翻涌的情绪却杂得很——有惊讶,有不解,还有一丝连自己都羞于承认的、像火星一样窜起来的悸动。

      她把手机倒扣在竹桌上,起身去井边打水。压水井的铁柄锈得厉害,压下去时发出“吱呀”的声响,像谁在叹气。井水冰凉,溅在胳膊上时,激得她打了个哆嗦,却没浇灭心里那点莫名的躁动。

      “昭昭,帮外婆把晾着的床单收进来。”西厢房传来外婆的声音,带着点沙哑的暖意。

      宁昭应着,转身往晾衣绳走。白床单被风吹得鼓鼓的,像只展翅的大鸟,她伸手去抓,指尖刚碰到布料,就听见手机“叮”地响了一声。

      是李翘欣的回复。

      宁昭的心跳漏了一拍,慢慢走回竹桌前,拿起手机。屏幕上的字很轻,像羽毛落在心上:“毕业了自然就分开了呀,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后面跟着个微笑的表情,嘴角弯得很标准,却像用尺子量过,少了点真意。

      “自然就分开了”……宁昭反复嚼着这句话,突然想起小学毕业那天。她和最好的同桌在教室后门说了句“再见”,后来上了不同的初中,再遇见时,连对方的名字都差点叫错。原来有些关系,真的会像秋天的叶子,风一吹就落了,没什么道理可讲。

      可沈竣舟和李翘欣不一样。他们一起在晚自习时传过纸条,一起在下雨天共撑过一把伞,一起把物理错题本写得满满当当。那些藏在细节里的亲密,怎么会是“自然分开”就能概括的?

      宁昭点开李翘欣的朋友圈,评论区已经热闹起来。董诺发了串问号,班长问“是不是开玩笑”,连平时不爱说话的学习委员都留了句“有点突然”。李翘欣一条都没回,那条朋友圈像座孤岛,孤零零地漂在信息流里,只有她那句“为什么啊”显得格外突兀。

      她突然有点后悔评论了。这一问,反倒像把自己那点没说出口的心思,摊在了所有人面前。

      晚饭时,外婆做了虎皮青椒,油香混着焦糊的甜味飘满了屋子。这是宁昭以前最爱的菜,可今天夹了一筷子,嚼在嘴里却没什么味道。外婆看出她心不在焉,往她碗里夹了块排骨:“是不是想同学了?刚才你妈打电话来,说周野葵天天去家里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宁昭扒着米饭,含糊地“嗯”了一声。她想起周野葵,想起林昼声,想起他们在秋笛公园说要一起做芒果蛋糕,心里突然空落落的,像被掏走了一块。

      “明天跟外婆去镇上赶集吧,”外婆擦了擦手,“给你买那家老字号的糯米糍,上次你说比城里的甜。”

      糯米糍……宁昭的筷子顿了一下。沈竣舟也爱吃糯米糍,尤其是芝麻馅的。上次学校门口摆摊,他一口气买了三个,给李翘欣一个,自己吃了两个,嘴角沾着白芝麻,被阳光照得亮晶晶的。当时她站在不远处,看着李翘欣伸手替他擦掉嘴角的芝麻,心里像被塞了团湿棉花,又闷又胀。

      那时候她偷偷在草稿本上写:“想亲手做一次糯米糍给你,放双倍芝麻馅,让你吃得满嘴都是。”后来觉得太矫情,改成了“你的物理题讲得一般”,现在想来,那些被删掉的句子,才是藏得最深的真心话。

      吃完饭,宁昭帮着洗碗。井水冰凉,泡得手指发红,她却像没感觉似的,反复搓着碗沿。外婆靠在门框上看着她笑:“这孩子,怎么魂不守舍的?是不是在想哪个小男生?”

      宁昭的脸“腾”地红了,手里的碗差点滑进水里:“外婆!说什么呢!”

      外婆笑得更厉害了:“我年轻的时候也这样,看见喜欢的人,走路都能踩着自己的鞋带。”她顿了顿,声音轻下来,“昭昭啊,有些事别藏在心里,像这碗里的油污,不洗掉,总会黏糊糊的。”

      宁昭没说话,把洗好的碗放进碗柜。月光从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影子,像张无形的网。她突然很想回自己家,想坐在那张熟悉的书桌前,想看看草稿本上那些没被撕掉的画,想知道沈竣舟回来后,会不会有人提起那封误发的情书。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透,宁昭就被院子里的鸡叫声吵醒了。她爬起来,看见外婆已经在厨房忙活,蒸笼里飘出糯米的香味。“醒啦?”外婆掀开蒸笼盖,白汽“腾”地冒出来,“快洗漱,吃完早饭就去赶集。”

      镇上的集市比宁昭记忆里更热闹。卖菜的摊位前摆着沾着泥的胡萝卜,卖布的摊子挂着五颜六色的花布,还有个老爷爷蹲在墙角,面前摆着几个竹编的小篮子,编得精巧又好看。宁昭走过去,拿起一个巴掌大的篮子,指尖划过细密的纹路,突然想起沈竣舟的钥匙扣——那个被李翘欣说是她送的足球挂件,就挂在这种竹编钥匙环上。

      “小姑娘,要一个不?”老爷爷笑着问,“给妹妹装糖果正好。”

      宁昭摇摇头,放下篮子,转身看见前面围着一群人。挤进去一看,是个卖文具的小摊,最前面摆着排笔记本,其中一本是绿色封面,上面印着片足球场,草坪的颜色鲜活得像刚浇过水,和沈竣舟的微信头像几乎一模一样。

      她鬼使神差地拿起那本笔记本,翻开第一页,纸页光滑,带着淡淡的油墨香。摊主是个年轻的阿姨,笑着说:“这是新款,卖得可好了,好多学生买来记笔记。”

      宁昭摸了摸口袋里的零钱,付了钱,把笔记本放进帆布包。外婆走过来,好奇地问:“买本子做什么?家里不是还有新的吗?”

      “想记点东西。”宁昭小声说。她想把那些数过的进球、画过的小像、没说出口的话,都写在这个本子里,不再藏着掖着,也不再怕被人看见。或许这样,就能真正放下了。

      从集市回来,太阳已经爬到头顶。宁昭把笔记本放进书桌抽屉,和那本《昆虫记》放在一起。她翻开《昆虫记》,找到那页关于萤火虫的笔记,上面写着“像沈竣舟的眼睛”。墨迹已经干了,在纸上留下浅浅的印子,像片褪不去的影子。

      这次,她没有想涂掉。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周野葵发来的语音,背景里有奶茶店的音乐声:“宁昭!我跟林昼声在你家楼下的‘甜滋滋’呢!他说你外婆家的石榴熟了,让你回来的时候摘几个带回来!对了对了,董诺刚在群里说,沈竣舟他们集训提前结束了,明天就回学校!”

      “啪嗒”一声,宁昭手里的《昆虫记》掉在了地上,书页散开,正好停在萤火虫那一页。

      沈竣舟……明天就回来了?

      她僵在原地,心脏跳得像要撞碎肋骨,耳朵里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只反复回响着“明天就回学校”几个字。

      窗外的石榴树被风吹得沙沙响,像谁在耳边轻轻说话。远处的田埂上,有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在追蝴蝶,笑声清脆得像风铃。宁昭慢慢捡起地上的书,指尖划过“沈竣舟”三个字的痕迹,突然很想回家。

      她掏出手机,点开微信,犹豫了很久,终于在和周野葵的对话框里敲下一行字:“我明天就回去。”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时,宁昭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的石榴树。阳光穿过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幅被打碎的画。她想起明天回到家,可能会路过操场,可能会遇见沈竣舟,可能会听到别人议论他和李翘欣的事,心里突然涌起一阵说不清的情绪,像期待,又像慌张。

      蝉鸣又开始了,比昨天更响亮,带着点夏末的急促,像在催促着什么。宁昭深吸一口气,把手机揣回口袋,转身去帮外婆摘菜。下午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在背上,像个温柔的拥抱。

      她不知道明天会遇到什么,也不知道那本新买的笔记本里,会不会写下新的故事。但她知道,该回去了。回到那个有蝉鸣、有荷花、有未完待续的夏天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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