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问忧
孤锋诀,刀势如流云连绵,横刀劈破瀑布奔泻的水势,在清潭之上划起另外一片骤雨,随势落在瀑布边的阔叶上,激起一阵清脆的颤响。
木质的滚轮压过湿漉漉的草地,粘上了一些被浸润的泥土,来人的轮椅停驻在水雾之外,隔着重重叠叠的树影看在瀑布之中练刀的人:他站在潭水间的石块上,清瀑溅起层层水花,却被刀气所阻挡,未能有一丝近得了他身。他用的应当是自己惯用的刀,没有木桩,却刀刀狠厉,斩破潭面,扬起好大的水花,只恨此方天地太小,看不清他刀气的深厚,若是于海边练刀,想来必是劈风破浪,直立于海浪之巅。
持刀者的视线在旋踵之际与掩在树影之后的目光对视,此势已尽,他收刀入鞘,凌然越过水面,伸手抬起那垂下的树枝,坠满了水珠的叶片在拨动下落起了一场局部地区的小雨。靳煜言待水珠落尽,才缓步走到他的面前,半跪下身瞧他有没有被水溅到,好在身上盖得严实,水雾也只浅浅附着在毯子表面,见他无碍,这才抬起头,“出来透透气也好,只是这边未免湿气太重,我带你去高一点的地方坐好不好?”
贺楼应点点头,本以为他知道这边有什么小路能推着轮椅上去,结果却意料之外被抱了满怀,慌乱之间连忙搂住了他的肩颈,怎么感觉听到了一声轻笑,是听错了吗?靳煜言寻了周围山崖上一处突出的岩石,运起轻功,将人放在了上面,此处视野倒是比刚刚好很多,不仅能看清下面练刀的全景,向外望去还能看到一丝丝海面在远处与天相接。靳煜言帮他整理好毯子,又落下池中接着练刀,直到夕阳落入海面,在天际烧出一大片红云来,贺楼应才拾起身旁的一块小石子,朝他的方向掷去。
横刀比石子更快,只是一闪,那石子便被斩成两半,扑通落入水中。他收刀转身,朝着贺楼应的方向轻跃了上来,倒是没急着把人带下去,只是坐在他身边,陪他看了好一会夕阳沉入海面的过程。
“昨晚的事,谢谢你了……”想来这样的事他也应该不是第一次经历,见了身上的伤便想通了七七八八,靳煜言没回话,只是侧过身来看着他,斗笠几乎把他的视野都挡了,目光此刻无从闪躲,只能别过脸去,像是想逃避些什么。
过了半响,他才听到盯着他的人说,“无需多谢,你救我有恩,我自当衔草结环以报。只是忍冬……”
“我是来向你告别的,”贺楼应的心中莫名升起几分慌乱,他靠得有些太近了,撑在岩石上的手和他的手相去咫尺,几乎能感受到身边人传来的温度,“这段时间多有叨扰,既然你无大碍,那我也有这次出门该做的事……”
“与我告别?可是你的状态,真的可以吗。”他这才想起自己已被人放到山崖上面,若是靠自己走回去,脚上的伤口说不定又会裂开淌一地血,“折玉姑娘和我说过了,既然是出门历练,身旁自当是多些朋友才安心,我不明白你为何这么急着和我撇清关系,若是觉得靳某那一刀让你心生不满,那也让我多陪陪罪再走。”他话里藏着好多话,贺楼应心想,该怎么和他说呢,没有想去撇清关系,也不是心生不满,只是有好多事不想让他知道。
二人未对这个问题做过多争执,靳煜言伸出手,示意自己抱他下去,他也不好直接拂人面子,便顺了他的意,只是这次到底是有准备,他没在慌乱中伸手去揽他,只是抓紧了自己的衣袖。轮椅再次缓缓碾过湿漉漉的草地。
回来时恰好看见折玉在准备过去的行囊,“给蓬莱那边去过信了,路上的干粮也准备了,实在不行让小茯的雕再去海里抓点……诶,你俩也回来啦!”她见了两人的脸色,就知道有人的提案被直接驳回了,但也没去过问这档子事,她自然有先见之明,准备的东西都是四人份。润茯从房间里出来,将剩下的一部分行囊交给大雕,让它先提到船上去,贺楼应见她换了一双长靴,本也没打算开口,只是折玉围了上来笑眯眯说道:“给小茯新买的哦,怎么样,我的眼光不错吧!”
女孩也从之前的复杂情绪里走了出来,状态看起来比之前好了一些,只是眉宇间藏着的心事还是教人一眼就能看透,她抬头看见回来了的二位,一时倒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叫人了,靳煜言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走到她身边说:“我比你忍冬哥哥大一些,但你也不必学他叫得那么生分,直接叫名字就行,你说是不是?”他像是在和女孩说话,话里行间倒像是在指责另一个人的不对,四人用过了晚膳,这才汇聚到贺楼应的房间里,思索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折玉刚拿出原先买的舆图,还没等她铺开,润茯就摇摇头和她说:“这幅地图对我们来说可能没有太大的用处了。”她取了桌上的纸笔,粗粗几笔,便勾勒出这附近海域的海图来,“这几个岛屿都是寻常舆图上会标注的,而这几道是附近常见的洋流,”她换了一支笔,在图上另一片空白的区域逆着原本的线条勾画了另外几道线,“像那些比较小的岛,通常只有东海这边熟悉的人才会知道,也正是因为他们知道,所以很少画在正式的舆图上。你们拿的舆图应该是很早之前的版本了,这一片的洋流在很早之前就发生了变化,也没有人知道其中的缘故。”
她放下笔,将两张舆图叠在一起,“这或许就是你们误入那里的原因,”她指着两条明显方向异位的线条,说道,“这几条洋流会随着时间调转方向,平常时刻的渔船会随着洋流的方向避开这座岛屿,只有到了月初和月中的时间才有机会顺着方向到那座岛上去。”
想到这里,她忽然长松了一口气,“这样想来,我师兄师姐他们应该也还在岛屿外围,没有真正进去,要是我们速度快点,说不定还能……”
她敛了神色,认真看着灯火下的舆图,好像似乎要从中看出些拯救世界的方子来,靳煜言看着灯火下脸被映得红扑扑的小姑娘,心里好像有一口被堵着很久的气在慢慢泄下来。简单聊完剩下的安排,下一次能进到那座岛屿的时间是三天后,他们乘船赶过去,再在附近的小岛旁休息一晚时间便正正好,夜色已深,二位姑娘也早早回了房间休息,只剩他还赖在房里没有一点离开的意图,贺楼应想开口催他,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半晌,他终于停下摆弄那几张舆图的手,问道:
“忍冬,她沾染上了那些东西,真的还能治好吗”
贺楼应闻言,只说:“我不知道……”可他方才跟小姑娘说的不是这样的,他说到了岛上,他们就去找那些人拜神的地方,去寻找那些晦涩难懂的经文典籍,说不定其中就有逆转这一情况的方子。
他们都没有深入过那个村子,只是在外围浅浅试探,几乎就要丢了命去,若只是萍水相逢,几个人又何苦陪着这个孩子重新回到那个险象丛生的地方,去找那不一定存在的法子,“你不应该卷进来的。”贺楼应这样和他说,“我和折玉陪着她去那个地方,自然是有我们自己的考量,那里很危险,你不要来。”
“可恰恰也是我误入那里才救出了小茯,那时的情景,少了我们哪一个都不一定能逃出来,忍冬,你是被舆图指错了路,那我呢,我为什么也会恰好在那个时间被卷到那座岛屿附近?”他抬眼看着低下头故意不和他对视的人,半张脸藏在烛火找不到的阴影里,只会无意识地拨弄那只小鼓上的流苏。
“我是该在此刻与你相遇的。”他默默地想,自他来刀宗起,便很少离开过宗门,海面平静而深邃,里面却不知藏有多少沉睡的灵魂,每当海风吹动衣襟,就总像有人牵动着他,想把他带回到深深处的洋底去。只是那一日他忽如其来地想出去,想回到海的另一边去,此后,纵是误入歧途,但也遇到了应该让他遇到的人。
他把轮椅推到床边,又去取了伤药回来,“纵是怨我,也等换了药再睡。”贺楼应想制止他,却又被握住了动弹不得,揭开缠绕的纱布,伤口的状态比昨晚要好了一些,他也只是简单的换过药,道了一声好眠就走了。
“明早我来接你,等我。”
贺楼应看着他静静掩了门出去,那一豆烛火还未曾吹熄,他本想去吹灭,又想起刚被他上过了药。
就让它这样燃着吧,他心想,让这一点灯火,照亮梦里那一片无边的黑暗。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