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雾

　　赵汝兰最终还是没有让赵思媛来兴和楼道歉。
　　她和江书荣清楚地知道黎雨的身世在江赵两家不是秘密，如果让赵思媛在黎雨这个私生女面前低头认错，无疑是极大地羞辱。
　　赵思媛肯定会闹起来。

　　可这个项目确实又是江家当下最想拿下的，赵汝兰只好托词赵思媛最近不在北城。

　　萧凌生刚巧在昨晚的场子里和赵思媛见过，结果今天她就不在北城了。
　　赵汝兰真就这么宝贝这个外甥女，宁可让自己女儿受委屈也不愿意让她过来道歉。
　　他也没当面拆穿，等饭局结束，三人在常去的会所落座后，他才告诉了程漾这件事。

　　“我知道。”程漾饶有兴致的往皮质沙发上一靠。
　　他怎么会听不出来是托词，也并不想见到那位趾高气扬的赵小姐，至于赵汝兰他们打算怎么选择，他并不关心。
　　他只是为了试探黎雨。

　　“那你到底想不想给江家这个项目？”
　　辛泽十分哀怨，明明自己现在应该和辣妹一起dating，而不是和程漾萧凌生这两个大男人坐在这儿喝酒。
　　程漾也是，这个项目本来他不用亲自接手的，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忽然说要参与一下，还纡尊降贵亲自和江家谈。
　　辛泽还以为他打算给江家这个项目，结果他莫名其妙又扯到赵思媛和黎雨的事儿上，辛泽算是彻底看不懂程漾到底想干什么了。

　　“你们不觉得江家对江黎雨的态度很奇怪吗？”程漾反问道，没正面回答辛泽抛出的问题。
　　“是奇怪。”萧凌生有点明白程漾今天组这个酒局是为什么了，“照理说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女儿，父母肯定会想尽办法弥补她。”
　　他顿了顿。
　　“可他们明显更偏心赵思媛。”

　　“哎呀。”辛泽觉得他们俩就是喜欢多想，“刚认回来没多久，还不亲呗，这不是很正常。”
　　程漾未置可否。
　　“倒是你。”辛泽揶揄地推搡了他一下，“你怎么对江黎雨的事儿这么感兴趣？”

　　“单纯觉得这事儿有趣。”
　　程漾没和他们说，奇怪的不止江家，还有黎雨。
　　他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你还没说呢，那个项目你到底怎么想的，难道赵思媛不道歉你就真不给了？”辛泽追问道。

　　“又不是多重要的项目。”
　　程漾慢条斯理地举起酒杯，晃了晃，酒红色的液体顺着玻璃杯的弧度转了几圈。
　　“给了就给了。”
　　反正给出去的好处再讨回来，也不过是顺手的事。
　　相比于这个项目，他更在意的是，黎雨知道江家拿到了这个项目，会做出什么反应来。
　　他终于找到比赛车更让他感兴趣的事。
　　-
　　黎雨以为江书荣和赵汝兰会盘问她关于程漾为什么非要赵思媛给她道歉的事情，可他们似乎更关心让赵思媛道歉这件事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毕竟一个道歉就能换程家的项目，是笔非常划算的买卖。

　　可赵思媛到底是从小被千宠万爱长大的，听到赵汝云说要她和黎雨道歉的事情，毛都炸了。
　　“姑姑！我可是为了帮你出气才泼她酒的！你居然让我和她道歉！”赵思媛把陶瓷杯扔在茶几上，震得杯子里的咖啡飞溅出来，“一个野种，也配让我道歉？”
　　赵思媛的母亲宋听雪听得直皱眉，让赵思媛先回房间去冷静冷静，然后望向赵汝云。
　　“好歹我们赵家这些年对江家也帮衬了不少。”宋听雪也有些不悦，但还是语气温和，“没有让思媛低头的道理。”

　　当年赵汝兰嫁给江书荣，赵家为了让她过得好点，明里暗里给了江家很多帮助，这才让江家发展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只是这几年赵家也不如从前，给不了太多帮助，再加上江老爷子离世，江书荣难堪大任，江昭又还没养成，江家逐渐显露颓势。
　　所以才有了接回黎雨这一出。
　　当时宋听雪就不赞成，毕竟那孩子这么多年都在外面，谁也不了解她的脾性，现在看来，能让程漾出手帮忙的人，可能不简单。
　　她出于好意，提醒赵汝兰。

　　赵汝兰摆摆手，一脸不认同：“你见过她就知道了，她没什么能耐，在家连大气都不敢出。这次思媛和我说被黎雨泼了红酒，书荣就让她在家罚跪了一整天，她没敢说是思媛先泼的她，也没提其实是程漾帮忙泼回去的，要不是程漾那天提起这事儿，估计她这委屈就咽下了去了。”

　　宋听雪这才知道事情原委，觉得自己女儿是被惯的有些无法无天，那样的场合也敢直接上手，难怪程漾揪着她不放。

　　“至于程漾，他这种大少爷的脾气旁人本来就摸不透，刚好思媛触碰到他的逆鳞了。”赵汝兰放软了语气，把新买的一对冰种手镯塞给宋听雪，“嫂子，我当然也不想思媛受委屈，只是万一以后我们赵家也有求于程家，思媛这事儿不就又横着了？还不如现在就把这事儿翻篇了。这是我和书荣给思媛的补偿。”
　　宋听雪叹了口气。
　　是这个道理。
　　赵汝兰是个很有头脑的女人，除非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也不会求到她这里来。
　　“让我想想怎么劝劝思媛。”宋听雪捏了捏眉心，颇为头疼。

　　赵思媛不情不愿出现在江家的时候，黎雨就知道赵汝兰最终劝动了她。
　　只是不知道程漾会不会再给他们一次机会，她冷眼瞧着江书荣对着电话一阵点头哈腰，大致是赵思媛回来了，可以当着程漾的面给黎雨道歉。
　　最终决定权在程漾身上。

　　“不用。”
　　他的声音很冷，语气不由分说，似乎已经对道歉这件事儿完全不感兴趣，一点儿不想再提这件事。
　　江书荣心里一惊，那项目不会也和江家无缘了吧？

　　黎雨头次觉得程漾的不容置喙的口吻有种特别的魅力，尤其是她看到江书荣和赵汝兰难看的脸色，更深以为此。
　　今日北城的天晴的不像话，热的人心里发闷，她此刻却一阵畅快，用手指勾着肩头的头发丝，转了两个圈。

　　“这项目给你们了。”
　　黎雨的手一顿，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抬头望向拿着手机的江书荣。

　　江书荣也被这突然来的承诺砸到，一时高兴得冲昏了头脑，还以为自己幻听了，半晌没说话。
　　赵汝兰推了他一把，“还不快谢谢程少。”
　　“诶，诶，谢谢程少，这个项目我们保证给您做得漂亮。
　　江书荣其实长得很斯文，但这副点头哈腰的样子让他一下子失了气韵，俗气的很。

　　“嗯。”
　　程漾淡淡应了一声，这项目在他这儿算是板上钉钉放给江家了。

　　黎雨卷着发丝的手狠狠往下一沉，扯的她头皮一阵刺痛。
　　他怎么又变了主意？
　　那天晚上非要赵思媛当面给自己道歉才给项目，现在江书荣都说了赵思媛回来了，他却直接把项目给了江家。
　　自己以后得离他远一些，他太不按常理做事，黎雨眼神一黯，自己这次算是长了教训。

　　对面挂断电话。
　　“有病。”赵思媛双手抱臂，毫不客气地骂了一句，“想一出是一出，耍我玩儿呢。”
　　旋即又瞪了一眼黎雨，一副以后走着瞧的神情，穿着高跟鞋嗒嗒地走出江家。
　　这事儿对她来说算是翻篇儿了。

　　江书荣揽着赵汝兰的腰又说了几句的好话，哄得赵汝兰眉眼松快，两个人一齐出了门。
　　他们心情很好。

　　黎雨心情很坏。
　　但她也没理由怪程漾，毕竟程漾一开始对她承诺的就是“江家项目不影响”。
　　她只懊恼自己多余跑那一趟，早知道程漾听不懂暗示，就不多此一举了。

　　“你站在那儿发什么呆？”
　　江昭双手搭在栏杆上，从三楼往下望，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他起了有一会儿了，走出门就看见黎雨一个人站在大厅，一声不吭，不知道在想什么。

　　黎雨抬头，暖黄色的灯光覆在江昭凌乱的发丝上，他神情有些懵，倒是添了几分平日没有的亲切。
　　她几尽眷恋的看着他的脸。

　　江昭却被黎雨盯得发毛。
　　要不是知道她和自己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他都要怀疑黎雨对他有不一样的感情。
　　他没等黎雨回复，转身就回了房间。

　　江昭和她的关系已经缓和了很多，可能是上次他的沉默让黎雨跪了一整天，觉得有一丝愧疚，偶尔也会和她说几句话。
　　只不过每次对话都超不过三句。
　　三楼回廊已经没了江昭身影，黎雨眼神久久没有挪开，终是发出一声轻叹。
　　她有时候真的特别羡慕江昭，感觉他活到现在最大的烦恼，应该就是自己的到来。

　　算了，黎雨收回视线。
　　等大学毕业再说，现在明面上总归还是只能依托江家留在北城，既没生存能力又没人脉。
　　她能做的太有限了。
　　羽翼未丰的她，谁都可以拿捏，不管是利益往来还是情绪提供，她只不过是工具而已。
　　认清这点，江家也好，程漾也好，她都竖起防备，在信任他人这件事上，上一回当已经足够了。

　　“他骗我。”
　　在她小时候，黎月总是反反复复说这句话，偶尔清醒时，依旧对真相闭口不言，只是用那双混沌的眼睛，定定地盯着幼小的黎雨，说着她当时还听不太懂的话———

　　“不要相信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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