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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唔……”
仙莲呻吟一声,缓缓睁眼,先是看向守在身前的仙慈,像是终于放心了般喘了口气,再看向在场的宋、萧二人及弟子简未知,简未知这时与仙慈一样双目通红泪痕未干,想来在他昏睡时已哭了好一时了。
“先生真不愧为天下第一奇才。”他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冲宋翾这么说,接着提了口气再道:“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你的救命恩人是这位萧兄。”仙莲本已是生命枯竭之人,后再与戚凡诚那般交手,宋翾带回船上时,已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了,是萧慕蔺以银针渡气,引他还魂的。
仙莲点点头,欣慰一笑,“郭师叔后继有人,多谢萧师弟。”
萧慕蔺则面如古井道:“你活不过一炷香,有什么话尽快说了。”
仙慈与简未知闻言大哭,宋翾一怔,又觉有趣,肃目望着仙莲道:“我平生见过无数赌徒,你是最大胆的,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我不能意会你的意图错手将你杀了,你的弟弟乃至你寄以希望的御机门传承之人都会死。”
仙莲咧嘴一笑,那笑是成事后的放纵的愉悦之笑,也是赌赢后的切切悻悻之笑,“先生曾言,从不赌,又曾言,不喜杀人,所以我才会赌,且赌必成。”
宋翾沉着脸道:“你倒是对我知道得不少。”
趁仙莲喘气的功夫,仙慈忙道:“先生误会,是我哥哥少年时便仰慕先生风采,曾专门打听过先生的诸多事迹,也正因如此,我哥哥才想要离开御机门一览天地之广阔,可惜……”
可惜,家族心疾使他如昙花一现流星飞逝,刹那一亮便永暗于病魔之下。
仙莲缓过气来,接着道:“我以俞九抒的临死绝技‘捉楚怀’为第一式,欲将我御机门所处绝境告知先生。”
俞九抒乃前朝大理寺卿,以捭阖手闻名宇内,是个中正耿直的好官,这样的官,在腐朽混乱的王朝是难以立足的,所以后来遭奸人陷害,枉死狱中。这陷害他的人还不是别人,正是他一手提拔的门生楚怀,临死前,楚怀带着他卖主得来的荣耀去狱中送他,被他于忧愤之中突起的一式折断双手,后人便称这一式为捉楚怀。
在九流一脉中,御机门是唯一的家族承袭门派,如今仙莲多病,仙慈年幼,御机门便落入外人戚凡诚掌控中,这戚凡诚本是仙莲父亲高徒,这一式‘捉楚怀’用得再应景不过。
宋翾道:“可这一式我当时并未看透。”
“我知道,毕竟俞九抒有关记载不多,先生忽略此人也在情理。”仙莲顿了顿,续道:“所以第二式我以白发皇子李颂的‘潜龙出岫’再提醒先生。”
说起白发皇子李颂,便不得不提前朝永泰年间的一段宫廷暴乱,谋逆者正是这位李颂。他原本是太子最佳人选,后母舅遭人暗算,母家失势,他与母亲被幽禁在寒庶宫中,日子十分凄苦,不到一年母亲病死,他也日夜愁苦,满头青丝渐为银丝,幸得宫中神秘高手传授其武功,这才得以保住性命。成人后,当年之事翻案,皇帝恢复他皇子身份,又见他身手不俗,便封他为讨伐将军,出征讨伐各地叛军,他也不负众望,大胜而归,因功受封永胜王。
可一个本该坐拥天下的人,怎甘愿当受他人命旨的王爷。
宋翾眉头一皱,白发皇子李颂可不单单是个武学高手,更有复杂的身世背景,所以仙莲一出手,他便心生警惕,也就是从那时起,宋翾才逐渐会意仙莲要向他传达的信息。
“你知道此人身世敏感,我一定会警觉,而事关天下稳固,我必然要留你性命。”
仙莲点头,这回宋翾不等他解释,便接着道:“‘浮苍十决’乃冰裂之首凡重安的成名刀法,此人乃至他那个冰裂组织是前朝皇室的拥趸者,最后死于万箭穿心,冰裂也就此沉寂。你用这两人的成名招式,不可能只是为了让我心生疑惑吧?”
萧慕蔺忽听凡重安之名,脸色大变,又听此人已死于万箭穿心,更是面色惨白,他怔怔地望着宋翾,想问什么,终于也没有开口,而是别过脸去,他那双眼更清润了些,好似含着一湾清泉。
只听仙莲道:“不错。”
宋翾道:“后你又以云机剑宗门廉葵的‘一肩担两麟’将此二人托付于我,再示以双缠身打主意与戚凡诚同归于尽。”
仙莲点点头,宋翾一撩衣摆就在旁边的椅中坐下,双目凛凛地看着仙莲,“那么,你可以告诉我戚凡诚背后之人是谁了吧?”
“我不知道。”见宋翾面露不悦,仙莲接着道:“父亲去世后,御机门越发式微了,这些年无论我如何努力,也再不复昔日盛景,我的身体也每况愈下,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发现师兄戚凡诚似乎与什么人来往密切,我便暗中调查,可你知道,这个时候的御机门已在他掌控之中,我能用之人不多,也就只查到他加入一个名为‘忍冬’的组织,此组织的头领似乎是前朝的一个什么大人物,说不准便是皇室遗孤。”
宋翾沉吟道:“当年温开攻破翡渊城,将前朝皇室尽数杀了,就连寄养在宫外的七皇子也被他在淮州找到斩杀,这件事我印象深刻,因为我便是受这件事裹挟,以致颠沛流离,数度辗转,险些丧命。”说着宋翾面上一片恍惚,当年的苦难如今想来依旧历历在目。
但接着,他又转向萧慕蔺道:“萧兄乃萧莲颐萧太医之子,恐怕也深受牵连吧,幸在有郭神医相护,不然,哪有今日之缘聚。萧兄你说是不是?”
萧慕蔺回神过来,木然道:“当年之事,我大多已不记得,所以你说的,我没有印象。”
宋翾一脸忧色地问:“萧兄可是受过刺激以致失去记忆?”
萧慕蔺冷冷道:“与你何干!”便已出了舱门,向船头走去。
宋翾一挑眉,倒也不在意。
仙莲忽咳嗽不止,他能强撑着说完这一通话,全靠萧慕蔺打入他体内的那一丝真气,现在真气耗尽,他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呕出,人也就软倒下去,仙慈忙一把将他抱住,嘶声朝萧慕蔺喊道:“萧大哥!我哥不行了!快救救他!”
萧慕蔺回了两个字,“无救。”人却始终不曾近前来看。
仙莲自知,便拉住仙慈的手,缓缓摇了摇头,再看向简未知,这时简未知泪眼婆娑地跪在仙莲身前,见掌门看来,哭泣道:“掌门有何交代?”
“机关秘术解要……”
简未知忙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递过去道:“在这里。”
“宋先生……”
宋翾听仙莲叫自己,颇感意外,欲起身近前,却忽丹田锥心一痛,顿时浑身一僵,细汗已爬上后背——他怕极了这种痛。
但眼下他还得强压下可怖的疼痛,起身走近,“你说。”
仙莲颤抖着指着简未知手中册子,极费力地道:“此乃破我门机关术的秘钥,交予先生,日后若真有人借御机门作乱,此书可解,只盼那时,先生能保我御机门周全。”
宋翾目光落在书皮‘机关秘术解要’几个字上,他如今处境也不过是有帝师这一张皮而已,此诺极重,如何敢轻允,便道:“若真有那天,我想他们知道怎么做,不必交于外人。”
仙莲本欲借此书册表达对朝廷的忠心,目的已达到,便不再强求,看向简未知道:“你不是个练武的料子,可于机关术却颇有天分,日后御机门便靠你振作。”
简未知道:“掌门放心,我定助小师兄重振御机门。”
仙莲却道:“不,从现在起你就是御机门的掌门。”
简未知愣住了,他一个刚入门不过三载的初级弟子,日常所做也不过是打杂看门,承蒙掌门看得起,教他机关术,还将解要也一并托付给他,可掌门之位他如何能接,不由就看向仙慈。
仙慈缓了缓哭声道:“我哥说你是掌门你就是,不用看我,我日后必尽力辅佐你,你心中也不必有什么惶恐忐忑。”
如今真正的御机门只剩这三人了,仙莲将死,家族遗传的心疾犹如一把利剑悬于仙慈头顶,不知何时加身,简未知是唯一可堪重任的人。
简未知还在犹豫,仙莲长长出了口气,似是已撑不住了,仙慈急道:“你快应允!”
简未知俯身一拜,哭道:“弟子遵命!”
仙莲这一口气提了好一会才提上来,仙慈不住轻抚他胸口,口中一叠声地喊哥。
“仙慈啊……”
仙慈重重点头,泪如雨下,“嗯……我在。”
仙莲目光悠悠地望着什么地方,喃喃道:“我们家族,短折而亡……仙慈啊……仙慈……”
就在这一句对弟弟深切的担忧中,这位御机门百年一遇的机关天才,便永久定格于他远望的那一段不知是何遗憾的记忆甚或未来中。
“掌门!”简未知痛哭在地。
仙慈则将仙莲已无生气的身体紧紧抱在怀中,他方才只觉心痛,可这时世上唯一的亲人已离他而去,他心痛之下却只觉得好空,空得他听不到简未知的痛哭呼喊,只觉得整个身体飘起来,飘过海面,飘到那一间曾充满欢声笑语的屋子,他听见了父亲的笑声,母亲的叮嘱,还有哥哥的呼唤。
他好想一直一直与他们待在一块儿,再不分离。
“小师兄!”简未知一抬头,就见仙慈面色发青,双目紧闭,身体摇摇欲坠,不由惊慌大喊,同时一枚银针已插入仙慈百会穴,接着水沟、心俞、中枢、阳关,萧慕蔺人还在一尺开外就已出手,待近前来,一掌拍在仙慈后背,仙慈哇一声呕出一口淤血,人恢复了清明。
“总要安葬了你哥哥再寻死吧。”
仙慈这时体内郁积已解,听了萧慕蔺这话,扑在哥哥身上大哭起来。
他不过也才十五岁,正该是少年抖恣、欢谑无虑的年纪,可从此以后,这一哭后,他便要立刻成长为一个可担当的大人了。
“可惜啊。”宋翾叹息一声。
仙莲所用提醒宋翾的招式出自各门各派,且与御机门所学相差甚远,可仙莲能将其学出七八分相似,可见其不但是机关天才,于武学上也是奇才,若此人活得久一些,江湖中未尝不多一个块垒多智的风云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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