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夏天

　　北方的冬天来得猝不及防。第一场雪落下时，林叙白正在图书馆抄录旧诗集，手机震了震，是慕沉舟发来的照片——清华园里的雪覆在未名湖上，像铺了层碎银子，配文：“沈念卿说想堆雪人。”

　　他刚起身，就见慕沉舟裹着件黑色羽绒服站在馆外，手里拎着个保温袋。“知鸢寄的糖炒栗子，”他把袋子塞过来，指尖沾着雪粒，“她说沈念卿总念叨北师大的栗子不够甜。”

　　两人踩着雪往北师大走，鞋底碾过积雪的声音格外清晰。沈念卿早已等在宿舍楼下，裹着件红色围巾，看见他们就蹦跳着跑过来，手里举着三副毛线手套：“我织的！针法不太好，凑合用。”

　　林叙白接过时触到她指尖的凉，忽然想起高中时她总把冻红的手往他校服口袋里塞。慕沉舟却直接把她的手揣进自己兜里，嘴里嘟囔着“手这么冰还敢织东西”，眼睛里却盛着笑。

　　雪人堆在银杏道旁，用桂圆做眼睛，胡萝卜当鼻子。沈念卿非要给雪人戴围巾，解下自己的红围巾缠上去，三人围着雪人拍照时，围巾的一角扫过慕沉舟的脸颊，他偏头躲开的瞬间，睫毛上落了点雪，像沾了碎星子。

　　寒假回家那天，三人约在西站碰面。沈念卿拖着个巨大的行李箱，里面装着给同学带的北京特产，慕沉舟自然地接过去扛在肩上，林叙白则替她拎着那个装着《飞鸟集》的帆布包——那本书的书脊已经磨得发毛，第57页的银杏书签却依旧鲜亮。

　　火车穿过隧道时，车厢里短暂地陷入黑暗。沈念卿忽然开口：“你们还记得吗？高三跨年那天，我们在教室吃泡面，外面放烟花，王浩把火腿肠掰成三段，说‘一人一段，明年都考高分’。”

　　“记得，”林叙白笑，“结果他自己考砸了，哭着说要复读，现在在警校跑得比谁都快。”
　　慕沉舟从背包里掏出个铁盒，打开是满满一盒糖：“张阿姨给的，说你们小时候爱吃的水果糖。”沈念卿捏起颗橘子味的塞进嘴里，忽然想起高二那年运动会，她跑完八百米晕乎乎的，慕沉舟也是这样剥开颗糖塞进她嘴里，说“甜的能醒神”。

　　大二那年春天，沈念卿在公开课上遇见个棘手的问题，给林叙白发消息时，他正在文学社改稿，慕沉舟却秒回：“在哪间教室？我现在过去。”等林叙白赶过去，就见慕沉舟正趴在桌上画图，沈念卿凑在旁边记笔记，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两人交叠的手臂上，像涂了层蜜。

　　“这道题用拓扑学解释更简单，”慕沉舟抬头看见他，把草稿纸推过来，“你看这里。”林叙白俯身时，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忽然想起高三晚自习，两人凑在起解数学题，笔尖偶尔碰到起，会像触电似的缩回手。

　　那年秋天，沈念卿得了师范大学的教学竞赛金奖。颁奖那天她穿着白衬衫，站在台上说“要谢谢两个人”，目光穿过人群落在台下，林叙白和慕沉舟正举着相机，镜头里的她笑得比奖杯还亮。

　　散场后慕沉舟去买花，回来时手里捧着束银杏枝，金黄的叶子间藏着朵白玫瑰。“花店老板说玫瑰配银杏，是‘永远的陪伴’，”他挠挠头，把花递给沈念卿，耳根却红了。

　　林叙白忽然想起高三那年，慕沉舟在医院给沈念卿整理数学题，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原来有些心意，早就藏在草稿纸的褶皱里，藏在暖水袋的余温里，藏在年复年的银杏叶落里。

　　毕业那天，三人又回到高中校园。图书馆第三排靠窗的位置空着，阳光落在桌面上，像他们当年留下的影子。沈念卿忽然从包里拿出个盒子，打开是三个相框，里面是同张照片——高考结束那天，他们挤在人群里，沈念卿举着准考证，慕沉舟的手搭在林叙白肩上，三人的笑容比阳光还烈。

　　“我去了趟王浩的警校，”林叙白忽然说，“他现在练得一身肌肉，说等我们结婚，要当伴郎。”

　　沈念卿的脸腾地红了，慕沉舟却忽然握住她的手，看向林叙白：“那你呢？当伴郎还是……”

　　林叙白笑着打断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里面是枚银杏叶形状的戒指，和当年的钥匙扣是同个款式：“我当证婚人。”

　　风穿过走廊，吹动墙上的高考倒计时牌，数字停留在“0”，像个圆满的句号。沈念卿望着窗外，忽然发现那棵老银杏的叶子又黄了，阳光穿过枝叶，在地上织出张金色的网，像极了他们初见时的模样。

　　后来他们常回北京，在银杏道上散步时，总有人问起这三个形影不离的人。沈念卿会笑着说“我们是高中同学”，慕沉舟则会补充“现在是家人”，林叙白就在旁拍照，镜头里的两人并肩走着，影子交叠在落叶上，像棵永远不会分开的树。

　　那年冬天，林叙白在诗集的扉页写下：“有些约定，不需要刻在石碑上。就像银杏会记得秋天，雪会记得冬天，而我们，会记得每个一起走过的瞬间。”

　　窗外的雪又落了下来，落在北师大的银杏枝上，落在清华园的未名湖上，落在北大图书馆的窗沿上，像场温柔的覆盖，将所有关于青春的故事，轻轻裹进时光的褶皱里。
　　慕沉舟正往嘴里丢糖的手顿了顿，忽然笑出声：“他上周视频时还说，警校食堂的红烧肉比高中食堂的硬三倍，每次吃都想当年把整碗推给沈念卿的自己。”

　　沈念卿含着糖块的腮帮子鼓了鼓，眼底泛起笑意：“其实那天我就尝了一口，他碗底藏的三块全给我了，自己扒白饭。”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帆布包带，“现在想想，那时候的红烧肉好像也没多好吃，就是觉得……暖乎乎的。”

　　火车钻出隧道的瞬间，阳光猛地撞进车窗，在三人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林叙白忽然指着窗外：“看那片杨树林，像不像咱们高中后墙那片？”

　　光秃秃的枝桠伸向灰蓝色的天，确实和记忆里的画面重叠。沈念卿想起高二清明，他们偷溜出去捡松果，慕沉舟爬上歪脖子树摘野果，裤脚勾住树杈撕了道大口子，回来被班主任罚站在走廊。那天风特别大，林叙白偷偷把校服外套脱下来给他系在腰上，自己穿着单薄的衬衫发抖，却嘴硬说“我火力壮”。

　　“说起来，”沈念卿忽然从包里翻出个铁皮盒，“我妈整理旧书时找到的。”打开来，三枚磨得发亮的松果躺在里面，每枚松果的鳞片上都用红笔写着名字，字迹稚嫩却用力。

　　慕沉舟拿起刻着自己名字的那颗，松果凹槽里还残留着淡淡的红墨水印。“那时候总觉得高考是世界末日，”他指尖划过松果坚硬的外壳，“现在倒总想起晚自习的铃声，还有窗外飘着的晚霞。”

　　林叙白接过自己的那颗，松果尖上缺了个小口，是当年他跟慕沉舟抢着看时不小心摔的。“那天你把松果塞进我书包，说‘考试前摸一摸能考满分’，”他忽然笑，“结果我数学考砸了，你拿着我的卷子在操场走了三圈，说‘肯定是松果没捂热’。”

　　沈念卿的脸忽然红了，慌忙把自己的那颗塞进兜里：“那不是……那不是怕你难过嘛。”话音刚落，火车忽然晃了一下，她手里的《飞鸟集》滑落在地，第57页的银杏书签飘出来，打着旋儿落在慕沉舟脚边。

　　慕沉舟弯腰捡起时，指腹无意间触到书页上的铅笔字——“愿你永远活在晴朗里”。字迹浅得快要消失，却像根细针轻轻刺了他一下。他忽然想起高三那年，沈念卿趴在课桌上写东西，他凑过去看时，女孩慌忙用胳膊挡住，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快到站了。”林叙白把书签夹回去，轻轻合上书本，“你爸妈说要去车站接我们。”

　　沈念卿“嗯”了一声，目光却落在窗外掠过的站台。月台上有穿校服的学生在奔跑，背着鼓鼓囊囊的书包，像极了当年他们放学后冲向食堂的模样。她忽然想起高考结束那天，三人挤在人群里，王浩举着相机喊“看这里”，照片洗出来后，她的校服扣子扣错了两颗，慕沉舟的头发被风吹得翘起来，林叙白手里还攥着半根没吃完的冰棍。

　　火车进站时，广播里的女声温柔得像棉花糖。慕沉舟率先站起来拎行李，巨大的行李箱在他肩上轻得像羽毛。林叙白替沈念卿把围巾往脖子里掖了掖，指尖触到她耳尖的温度，像触到了初春融化的雪。

　　出站口的风裹着雪粒子扑面而来，沈念卿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下一秒就被两人同时往中间拉了拉。慕沉舟用胳膊替她挡住左边的寒风，林叙白把右边的围巾角往她下巴底下塞了塞，动作默契得像演练过千百遍。

　　“阿姨说炖了排骨，”慕沉舟低头看她，睫毛上沾的雪粒在阳光下亮晶晶的，“还说要给我们包荠菜饺子，你小时候总抢着吃的那种。”

　　沈念卿的眼睛忽然亮起来：“真的？我妈做的荠菜饺子最好吃了！”她往前跑了两步，又忽然停下回头看，见两人正跟在身后笑，慌忙放慢脚步，“你们快点呀，我妈肯定把醋都准备好了。”

　　出站口的玻璃门后，沈妈妈正踮着脚往里望，看见他们就挥起手里的羽绒服。“慢点跑，地上滑！”她把厚外套裹在沈念卿身上，目光落在慕沉舟肩上的行李，“沉舟这孩子，说了不用带这么多东西，怎么还扛着个大箱子？”

　　“阿姨，这是给您带的北京果脯，”慕沉舟把箱子放在地上，手背在身后悄悄揉了揉发酸的肩膀，“还有给叔叔的二锅头，林叙白说叔叔爱喝这个。”

　　林叙白拎着帆布包站在旁边笑：“阿姨，我们还带了清华园的雪，冻在保温杯里呢。”

　　沈妈妈被逗得直笑，拉着他们往停车场走：“你们这三个孩子，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她忽然拍了拍沈念卿的手，“念念，你不知道，你住院那阵子，沉舟每天往医院跑，书包里总背着你的数学笔记，说‘等她醒了就能接着学’。”

　　沈念卿转头看慕沉舟，少年正低头踢着脚下的雪，耳根红得像熟透的草莓。“那不是……那不是怕你落下功课嘛。”他嘟囔着，却在对上她的目光时慌忙躲开，像只受惊的小鹿。

　　回家的路上，雪越下越大，车窗上结了层薄薄的冰花。沈念卿用手指在玻璃上画小房子，忽然听见后座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回头一看，林叙白正从包里掏出个笔记本，慕沉舟凑过去看，两人的脑袋靠在一起，像两只依偎着取暖的小兽。

　　“你们在看什么？”她好奇地凑过去，笔记本上贴着密密麻麻的便利贴，每一张都写着日期和短句——

　　“3月15日，沈念卿今天喝了半碗粥，嘴角沾了点米粒。”
　　“4月2日，她开始能坐起来了，给我们讲王浩上课睡觉被老师罚站的事。”
　　“5月20日，模拟考成绩出来了，她进步了15名，笑起来眼睛像月牙。”

　　字迹是林叙白的，清秀得像水墨画，却在某些地方被另一种遒劲的笔迹修改过——“不是半碗粥，是小半碗”“王浩是被粉笔头砸醒的”“进步了16名，数学多对了一道选择题”。

　　沈念卿的鼻子忽然酸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你们……你们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她吸着鼻子问，声音哽咽得像被堵住的风箱。

　　林叙白慌忙合上笔记本：“就是……随手记的。”
　　慕沉舟从兜里掏出纸巾，笨拙地替她擦眼泪：“哭什么，你看你，睫毛都湿了。”

　　沈妈妈从后视镜里看着这一幕，悄悄抹了把眼睛。她想起沈念卿刚做完手术那天，两个少年守在走廊里，慕沉舟的手指缠着纱布，林叙白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却在她走过去时，异口同声地说“阿姨您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她”。

　　到家时，院子里的梅花开得正盛，雪落在花瓣上，像撒了层白糖。沈爸爸在厨房忙碌，听见动静就探出头：“回来啦？排骨在砂锅里炖着呢，就等你们了！”

　　饭桌上，沈妈妈不停地给他们夹菜，沈念卿碗里的排骨堆成了小山。“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慕沉舟把自己碗里的荠菜饺子夹给她，“小心烫。”

　　林叙白忽然想起高二那年冬至，他们在教室煮饺子，沈念卿被滚烫的饺子汤烫到舌头，慕沉舟把自己的冰汽水递过去，说“含一口就不疼了”，结果女孩呛得直咳嗽，眼泪汪汪地瞪着他，眼里却闪着笑。

　　“对了，”沈爸爸忽然开口，“王浩昨天还打电话来，说大年初三要请你们吃饭，就在以前常去的那家火锅店。”

　　“他还说什么了？”沈念卿咬着饺子问。
　　“说要给你们看他的警服，”沈爸爸笑，“还说……还说要跟沉舟比划比划，看谁跑得快。”

　　慕沉舟差点把嘴里的汤喷出来：“他肯定是忘了高中运动会，我把他甩了半圈。”
　　“那是你抢跑！”沈念卿戳了戳他的胳膊，“裁判吹哨时，你都跑出三步了。”

　　林叙白在旁边慢悠悠地说：“我这里有当时的照片，王浩冲线时鞋带开了，摔了个屁股墩。”

　　客厅里的笑声像煮开的饺子，咕嘟咕嘟冒出来，把窗外的风雪都挡在了外面。沈妈妈看着三个孩子，忽然想起他们第一次来家里的样子——沈念卿拉着两个男孩的手，像只骄傲的小母鸡，说“这是我最好的朋友”。

　　大年初三那天，火锅店的玻璃上结着厚厚的冰花。王浩穿着警服站在门口，肩膀宽得像座小山，看见他们就张开胳膊扑过来，却在离沈念卿半步远的地方猛地刹车，挠着头说“忘了你以前总说我身上有汗味”。

　　“王警官现在讲究多了，”林叙白拍着他的肩膀笑，“警服熨得比校服还平整。”

　　火锅里的汤咕嘟咕嘟冒着泡，王浩把菜单往沈念卿面前推：“你先点，当年欠你的红烧肉，今天用肥牛卷还。”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个笔记本，“对了，我整理旧物时找到的，你们看。”

　　笔记本里夹着张泛黄的纸条，是高三时的座位表。沈念卿的名字旁边画着个小太阳，慕沉舟的名字旁边画着棵松树，林叙白的名字旁边画着本书，王浩自己的名字旁边则画了个流口水的小人。

　　“这是班长画的，”王浩指着纸条笑，“说等我们老了，就凭着这个认人。”

　　沈念卿忽然想起班长在慰问信里写的复习计划，字迹工整得像打印的，末尾还画了个加油的小人。她掏出手机翻出照片：“你们看，我还留着呢。”

　　慕沉舟凑过去看时，手机屏幕忽然亮起，弹出条消息提醒。沈念卿慌忙按灭屏幕，耳尖却红了。林叙白瞥见消息预览里的“师范大学附属中学”，忽然想起前几天沈念卿说在申请实习，想去他们的高中母校。

　　“你要回咱们高中实习？”他装作不经意地问。
　　沈念卿的筷子顿了顿，小声说：“还在等通知……就是觉得，那里的阳光特别好。”

　　慕沉舟忽然放下筷子，从包里掏出个U盘：“我给你整理了些资料，是我们高中的数学教案，还有……还有我以前的错题本扫描件。”

　　王浩在旁边起哄：“哟，慕大学神要把压箱底的宝贝交出来了？”
　　慕沉舟的脸腾地红了，把U盘往沈念卿手里一塞：“反正……反正我留着也没用。”

　　沈念卿捏着小小的U盘，忽然想起高三那年，慕沉舟在医院给她整理数学题，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原来有些心意，早就藏在草稿纸的褶皱里，藏在暖水袋的余温里，藏在年复一年的等待里。

　　吃完火锅出来，雪已经停了。月亮挂在光秃秃的树梢上，像块冰凉的银饼。王浩要回警校值班，临走时塞给沈念卿一个平安符：“这是我在庙里求的，说能保平安。”又分别给林叙白和慕沉舟一个，“你们俩也带着，别总熬夜。”

　　三人站在路口看王浩跑远，警服在雪地里格外显眼。沈念卿忽然笑：“他跑起来还是同手同脚，跟高中时一样。”

　　“你以前总说他像只笨熊，”林叙白望着远处的路灯，“说他每次打饭都把红烧肉藏在碗底，却会红着脸把整碗推给你。”

　　慕沉舟忽然从口袋里掏出颗糖，是橘子味的，跟火车上吃的那种一模一样。“给，”他塞到沈念卿手里，“王浩说你小时候总抢他的糖吃。”

　　沈念卿剥开糖纸时，糖块不小心掉在雪地里。慕沉舟弯腰去捡的瞬间，林叙白忽然说：“别动。”他蹲下身，用手指在雪地里画了个小小的圆圈，把糖块圈在中间，“这样就不会冻住了。”

　　月光落在三人身上，把影子拉得长长的，像三条交缠的藤蔓。沈念卿忽然想起高中时的雪夜，他们在操场堆雪人，慕沉舟的手套掉进雪堆里，林叙白把自己的手套分给他一只，两人共用一副手套滚雪球，她在旁边拍手笑，说“像两只套着袜子的熊”。

　　“我们去走走吧。”林叙白忽然说。
　　沿着熟悉的街道往前走，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时而拉长，时而缩短。经过高中校门时，沈念卿忽然停下脚步，望着紧闭的铁门发呆。门卫大爷认出他们，笑着打开小门：“进来看看吧，刚下过雪，校园里可好看了。”

　　雪后的操场像铺了层厚厚的棉花，跑道上的脚印被雪填满，只剩下白茫茫一片。沈念卿蹲在跑道旁，用手指画了个小小的箭头，指向教学楼的方向。“以前我们总在这里跑步，”她说，“你还记得吗？高三体测，我八百米跑了最后一名，你们俩陪着我重跑了三次，说‘总有一次能及格’。”

　　慕沉舟忽然跑起来，在雪地里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你看，”他回头喊，“现在跑起来，脚印还是这么深。”

　　林叙白拉起沈念卿的手：“我们也试试？”
　　三人沿着跑道慢慢跑，雪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像首温柔的歌。跑到终点时，沈念卿忽然喘着气笑：“不行了，还是跑不过你们。”

　　慕沉舟从口袋里掏出块巧克力，是她爱吃的黑巧，包装纸上结着层薄霜。“补充点能量，”他剥开包装纸递过去，“等春天来了，我们再来跑，那时候你肯定能超过我们。”

　　教学楼的灯光亮着，高三的学生还在晚自习。透过窗户能看见埋头刷题的身影，笔尖划过试卷的声音隐隐约约传出来，像春蚕在啃食桑叶。沈念卿忽然想起自己的高三，也是这样在题海里挣扎，却因为身边有这两个少年，总觉得再难的日子也会发光。

　　“那间教室，”她指着二楼靠窗的位置，“我们以前就在那里，你坐在左边，他坐在右边，我坐在中间，像三颗挨在一起的星星。”

　　林叙白忽然说：“我昨天去图书馆，看见我们以前坐的位置还空着，桌上刻着的小记号还在。”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雪花，“就是你刻的那个小太阳，被岁月磨得浅了些，却还能看清。”

　　沈念卿的眼睛忽然湿了。她想起自己偷偷在课桌上刻太阳时，慕沉舟假装没看见，却在第二天用修正液把边缘描了一遍，说“这样能保存得久些”。

　　离开学校时，门卫大爷塞给他们三个烤红薯，热乎乎的揣在怀里，像揣着个小太阳。“慢走啊，”大爷挥着手笑，“明年再来，我给你们留着最好的位置。”

　　回家的路上，沈念卿把烤红薯掰成三段，三人捧着热气腾腾的红薯，踩着雪慢慢往前走。月光落在他们身上，把头发染成银白色。沈念卿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三个钥匙扣，还是银杏叶形状的，只是比以前的那对多了个小小的铃铛。

　　“给你们，”她把刻着“叙”和“沉”的递给两人，自己留着刻着“卿”的，“新年礼物，这次是真正的友情款，上面的铃铛一响，就知道是谁在想谁。”

　　慕沉舟把钥匙扣挂在书包上，铃铛轻轻响了一声，像雪落在梅枝上的声音。“真好听，”他说，“比我们高中时的上课铃还好听。”

　　林叙白忽然停下脚步，望着远处的天空。几颗星星从云层里钻出来，亮得像钻石。“你们看，”他指着最亮的那颗，“像不像沈念卿刻在课桌上的太阳？”

　　沈念卿抬头望去，星星的光落在她眼里，像落了把碎金。她忽然想起《飞鸟集》里的句子：“天空没有留下翅膀的痕迹，但我已飞过。”可有些痕迹，明明就刻在岁月里，刻在松果的鳞片上，刻在银杏叶的脉络里，刻在三个少年彼此牵挂的心里。

　　快到家时，慕沉舟忽然说：“等开春了，我们去北京的银杏道拍照吧，那时候叶子该发芽了，嫩得像翡翠。”

　　沈念卿点头，忽然想起去年秋天，三人在金黄的银杏道上散步，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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