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林落晚

　　“啊……”

　　摔倒的滋味可不好受，麻痹的痛感从大脑浸染，席卷全身。
　　得亏宋停霜还穿着保护服，柔软的材质起了缓冲，发僵的四肢随着意识缓缓苏醒。

　　他蹙起眉，晃了几下头，却发现脑后似乎枕着什么东西。

　　地上可没有垫子。

　　眼神朝侧边望去——果不其然是一条手臂。

　　他别过头，仰面撞上头顶明晃晃的灯光。

　　此刻两人之间距离骤然缩短，身体交\缠在一起，便无法避免得发生了触碰。
　　狭小的空间里，宋停霜掌心无意识抵上对方坚硬的腹肌，而晏晚君在他上面，手臂压着他，双膝卡进他两腿之间，衣料有意无意摩擦过大腿腿根。
　　好痒。

　　宋停霜抿了抿嘴，默默撤回撑在晏晚君腹肌上的手，涩声道：“抱歉……没事吧。”

　　上方的晏晚君纹丝不动，闷声道：“没事。”

　　两人的脸均埋没在面罩的阴影下，一片朦胧，只剩下若有的喘息。

　　不料这时，啪嗒一声，大门忽然被人推开。
　　“晏老师啊，你看到我车钥……匙、匙……”

　　宋停霜两眼一黑。

　　刘老师“匙”了半天，神情微怔，霎时间愣在原地。

　　奇怪。
　　干啥呢，两个大男人怎么好端端成这种姿势了。

　　一阵电流嗖得穿过身体，他手臂朝对方胸膛一推，晏晚君顺势猛地起身。
　　二人火速站了起来，拍了拍裤腿。

　　老刘：“晏老师……你们……这是在击剑？”

　　“嗯，对。”

　　他随口一句玩笑：“那你们这是解锁了什么新的姿势？”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看来这玩笑着实并不好笑。

　　“嗯……哈哈，”意识到这一点，老刘一边手揣紧钥匙一边作势弯腰在找，嘴角略显僵硬挤出笑容，竖起大拇指，说：
　　“好击！”

　　宋停霜：“？？？”
　　晏晚君：“？？？”

　　空气里的水汽尴尬得要凝固，反应到措辞些许不对，老刘咽了口唾沫，忙改嘴道：
　　“啊呸，好剑！”

　　“………”

　　很好，彻底结冰了。

　　***

　　“小禾啊，帮我去阳台上摘点小葱。”厨房门敞开，溢出一股好闻的油香。
　　“哎，好！”
　　笔尖停下，秋禾放下盘起的双腿，合拢资料，推开阳台的门。

　　落晚秋意浓，烟波染橘红。
　　薄雾时分，家家都亮起了灯，空地上晒着收割后的稻谷。
　　脚步声迈过一众花草，栏杆处几个半旧的洗脚盆摆在那儿，头尖冒着绿，秋禾挑了挑，折了几颗色相不错的，一边抖落上面刮着的雨珠。

　　正当她转身离去时，一辆车驶入了眼角处的空地。

　　“汪！汪汪！！”

　　“非常感谢你送我回来，晚君。”

　　临近晚饭的时间，秋萍杂货店外寥寥几人，宋停霜站在门口的台阶上，长发飘拂，裤脚边卧方才扑来的卉卉，正趴着撒娇。

　　“也谢谢你帮我照看拉拉，同时陪我度过了一个……非常非常愉悦的下午。”斜阳下，晏晚君双手插兜倚着车身。

　　宋停霜失笑，佯装愠怒，“你还提。”

　　“好好好不提了。”对方笑得灿烂，镜片后的双眸闪过几丝柔光与狡黠，“下次如果还有击剑的想法话，欢迎随时来找我。”
　　“当然，乐意至极。”

　　路口的灯倏然亮起，轻柔的黄光抚过二人视线，描长了耸立的两处背影。

　　宋停霜：“那拜拜，下次再见。”
　　“嗯，拜拜。期待下次见面。”晏晚君笑着作别，正准备打开车门——
　　“哎！等等、等等！！”背后杂货店大门哗的一声推开，一个匆忙的身影和宋停霜擦肩而过。

　　“你怎么下来了？”
　　秋禾还穿着拖鞋，一身睡衣，眼睛直直盯着对面的晏晚君，满脸写着“惊讶”二字。

　　晏晚君看着她，亦是神色一顿。
　　慢慢的，瞳孔里的错愕转变为惊喜。

　　“是你？”

　　半晌，谈话的场景切换到了楼道，伴着上行的脚步声。

　　声音踏得最响的率先开口，“真是没想到啊，你们两个竟然会认识。”
　　“我也是，想不到我的高中和大学校友竟然会是亲戚。”身后的晏晚君附和道，眼神停留在宋停霜垂下的手指。

　　相比之下，秋禾满脸春色，步子轻快许多，一双拖鞋愣是跑出了百米赛跑的速度。
　　“缘分，妙不可言！”

　　“呦，回来了啊，跑这么急我还以为你和哪个大帅伙子相亲去了呢。”
　　大门推开，泡在沙发上的宋洵摘下眼镜，揉了揉发酸的眼角。

　　“爸，我回来了。”宋停霜转身递给晏晚君拖鞋，“给，你试一下这双拖鞋合不合适。

　　“谢谢。”
　　这声音听着陌生，宋洵闻声望去，看着朝客厅走来的几人，瞥见了在最后的生疏身影。
　　他微微一愣，道：“这是？”

　　秋禾：“姑——”

　　宋停霜挤掉她，一把揽过晏晚君手臂，抢先她开口，说：“爸，我最好的朋友。”
　　颇有种介绍优秀女婿的自豪感。

　　“哦，原来如此。”闻此，他眼神转向宋停霜身后的英俊男子。
　　对方体型高大，身姿挺拔。长相偏于硬朗，张扬却不失风度，眉宇深邃立体，浑身无一处不体面、自如。

　　“不好意思叔叔，实在打扰了。”

　　宋洵老嘴一呵：“啊没事，快!快进来坐！”

　　招呼进晏晚君进屋后，他朝厨房走去，轻轻敲了敲门。
　　“悦悦，再烧几个菜，停霜的朋友来了。”
　　厨房内冒着热气，发出油烟机运作的嗡嗡声。
　　见没反应，宋洵又敲了敲，“悦悦？”
　　话音刚落，厨房门推开，一只手二话没说扯上了宋洵右朵。
　　“臭老头子，又在偷偷看手机！还不快去洗菜！！”
　　“哎呦—哎！疼疼疼，饶命！！”

　　“晚君，随便坐吧。”
　　还没等晏晚君坐下，眼前突然变戏法似得变出一堆零食。
　　“这是酸奶，还有薯片，虾片……晚君，你看看有没有想吃的？随便挑啊”秋禾满脸灿烂，搞推销似得。
　　晏晚君双手推脱：“嗯……这，谢谢，不过可以先放着吗？”

　　“哎呀，多谢表姐！”
　　说这事那时快，哪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爪子嗖的顺走了她手上的酸奶和乐事。
　　“走、去我房间。”截胡成功，宋停霜拽起晏晚君衣角，拉着他又嗖的一溜烟跑远了。

　　剩下没反应过来还在笑眯眯的秋禾：“………”

　　手里无辜的虾条成了虾屑，把路过的宋洵吓得虎躯一震。

　　“宋停霜！！！”
　　这到手的人TM这就让他拐跑了？！

　　“嘘——”
　　门后的两人挨得极近，甚至能察觉对方起伏的心跳声，可宋停霜似乎忽视了这事，中指贴于唇瓣，近距离朝晏晚君呼出一口热气。

　　而鉴于二人身高的关系，这口气息最后也轻飘飘吻过对方双唇。

　　他锁上门，“好了，安全。”
　　这时身旁传来声轻笑，“你跟你表姐关系真好。”
　　宋停霜扭过头：“好个屁！”

　　房内空间充裕，整洁干净，色调黑白为主，风格简约，这里最多是书，望过去满是琳琅的书籍，其次是照片。

　　“床好像不太行，坐这吧。”

　　“打扰了。”晏晚君走过床沿，眼神游走过挂在墙头最醒目的一张合照。

　　定格的画面中，眉清目秀的少年在相机前肆意欢笑，身旁簇拥着他面生的一众长辈，除了方才见了的宋爸与秋禾，林林总总的，大约十几人。

　　那是他的家人吧。
　　他心想，盯着照片里的少年，身体不由自主靠近，指尖轻轻抚过，方才意识里浮上来和谐、美好等字眼蓦然暖进了肺腑里，真真切切。

　　电脑桌前，宋停霜搬出椅子，倚着桌角，掏出抽屉里的充电线给手机充上电。

　　“停霜，你房间里真的好多书。”

　　步伐徘徊过整排整排的书架，内部的书封异常精致，都套了膜。晏晚君按捺着覆上指尖的冲动，目光惊羡。

　　他旋开酸奶瓶盖喝了一口，“没有，业余罢了，有些也只是拿来收藏的。你如果感兴趣的话，尽管拿。”

　　“真的吗？”晏晚君浏览一圈，视线倏地被某本书吸引了过去，便好奇抽了出来，“这是？”

　　宋停霜反应过来放下酸奶，忙道：“等等，那本不行——”

　　可惜晚了，心底处的私密亮了出来——那是本漫画，画面中高大的男子将另一位男生摁在墙上，贴耳嘶语，坏笑着将对方的手按在自己的腹肌上。

　　书名依旧炸裂——《八块腹肌学长爱上我》

　　宋停霜大脑一道白光闪过，今生今世第一次体验到社死的滋味。

　　“嗯……这、这个是，我……”
　　这时候越解释就越是描黑，他支吾几句干脆放弃挣扎，抬头去看晏晚君的表情。

　　“这是……嗯…”没想到对方倒是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番，神色称不上多么惊讶，“纯爱双男主？”

　　“晏老师知道？”
　　“略有耳闻，我记得是……”晏晚君思索了下，斟酌词句道：“同性之间的爱情？”

　　宋停霜颔首不语，只看着他。
　　须臾，他低头淡笑一声：“你……不会觉得很膈应吗，居然有人会喜欢那种东西？就不会对我产生别的什么想法吗？”

　　“膈应？”晏晚君似乎不认同这个形容词，皱起眉，“当然不会，这是你的喜好，是你的个人自由，外人甚至连你的父母有时候都无权干涉，又何来的厌恶呢。”
　　“至少，我永远不会。”

　　听到这话，宋停霜一愣，对上晏晚君真挚的目光，忘了回话。

　　“但是如果说别的想法的话那确实有。”晏晚君倏地话锋一转。
　　“啊？是什么？”
　　“原来……”对方微微靠近，手指着辣眼的封面，笑得有些坏，“你喜欢腹肌？”

　　“哎呀……都说了不准看！”他飞速夺过漫画藏在后背，耳尖一红，“至于腹肌的话还、还行吧，谁不钟意完美的身材呢，有的话自然、自然最好，好……”

　　该死的，他为什么要和对方讨论这种问题。

　　对方明显笑得更荡漾了。

　　宋停霜朝他瞪了眼，也靠近些许，眼神不怀好意：
　　“晏老师，你和我相处这么久，有没有想过，你自己已经被我看上了呢？别忘了，我是同性恋。”

　　“哦？”晏晚君一怔，挑了挑眉。
　　“看过《水形物语》吗？”沉默了几瞬，他开了口，说话声流淌着，像静谧端庄的河流，“哑女和鱼精在实验室里相遇，即使物种不同语言不通，却深深爱上了对方。这是一部优秀的电影，所以我时常想，爱既然可以跨越物种，既然能够正大光明搬上荧幕为世人歌颂，那性别又算得了什么呢？”

　　宋停霜静静地聆听，没有反驳。

　　最后，晏晚君还不忘打趣自己，“说不定我也是同性恋呢？也没准。”

　　河流一下冲翻了碍路的泥石，欢乐的水花肆意播洒，满了一塘心池。

　　“晚君，吃糖吗？” 上次秋萍阿姨带的大白兔还剩不少，他抓出一大把，不动声色结束了话题。
　　晏晚君盯着那块糖，有些出神，“又是大白兔？”
　　“嗯，吃吗？”
　　“谢谢。”

　　拆糖纸的声音层层叠叠，宋停霜自己也炫了颗，唇齿间氤氲着醇厚的奶香，渐渐的，咀嚼的速度慢了下来，手里的糖纸被他揉折成越来越小的方块。
　　他倏然转过头，说：“对了晚君，你大学读得是化学系吧。”
　　“嗯，怎么了？”
　　“哦，也没啥。”
　　电脑桌靠着窗，他品味着残余的奶香，双眸望向玻璃外，欣赏余晖下炊烟点缀的火烧云，安静了下来。

　　云层缭绕，如思绪般延长牵连。

　　他不自觉开了口：“我记得有一次，当初大一上大学计算机课，哪知道我忽然犯低血糖昏倒在走廊上，幸亏有位学长路过给了我颗——”

　　“宋停霜！！出来搬八仙桌！”
　　“………”
　　话被打断，他抿紧嘴唇，眉心突显的竖纹充斥不满。

　　“没事，你先出去忙吧。”晏晚君垂眸，半张侧脸没入窗扉的倒影里，往日低沉的嗓音掺着柔音。
　　“抱歉晚君，我先失陪一下。你想看什么书、吃什么只管拿。”
　　宋停霜没察觉出不对，端起手机，极不情愿往外走。

　　可他似乎忘记了一件事——手机此时还插着电。

　　“哗啦——”
　　弯绕的电线被顿时拉直，插排座由于惯性被连拽着上前，扫落了方才桌上的那瓶酸奶。

　　下一秒，糟糕的声音伴着糟糕的画面出现。

　　一切发生得太快，晏晚君没能幸免，瓶子正好在他右侧裤腿爆开，奶\液飞溅，灰黑的区域被大片浓稠的乳\白色侵染。

　　“抱歉！”宋停霜来不及处理地上的残局，仓乱中扔了手机，抽出好几张纸，往对方被“玷染”的下半身靠去。

　　但转念想又觉不妥，毕竟这部位敏感又危险，双手顿在了半空，讪讪收了半许。

　　“晚君，你……擦擦吧。”

　　作为受害者的晏晚君却没那么慌，他接过纸巾，摆摆手，很是从容。
　　“没关系我没事，你快去吧，我听外头刚才叫你叫得挺急的。”
　　“可你的……”
　　“嘭嘭！！宋停霜！”门外的秋禾还在催命。
　　“啧——”
　　晏晚君看着他，道：“快去吧，停霜。”

　　思忖几秒，他跑到衣柜里掏出条裤子放桌前，转身向门外跑去。

　　“抱歉，你要不换条裤子吧，最大码的应该可以！”

　　踏出门前，那人又回过头说：“对了！地上的我会来收拾，你别碰了哈！”
　　“嘭!”

　　房内陷入寂静，晏晚君看着自己狼狈的裤子，无奈得摇摇头。
　　虽说遭遇如此，可晏晚君眼角却洋溢着几分溺笑，仿佛受惨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到底没听宋停霜的，没先擦自己，反而拿纸巾收拾起了地上，一切都清理完成后，拿起宋停霜扔给他的裤子。

　　尺码看着不大不小，正好可以穿，只是感觉裆有点紧。

　　正准备换，一曲唯美的旋律勾去了他全部念想。

　　前奏很熟悉，悠扬静美，晏晚君自认不是个想象力丰富的人，脑海里却自动联想起深秋下的黄昏、日落下的心动。

　　也是这时他忽地记了起来——是与宋停霜相见时的那首《the way I still love you》

　　晏晚君循声找着来源，发现原来是对方的手机响了，靠近一看——是个陌生号码，没有任何备注，来电者的地点也不是本地。

　　他心想或许是个无关号码，响了几秒便自动灭了，可来电的音乐一直响到现在，俨然没有挂断的意思。

　　晏晚君把手机放回桌子，打算出去喊宋停霜，无名指却在放的时候不小心滑开了接听键。

　　“喂，是霜吗？”
　　听筒对面，是一段陌生温和的男声。

　　***

　　“晚君，吃饭了。”
　　趁着宋停霜在端菜，秋禾爆改平日形象，换了衣服扎了辫子，来到房门前，轻轻敲了敲。
　　里面喊了一声“来了”，她赶紧理了几绺碎发，做起标准的咧嘴笑。
　　声音抵达门口，风擦过框，她那点扬嘴的欲望却被硬生生卡住，停滞了一瞬。

　　因为在与晏晚君迎面撞上的瞬间，她莫名觉得，对方的神情似乎黯淡了几分。

　　不过，也说了那只是一瞬。

　　晏晚君：“是吃饭了吗？”
　　秋禾回过神，“哦，对，饭桌在那边，跟我来吧。”

　　两人朝客厅走去。

　　厨房，陈悦清吵嚷着要再炒碗素，怂炮头一个的宋洵连屁都不敢放，笑着连连称是。宋停霜则穿梭在老夫妻之间，端着汤捧着肉，眼神吐槽宋老头子的菜。

　　热气连绵，满屋子冒着乡村家里普通不过的烟火气。

　　秋禾：“对了，我家伙食一般，你或许吃不惯，可能得委屈一下了。”
　　“当然不会，这次是我冒昧了，也没带什么东西，实在是失了礼数。”晏晚君说话还是一贯谦和，他半开玩笑说,“而且我吃相特别难看，进食时嘴巴会漏，你们家地板估计得包容包容。”

　　“哈哈哈，不会吧——”秋禾转身，无意瞥到了晏晚君裤腿。

　　等等，那不是宋停霜的裤子吗？

　　我*？！
　　刹那间，秋禾大脑差点宕机。

　　什么鬼？
　　他们俩干什么了，为啥进个房间连裤子都脱了？
　　这么快，刚才离吃饭不是只有几分钟吗？！

　　“喂！吃饭了大表姐，还在发什么愣啊？”

　　脑补的画面已经到了不可描述的阶段，她缓缓抬头，看着旁边的宋停霜，漂亮的桃花眼瞪得极大，谁看了都心里发毛那种程度。

　　宋停霜：“盯着我干嘛？”

　　对方不说话，只眯着眼别有深意地扫了他几遍，摇摇头，一副得出结论的样子：
　　“嗯、你不行。”

　　“哈？！”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