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客为主

　　凌建军眼见在凌霄那里讨不到什么，便转头去凌霄母亲温云岫那里讨要钱。
　　傍晚六点，社区便利店的荧光灯管嗡嗡作响，将温云岫弯腰扫着地的影子拉得又瘦又长。玻璃门突然被猛地撞开带着一身酒气的凌建军踉跄着闯进来，劣质烟草味混合着汗味的气息瞬间压过了货架上零食的香甜。
　　“温云岫！”他的声音像砂纸擦过生锈的钢管，“你那个躲起来的儿子欠我的赌债，今天就得从你这讨回来！”
　　温云岫手里的扫帚“咣当”落地，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后背抵在冰凉的收银台边缘。“凌霄他没有……”话还没说完，凌建军已经红着眼冲过来，粗壮的手臂一挥，旁边摆着的泡面和饼干的货架应声而倒，五颜六色的包装散落一地，几袋薯片被踩的“咔嚓”作响。
　　“还敢狡辩？”她一把揪住温云岫花白的头发，狠狠向后扯。头皮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温云岫的额头不受控制的向前磕去，正撞在货架突出的铁角上，“咚”地一声闷响，眼前瞬间炸开一片金星。她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眉骨滑落。渗进眼角，涩得发疼。
　　“我没钱……真的没有……”温云岫死死抓住收银台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抽屉里只有今天的营业款，零零散散加起来也不过几百块。那是她这个月微薄工资的一部分，是凌霄奶奶买药的钱。
　　凌建军见她不肯松手，抬脚就往收银台的抽屉上踹，塑料抽屉被踹的变了形，几张皱巴巴的纸币从缝隙里掉了出来。他松开温云岫的头发去捡钱。趁着这瞬间的空隙，温云岫嘶哑地喊起来：“救命啊……有人吗……”
　　隔壁花店的老板娘早就听见了动静，隔着玻璃门看到里面的混乱，吓得手都在抖，慌忙摸出手机拨打了110。“警察同志，快来啊……万榆路的檐下便利店有人打人抢钱……”
　　不过几分钟，警笛声由远及近。凌建军刚把几张零钱塞进裤兜就被冲进来的警察按住了肩膀。“请跟我们走一趟！”他还在一边挣扎一般骂骂咧咧：“他儿子欠老子的钱！我去找他儿子没找成！就来找她要！天经地义！你们凭什么抓我！”
　　冰凉的手铐铐住手腕时，他还在扭动，直到被强行推搡出了店门，嘴里的污言秽语还断断续续飘进来。
　　温云岫瘫坐在地上，额头的淤青已经肿了起来，混着未干的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她望着满地狼藉，又看了看被踹坏的收银台，突然捂住脸，压抑了许久的呜咽声终于忍不住从指缝里漏出来，像被雨打湿的旧风箱，又闷又沉。
　　花店老板娘急忙蹲下身子来，拍着温云岫的背说：“姑娘……别哭了……他是你男人吧？哎，嫁给他这么个东西真是倒霉……”她说着，顺势把温云岫扶起来，让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撩开她眼前的碎发。“我看看，你这让他打的……”话说到一半，花店老板娘突然很大声的说：“姑娘，你这伤的重呢！赶紧去医院吧！”
　　温云岫微微的点了点头，可她已经完全没有力气站起来了，意识也逐渐模糊，直直朝着前方倒去。花店老板娘一面眼疾手快地扶住温云岫，一面对着路过的人大喊：“谁来帮我打一下120啊！这里有人受伤了！”

　　正在学校上课的凌霄从同学口中得知此事，马不停蹄地赶去医院。
　　医院的走廊里，依旧是那股化不开的消毒水的味道。凌霄冲进病房，看到自己的妈妈躺在床上，头上裹着绷带，旁边的护士正在处理别的伤口。温云岫看着凌霄来了，便露出一抹僵硬的笑容：“霄霄，你来了啊……妈妈没事，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凌霄感觉天旋地转，到此刻胸腔里翻涌的愤怒与无力，像有团火在烧，却找不到出口。手背上的青筋像一条条紧绷的绳索，突突地跳。
　　“凌霄……”
　　凌绝紧随其后来到了医院。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快跑后独有的微哑。看到凌霄这副模样，他什么也没问，只是走过去，在他肩膀上轻轻按了一下。
　　凌霄猛地抬起头，眼睛红得吓人，里面布满血丝。他张了张嘴，声音像是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你看，这就是我的家。” 他的声音里裹着自嘲，裹着绝望，还有一种连自己都厌恶的狼狈。
　　凌绝没说话。他只是伸出手，把凌霄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少年的肩膀绷得像块石头，最初还有些僵硬的抗拒，但在触及到对方校服上残留的体温时，那点抵抗突然就溃不成军了。
　　凌霄没忍住，把脸埋进凌绝的后背，滚烫的眼泪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浸湿了一片校服布料。他从不在人前哭，尤其是在凌绝面前，他永远保持从容、仿佛什么都打不倒的样子。可这一刻，所有的坚强都碎成了渣。
　　凌绝一动不动地抱着他，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兽。他能感觉到怀里人的颤抖，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属于眼泪的咸涩味。
　　这是凌霄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露出这样彻底的脆弱。
　　凌绝抬起头，看着凌霄埋在自己背上的发顶，心里某个地方突然软得一塌糊涂，随即又升起一股格外清晰的念头，以后，一定要护着他。护着他不再被这些糟心事打倒，护着他能像从前那样，偶尔也能笑出声来。
　　走廊的灯光惨白，映着两个少年交叠的影子，沉默却又带着一种无声的笃定。
　　护士拿着换药盘从病房走出来，脚步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走廊里的沉默。她瞥了眼相拥的两个少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把药盘往推车深处挪了挪。
　　凌霄的哭声渐渐低下去，只剩下肩膀还在微微耸动。他抬手抹了把脸，指尖蹭到凌绝校服背上的湿痕，突然觉得难堪，想挣开却被抱得更紧。
　　“我妈说，等我考上大学就好了。”他声音发闷，像含着块湿棉花，“可我现在觉得，这日子就是个无底洞。”
　　凌绝松开他一点，从口袋里摸出包纸巾递过去。包装被体温焐得温热，凌霄接过来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像被烫了似的缩了缩。
　　“便利店夜班我替你妈盯两天，她得好好养伤。”凌绝突然说，声音比刚才稳了些。
　　凌霄抬头看他，眼眶还是红的，却没了刚才的绝望。凌绝的校服领口沾着点灰，是跑过来时蹭的，眼神却亮得很，像落了星子。
　　病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温云岫不知醒了多久，正扶着门框望着他们，绷带下的眼睛湿湿的。凌霄猛地站直，手忙脚乱地抹脸，凌绝已经先一步走过去：“阿姨，我扶您回床上躺好。”
　　温云岫没动，只是看着凌霄，轻轻叹了口气：“霄霄，别怨命。”她的目光落在凌绝身上，添了点暖意，“有朋友帮衬，日子总能亮堂点。”
　　走廊尽头的窗户没关严，晚风灌进来，吹动凌绝额前的碎发。凌霄望着他的侧脸，突然觉得刚才那团烧得他喘不过气的火，好像被这阵风卷走了点，露出点能踩稳的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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