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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阿秋在寒意中醒来。刚睁眼,她一个激灵,紧紧抓住边上砖块。
她在一段破败的城墙上,周围冷风习习,寂静无声。东方露出鱼肚白,有光照进她的眼睛。
昨晚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样。
她真的去到了那个鬼市吗?还是她太想拿回剑,做了一个荒诞无稽的梦呢?那个鬼市在什么地方?她是怎么去的,又为何会独自出现在这个地方?万大娘呢?黑衣女子呢?那个地方,她真的还能再走进去吗?
阿秋抬手去揉眼睛,却不意握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木牌。那块精致小巧的貔貅纹木牌,正在她的手上——那不是梦!
江丰羽……江鸣声的独子,筑剑山庄少庄主,江湖人称“楼上公子”,据说身患恶疾,药不离人,从不现于人前,至今无人见过他的真容。
偷剑女子不知身在何处,江丰羽却一定在万柳山庄。
可所有人都知道他在那里,却依旧无人抓到他去换榜。这样的人,会比那偷剑女子好找吗?
她望向远方。
此时,金乌跃出江面,细柳扶风,花香四溢,一片粲然之色。阿秋心下微动,突然很想见一个人。
云无期兮风有止,思多端兮谁能理?
少年人,上一刻还沉浸在失落中,下一刻却满心雀跃满目怀春。
少年人,想见什么人,便去见了。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你不往,我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不成调的歌散在空中,惊扰了飞鸟,也惊扰了方行书。
方行书皱眉,拂去肩头的花瓣,仰头:“姑娘,请自重。”
阿秋飞入小院,走到方行书面前:“知好色而慕少艾,人之常情也。我对公子一见倾心,再见如故,不知如何自处。江南多奇花,这些与公子相配地很。”
方行书抬起名城挡住伸过来的花束:“若再靠近,休怪在下无礼。”
“你若不喜欢花,那中意何物?下次我带给你?”
沈依依端着早点出现在院门口,看着阿秋伸出魔爪步步紧逼方行书。
一时之间,三人大眼瞪小眼。
阿秋打破了这份安静,抬手打招呼:“早上好,大力姑娘。”
关小麦打着哈欠从花园山石中走出,只听一阵怒吼,连忙闪身又躲回去。两道身影飞速从眼前闪过,复归宁静。关小麦半响才挠着头,睡眼惺忪地看着前方想:我这是睡眠不足出现幻觉了吗?
阿秋被沈依依追着绕了大半个试剑苑,引得无数弟子跑来看热闹。
阿秋被花挡着视线,又不舍得扔,只能大喊:“大力姑娘,你别追我了!”
沈依依气得满脸涨红:“有种你别跑!”
“我不跑你就要打我!你打人太痛了!”
“好,你停下,我不打你。”
“那你说话算话。”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阿秋停下,眨巴着眼睛盯着沈依依。
沈依依一个挥臂,一块石头急速弹射,狠狠砸上了阿秋的屁股。阿秋痛得“嗷”了一声:“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沈依依怒吼:“我又不是君子!”
阿秋狼狈地躲着沈依依的“暗器”,飞身上了房顶,踩着围墙拼命朝上奔去,不知不觉便闯进了万柳山庄深处,一幢三层小楼的院子。
阿秋跳上院墙的那一刻,有两人从左右窜出。
沈依依震惊,停下脚步想要阻止阿秋,为时已晚。
阿秋浑然不觉,埋头苦奔。两人杀到近处,她才一个惊觉猛地转身,硬生生将自己身体拗成一个扭曲的姿势,堪堪踢向一人,又借力向小楼冲去。
小楼中人听着外面的动静,披着裘皮大衣出来。刚走出房门,便看到满天花瓣向他扑来。阿秋冲入楼中,闪避不及,一把搂过他的腰。
漫天的花雨,转着圈圈的二人。
一起撞到床沿,倒入床榻之中。
帷帐之中,花雨之下,床榻之上。
阿秋和江丰羽。
两名侍卫一把将阿秋架起。
江丰羽吃痛,轻叫了一声。原是阿秋腕间的手串与他颈间的长命锁勾在了一起,阿秋被一把拉开时,顺带着将江丰羽猛地一扯。阿秋挣扎着往前送了一下手,让江丰羽能喘口气,无奈她整个人被左右两人死死摁住,只能单手抖动着试图甩开联结。其中一人见状,上前一把扯断阿秋的手串。
丁零当啷掉了一地。
“喂!”阿秋瞪大眼睛,看着那一地碎珠,随后冲江丰羽扬了扬下巴:“让一让。”
江丰羽揉着脖颈,听话地走开。
阿秋收回手,一掌向后,直冲身后之人肋下。
擒住阿秋的侍卫吃痛松手,立刻抽出后背的刀,另一名侍卫也拔剑相向。二人成合围之势在房间内将阿秋逼入角落。
阿秋顺手抽出脚边放置的卷轴,运力震出几卷长长的纸面。卷轴散乱纵横交错,刀客剑客几下便将纸面斩落,隐在纸后的轴随即飞来,带着力道直击二人要害。二人见状,转兵器回挡。刀客用刀背卸掉木轴的冲力,几个转圈,猛地将木轴击了回去,直接插入墙中。下一刻,剑客挑剑刺来,阿秋一脚踏在插入墙中的木轴上,飞身上梁企图冲出屋外。二人立刻紧跟,一上一下又将其合围。说是合围,更像是驱赶,二人将敞开的大门露在阿秋眼前,却紧紧护住了江丰羽。
此时刀客身后,江丰羽探出头来,蜡黄崎岖的脸上一双大眼睛盈着笑意看着阿秋。阿秋瞥了他一眼,从善如流出了房间。飞身下楼的瞬间,屋内二人如离弦之箭冲了出来,一个亮出了刀刃,一个拔去了剑鞘,杀意汹汹而来,直指阿秋的咽喉和小腹。
终于亮真招了。
阿秋紧紧盯着他们,耳朵微动。她拿起卷轴不退反进,左右交手直攻向二人。横劈斜削直刺,招招直击二人要害,却无杀意,点到即止。剑客恼怒,剑法愈加凌厉。长剑晃动,如毒蛇吐信,步步紧逼,青光闪闪。阿秋再机敏应变,双方夹击之下,左肩还是被划破了一条长口,登时鲜血淋漓。此时卷轴也被削地只剩半截。
两名侍卫武功很强,招式套招式环环相扣。尤其剑客,快剑频出,令人眼花缭乱。
阿秋得不到丝毫喘息,拼尽全力反击躲闪。手中没有合适的兵器,又怎么与高手对决?她扔掉卷轴,催动内力伸手拧转,生生拧断身后竹子,与剑客缠斗在一起。
竹子梢头枝叶横生,阿秋挥起来颇不顺手。在剑客的快攻中竹子被削去许多,阿秋也慢慢有了自己的节奏,一进一退张弛有度,一根竹子硬是在剑光之中被磨出了长枪的形状,也扫出了一片生路。剑客久攻不下,愈加焦躁,剑法稍有停滞。阿秋攥紧竹子,意与力齐发,猛然一击。
当啷。
剑客的剑被打落在地。
刀客双目精光暴涨,手持单刀呼啸而去。阿秋早有防备,回竿里缩,几步踏空飞身上墙。方才所站之处,瞬间飞石碎砾。
好内力!
刀客的目光也紧紧盯着她,却带着与剑客截然不同的感觉。阿秋感受到了与西城对战时的压迫感,也愈加专注。
剑客出剑。
阿秋回身对招,但她知道,杀招藏在剑客的后头,藏在刀客的刀中。然而她的实力,对付剑客已很吃力。接下来该怎么办?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接连打落剑客的招式,不出意外看到了刀光逼近,可是她来不及。不够快,不够强,所以她才屡战屡败。
她努力瞪大眼睛,想要抵挡住刀的攻击。
一道身影挡在了她前面。
刀客瞪大眼睛,猛地一个回身,将攻势击在了竹园。竹子簌簌作响,倒了一大片。
江丰羽转过头,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眼波流转,透着狡黠的笑意,低声对阿秋说:“我救了你,带我走。”
两名侍卫仍想上前,江丰羽看着他们:“申时,抱朴道观门口。若现在追过来,我会伤到哪里就不好说了。”
剑客和刀客硬生生停下脚步,互相看了一眼。
江丰羽盯着他们,二人僵在原地。
阿秋没有方向,江丰羽也没有方向。两个人漫无目的地跑。跑过荒野,跑过溪河,跑过山林。
“你叫什么名字?”
“何门何派?”
“来参加试剑大会吗?”
“为什么会闯进我的院子?”
“有人指使你来杀我吗?”
“还是要把我绑架走威胁我爹爹?”
江丰羽紧紧搂住阿秋的肩颈,在颠簸中讲话讲地断断续续。阿秋脖子下挂着一圈红绳,红绳上系着一块绿色的石头,时不时跟随阳光闪动,闪入江丰羽眼底,莫得让他想到她被两名护院弄断的手链。
阿秋将他放下:“不是你让我带你走的吗?”
江丰羽笑得眯起了眼睛:“我叫江丰羽。”
阿秋不由瞪大眼睛!
她强忍着心中的狂风巨浪,忍不住转头去打量这个人——面色蜡黄,唇厚鼻塌,除了一双眼睛还算灵动,其他实在不敢恭维——江丰羽?真的是江丰羽?要不是江鸣声的儿子,也没人会重金买这样一个人的命吧。阿秋想到这点,不由心虚,转头就走:“我叫阿秋。”
“你叫阿秋?”江丰羽笑盈盈地追上她的脚步,“你就是那个阿秋!”
“你在演武台上击败了西堂主,总是打阿大哥哥的人,把宽哥哥踢飞,还当街狎昵方师兄……现在又拐了我。”江丰羽兴高采烈地掰着手指,“宽哥哥和阿大哥哥一直想收拾你,现在连爹爹都不会放过你啦!”
“我拐了你?是你让我带你走的!”
江丰羽见她转头,更开心了:“决定了,就是你了~”
阿秋:“什么?”
“你带我远走高飞,离开这里,就没人能找你麻烦了。”
阿秋心里烦的很,恨不得立刻就把面前这人送到鬼市去换七分流萤剑的消息,可鬼市只能夜半开,她必须将他拖到夜半。
“你为什么想离开万柳山庄?那里不好吗?”她慢慢走着,平心静气地跟他闲话。
“那你为什么离开家,来到钱唐呢?”江丰羽狡黠地眨着眼睛。
“因为试剑大会。”
“这种无聊的比试。”江丰羽不屑,“我可一点都没兴趣。”
阿秋不悦。崔满赶了那么远的路,躲了那么多的追捕,就是为了来参加试剑大会。他倒好,近水楼台还不知珍惜,得了便宜还卖乖。
“可这是爹爹主持的试剑大会,我纵然不参加,也不能给爹爹添乱。”江丰羽嘴上这样说着,眼睛却闪着狡黠的光,“那么多人,那么多跟我一般大的人,都可以有自己想做的事,可以随意奔走。如果我就这样看着,是不是太不配做爹爹的儿子了。”
“所以你就借我的手逃离万柳山庄。我是那个强掳你的人,你既不用参加试剑大会,又可以继续做江鸣声的好儿子。”
“你难道不想要我?”江丰羽笑得弯起了眼:“阿秋大侠……”
阿秋有一瞬间恍神,她忙别开眼睛,定了定心:“外界都传你体弱多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你爹无人见过你,生病了就不能出门?这是什么原因?”
江丰羽摸了摸自己的脸,仿佛被阿秋的话伤到了,微微别过了脸:“我这样,是不是很难看?”
阿秋也不明白自己突然为何问了这个问题,她想了许久,才犹豫着开口:“虽然吧……长成这样……皮下三寸皆白骨……也不是所有人都以、以貌取人……”这话可不适合从她嘴里讲出来,毕竟她方才还在追着方行书跑,心里还在嫌弃面前这张脸。“多出门……兴许大家见惯不怪……人们就不会……”她磕磕绊绊讲了半天,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丧气地闭上嘴巴。
她本来想说,江丰羽多在外面走动,兴许人们见了他这尊容,也就不想重金悬赏他了。但是若没人重金悬赏,她又如何能用他去换七分流萤剑呢。
阿秋懊恼地摇摇头,转身要走,却被江丰羽拉住。
光的倒影在水波的荡漾之下,流动在山壁,也流动在江丰羽的脸上。江丰羽眼睛里闪动着光,勾起嘴角,将手放到耳后,喃喃道:“你是第一个……”
阿秋没问他,什么第一个,因为她脑子一片空白。她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
面前之人揭下人皮面具,笑盈盈地望着自己。
野有蔓草。
颜如舜华。
春日的山林,灼灼桃花,涓涓细流,燕语莺啼婉转动听。
江丰羽像是出笼的鸟忙个不停,抚着山壁粗糙的纹理,闻闻花草的气味,在草丛中看蛇滑行,指着溪水兴奋地告诉阿秋这里有鱼。
幼稚,这都是我小时候玩剩的。阿秋想,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公子哥儿。
“咦——”
江丰羽又仰头在角落里吃惊大怪,阿秋本不想理他,江丰羽满脸惊奇地朝阿秋招手:“快来快来!这里有好东西!”
我才不会上当,我才不走过去。
“看到没看到没?神不神奇!”
什么都没有!可恶!还是上当了!
“你看这里呀!在滴水的那个地方。”江丰羽指给她看。青苔藤蔓密布的山壁上,有水叮咚滴落,水流的痕迹将石壁润地光洁。阿秋使劲看,才在光洁的石面上依稀看到了一个图样。
“你说像什么?”江丰羽回过头,满眼兴奋撞入阿秋的眼中。
阿秋愣了一会儿:“有三个圆,还有几个竖,像小孩子随手乱画。”
“哪有小孩子长这么高啊!”江丰羽努力比划,伸长了手也够不到那画壁,“你看它像不像三个小人手牵手?”
阿秋抿着嘴看了好一会儿才点头:“嗯……像的。”
“嘿嘿~这画都已经模糊不清了,看来是很久以前的。什么人会在这里画这样的画啊?”江丰羽拉住阿秋,“你说我们要不要也在这里画一个画?”
“哈?”阿秋皱眉,“你够得着吗?你有东西刻石头吗?”
这两个问题丝毫难不倒江丰羽,他拉出腰间挂着的一把手指粗细的小刀,拔出刀鞘:“爹爹给我辟邪的,你别看它小,它可是纯的玄石打造,锋利无比。来,你抱着我。”
“凭什么我抱着你!你抱我,我来刻!”阿秋夺过他的小刀。
江丰羽撅起嘴:“阿秋大侠!我身子弱,不比你们江湖人士!我能有力气刻字就很不错了,你居然还肖想我能抱起你来!”
最后阿秋还是抱起了江丰羽,让他能够够到山壁。江丰羽仰起头伸长手臂:“别动啊,你稳一点,抱得再高一点——哎你说,我们刻什么好呢?”
阿秋气得想把他摔地上:“还刻不刻!不行我来!”
“哎哎哎你别动,我已经在刻了!”
江丰羽安全落地后得意地掸了掸衣服,阿秋仰起头看了片刻,大失所望:“你刻了个什么东西?”在原来的三个圆后头又多了两个圆,大脑袋手拉手跟在三人后头,显得奇蠢无比。
“你和我呀~”江丰羽一脸开心,“你看我还把我们的名字刻上去了,秋和羽,这样以后有人发现的话就知道是谁刻的啦~”
阿秋撇了撇嘴,显然不满意江丰羽的安排。石壁上的水滴蓄力,砸入阿秋眼中,阿秋嗷呜一声俯下身揉眼睛,正好对上一株白色的花。
不仅仅花色是白,连茎带叶都是白色,这株如玉般的植物被盎然的绿意遮掩,要不是阿秋这样近距离地看,还真发现不了它。
两人蹲在地上埋头细看。石壁的水滴落下,滴滴都坠在白花身上,仿佛这白花就是靠着这点水珠长成的。润的水让白的花白的叶摇头晃脑莹莹发光,像是要发出声音跟两人问好。
“这是什么花,阿秋大侠你知道吗?”
阿秋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江丰羽眼睛发亮:“真的吗?在哪里?”
阿秋摇摇头:“记不得了。”
山涧一步一景,山水花木各色不同。再往里走,层层粉色在绿的山绿的水中绽放,她们走入了一片桃花林。江丰羽活蹦乱跳地一点都不像身患恶疾的样子,他穿梭在桃林之间,放声大笑。
这真是一处洞天福地。阿秋的内心也无比畅快,她坐在山涧巨石上,闭上眼睛修炼内力。远山飞鸟,近水游鱼,流水潺潺,各种小动物们在花草间穿行。在这种地方修炼,她的五感神识越发清明,内力渐渐充盈,天地浑然一体,而她身在其中,也微微物我两忘。
群鸟惊飞时,阿秋睁眼,看到面前巨石上沉睡的江丰羽。
西斜的日光铺满水面,也给江丰羽铺上一层薄薄的霞锦。波光粼粼,映着那只靠近水面的手也闪着动人的光。阿秋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芙蓉面柳叶眉,双鬓如云颜如玉,柳夭桃艳不胜春。原来真正的美人,的确只需一眼,就能夺走人的魂魄。
方行书也很好看,但他的美貌与江丰羽完全不同,英气逼人,熠熠生辉。阿秋想到那日初见,他的目光自下而上,像这波光一般照亮了她的心,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林间枝叶晃动,簌簌作响。
江丰羽打了个寒颤,抱紧身体,转身向溪水倒去。
阿秋接住了他。
江丰羽的身体冰凉,阿秋的身体火热。
江丰羽忍不住往她身上靠过去,还未清醒,就弯起眼笑:“阿秋大侠,你救了我。”
阿秋呼吸一滞,有片刻的恍惚。她将他扶稳后想要退开,却被他紧紧反抱住手臂:“阿秋大侠,我和方行书,哪个更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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