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流浪猫饲养指南

　　合同签下最后一笔，墨迹未干，窗外已是华灯初上，夜色深沉。顾青川收起那份合同，脸上的笑容明亮，他不由分说地揽过成舟的肩膀：“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家。”

　　成舟没有拒绝，他们向众人告了别。

　　坐进副驾驶，车子启动，汇入夜晚的车流，封闭的空间让成舟感到一阵的晕眩感，他摇下车窗，盛夏夜晚有些闷热的风瞬间灌了进来，扑打在他脸上。他微微侧头，将发烫的额角抵在微凉的窗框边缘，闭上眼睛，任由那并不清凉的风吹乱他的头发，试图驱散那股晕眩。

　　车厢内一时只有引擎的低鸣和窗外的风声。

　　“阿舟，”顾青川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种他自己可能都没察觉的小心翼翼，“怎么不说话，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吗？”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些，目光直视前方，但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泄露了他的紧张，成舟自上车后就没再说过话，是后悔了吗？

　　成舟依旧闭着眼，热风拂过睫毛，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不是，吃饱了有些晕车，不用管我。”

　　原来是这样，顾青川紧绷的肩膀瞬间放松下来，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声音都轻快了许多：“是吗？可我见你下午都没什么事。”

　　成舟依旧闭着眼，迎着风，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过去：“不是很大的事，就是吃完饭后会严重一点。”

　　顾青川关心的询问：“那要不要我换个香薰，听说有些香薰可以缓解晕车，你喜欢什么味道？”

　　成舟有些诧异，顾青川未免太关心员工了，他问：“不用，你现在这个就很好，再说我也不会经常坐你的车，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

　　顾青川反驳道：“怎么不会经常坐，你不是没驾照吗，这么热的天也不可能骑共享单车，那你只能乘地铁或者打车，还不如坐我的车，不耗时不耗钱的，多划算，而且我也经常会帮阿哲做事，你不用担心麻烦我，正好顺路。”

　　这话说的，成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只能无奈地说了一句：“你决定就好，真的。”然后闭上了嘴。

　　顾青川一脸臭屁：“你放心好了，我的品味包好的，保准让你满意。”

　　车子很快停在成舟公寓楼下。顾青川给他说了工作室的地址，强调道：“没事的时候也可以来，一个人在家里多冷清，想来打我电话就好，我接你。”他想了想，补充道，“也可以把希望带来，我们地方大，多少只猫都装的下。”

　　成舟解开安全带，点了点头：“知道了。”但实际上成舟压根没考虑这件事，他还是觉得在家里自在一点。

　　清晨七点，便利店的冷气开得很足。“你好，这边扫码谢谢。”成舟穿着蓝白配色的工作服，站在收银台后，动作熟练地扫码、装袋、收款，脸上没什么表情，窗外，夏日的太阳早已升起，宣告着又一个白天的开始。

　　送走最后一个顾客，成舟长长地舒了口气，接班的同事踩着点走了进来。距离加入归途已经三天了，这三天，工作室风平浪静，一单生意都没有。

　　成舟昨天还在工作室坐了一天，该说不说，摸一整天鱼的滋味真爽，不用劳动，没有压力，只有那份稳定的工资按时打进账户，这简直就是成舟梦寐以求的工作。

　　在工作室里，成舟最喜欢待在二楼的花房，但那其实只是一个有着阳台的房间。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进来，室内靠墙摆放着几排高低错落的架子，上面郁郁葱葱地生长着各种盆栽，花房的一角，悬挂着一张舒适的藤编吊篮椅。

　　成舟会拿着水壶，仔细地给每一盆植物浇水，他还会在网上搜索养花知识，自从从顾青川这里知道花语这个东西过后，他对这些生命多了一份兴趣，甚至还自费买了很多种子，想亲自体验一下养花的乐趣。
　　更多的时候，他会蜷进那张吊篮椅里，捧着手机，在电子书里寻找关于花卉、园艺或其他什么的内容，阳光暖融融地晒在身上，植物的气息清新宜人，吊椅轻轻摇晃，时间在这里仿佛被拉长，变得粘稠而宁静。

　　手机“叮”的一声，打破了成舟的回忆，是顾青川的微信。

　　【AAA宠物收容川哥：[猫猫探头]】
　　【呼叫阿舟,有工作了！[放鞭炮]】
　　【快来医院】
　　【[等你]】

　　终于，成舟感叹。他从便利店出来，第一时间朝医院跑去。

　　医院距离工作室不远，但成舟一路小跑过去，加上夏天的气温已然变高，到达医院门口时，他还是有些气喘吁吁，脸颊泛着运动后的红晕，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努力调整着呼吸，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

　　顾青川正和路怀霜、林栖站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看到成舟跑过来，他眼睛一亮，立刻挥手示意：“阿舟，这边。”他快步迎上，自然地递过一瓶拧开的矿泉水，“喝口水缓缓，不急。”

　　成舟接过水，冰凉的触感让他舒服了些，低声说了句：“谢谢。”他目光快速扫过现场，最后落在不远处一位独自站着的女士身上。她穿着剪裁精良的米白色套装，妆容有些花了，头发也散在肩上，此刻，她正用手帕默默擦拭着眼角，肩膀微微抽动，极力压抑着悲伤的情绪。

　　顾青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压低声音解释道：“委托人叫徐放，宠物是一只吉娃娃，名叫乖乖，突发心脏病，送到阿哲这里抢救，没救回来。”他的语气带着职业的冷静，拍了拍成舟的肩膀，“乖乖陪伴她快八年。具体的流程和背景，我发在群里了，你等会看看，现在跟着我们走。”

　　成舟点点头，目光落在路怀霜身上，此刻的路怀霜，与平日里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子判若两人，他戴着口罩和手套，神情专注，动作精准，正在处理台上为小小的吉娃娃进行最后的清理。徐放女士就站在一旁，目光紧紧追随着路怀霜的动作，眼泪无声地滑落，林栖则安静陪在她身边，扶住了她的胳膊。

　　清理工作很快完成，林栖低声对徐放说了几句，徐放红着眼眶点了点头。一行人走出医院。门口停着一辆宽敞的黑色商务车，东方跃辰拉开侧滑门，示意成舟上车：“舟哥，这是老大专门跑外勤用的车，上来吧。”

　　成舟坐进车里，才发现温翎和时渐不在，东方跃辰坐在他旁边，小声解释：“翎哥和时先生提前回工作室准备了。”

　　车子平稳启动，或许是刚才的哭泣宣泄了一部分情绪，徐放的情绪似乎稍稍平复了一些，只是眼眶依旧红肿。倾诉是疗愈的开始，先要让客人有说话的欲望，林栖温柔地对徐放说：“徐女士，能和我们聊聊乖乖吗？听名字就知道它是个很乖的孩子吧。”

　　徐放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因为长时间的哭泣而沙哑哽咽：“当然了。乖乖……是我刚来北海市那年买的，当时一个人，背井离乡，什么都不熟，就想……就想有个伴儿。”她眼神有些放空。
　　“本来……是想买个大狗的，觉得……有安全感，能看家护院。”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但朋友说，选宠物要看眼缘，我逛遍了宠物店，都没找到合眼缘的。”
　　“我不死心，又逛了一会，快放弃的时候……就看到了它。”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回忆的暖意，“是乖乖。它隔着笼子，冲着我叫了一声，一下子就……我就觉得，就是它了，眼缘到了，就是它。”
　　“我带它回家，给它取名叫‘乖乖’。它陪了我快八年了。”徐放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她用力眨了眨眼，“我工作忙，但一有空就带它出去玩。吉娃娃嘛，又不麻烦，每次出门，遇到不怀好意的人靠近我，它就警惕冲着人家龇牙，我知道它在用它的方式保护我。”
　　她的声音再次哽咽，“昨天周末晚上，我像以前一样带它去公园玩，它玩得可开心了，在草地上打滚。”徐放的叙述骤然中断，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巨大的悲痛瞬间将她淹没，“突然……它就倒下了，一点预兆都没有……我抱着它，一路跑到医院，医生抢救了一晚上……没救回来。”她再也说不下去，捂着脸失声痛哭，林栖递上纸巾，轻轻拍着她的背。

　　车厢里弥漫着浓重的悲伤，成舟坐在后排，安静地听着，他的共情能力似乎天生就隔着一层毛玻璃，他喜欢动物，不忍看到它们受伤，但面对死亡，他更多的是一种可惜，他知道这种情绪在此刻不合时宜，只能将目光投向窗外，努力不让他们注意到自己。

　　车子很快停在工作室门口，温翎早已捧着一束精心搭配的花束等在门廊下，花束以素雅的白色为主，白菊、白百合、马蹄莲，点缀着几支尤加利叶，用素色的棉麻纸包裹着，显得庄重而温柔。

　　温翎迎了上去，将花束轻轻放入她怀中。“徐女士，”她的声音清澈而坚定，脸上带着温暖的笑容，“不要悲伤，您给了乖乖满满的爱，”她直视着徐放泪眼婆娑的眼睛，语气真诚而有力，“乖乖一定不希望看到您这个样子，它肯定想看到您好好地、开心地生活下去，它也一定爱着您，不舍得让您一直哭泣。”

　　徐放紧紧抱着那束花，用力点了点头，勉强扯出一个的笑容，眼神中的绝望似乎被撕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工作室一楼，有好几间风格迥异的告别室，徐放选择了一间布置成“秘密花园”主题的房间。推开门，墙壁上挂着用干花编织的花环和画框，架子上错落摆放着各种干花花瓶，空气里弥漫着花草特有的香气，柔和的光线从特意设计的窗格洒入，营造出一种宁静又带着点童话色彩的氛围。

　　顾青川拿出一个专业的便携摄像机，调整好角度，询问徐放：“徐女士，需要录像留念吗？” 有些顾客会想要录像告别仪式，以作纪念，但有些顾客也不想要，这完全自愿。

　　徐放抱着花束，看着静静躺在房间中央小平台上的乖乖，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她用力点头，声音沙哑却坚定：“录吧，我要……好好记住。”

　　告别仪式正式开始，时渐自然地引导着话题，温和地引导徐放回忆与乖乖相处的点滴，帮助她梳理和释放情绪，林栖则安静地站在一旁，确保一切顺利进行，其他人则退出了房间，东方跃辰此刻正在二楼的工作间里忙碌，他和温翎是轮流来完成羊毛毡工作的，这次轮到他了。

　　到最后，时渐和林栖也默默地、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告别室，将最后宝贵的独处时间完全留给徐放和她的乖乖时。

　　成舟径直走上二楼，去到了花房，他把自己深深地埋进藤编吊篮椅里，阳光依旧明媚，但此刻却感到一种莫名的空洞，他仰头望着天空，思绪有些放空。

　　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成舟没有注意，直到来人停在他旁边，挡住了些许阳光。

　　是顾青川，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

　　“阿舟，”顾青川将平板递到成舟面前，“你的挑战来了。”

　　成舟接过平板，屏幕上显示着几张照片，全是乖乖的照片。

　　“这是……”成舟问道。

　　“我找徐女士要了几张乖乖的照片，”顾青川解释道，他指了指屏幕，“接下来，你要画一张让徐女士满意的照片。”

　　成舟点了点头：“我要画什么呢？”

　　顾青川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这就要你自己决定了，所以我说是挑战，画什么，全由你自己决定，我只看最后的结果。”

　　果然，不可能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即使是外快也不是那么好挣的，成舟知道，这是顾青川给他的考验，在没有询问顾客的意见时，全凭自己的想象画出让顾客满意的画，这是他的任务。

　　不过，谁会怕呢。成舟握紧了笔，抬起头，声音带着一种自信：“我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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