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捡的美男子偷偷跑了

作者:反是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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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河血泪渡苍生


      千渝离开桃源村的范围,踏入真正的“外界”。脚下不再是熟悉的林间小径,而是被踩踏得泥泞不堪、杂草丛生的野路。

      空气中弥漫着的不再是桃花的芬芳或泥土的清新,而是一种混合着腐烂、焦糊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膻气息。

      没走出多远,路边的景象就让她的胃开始翻搅。草丛里、树根下,随处可见散落的人骨。有些是完整的骨架,保持着蜷缩或挣扎的姿态;更多是零散的碎骨,被野兽啃噬过,惨白地暴露在阳光下。一些头骨空洞的眼窝仿佛在无声地注视着她这个唯一的活物。

      她路过一个应该是村庄的地方。断壁残垣,焦黑一片,比桃源村更甚。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连鸡鸣狗吠都听不到。只有风穿过破败的门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水井旁散落着破碎的瓦罐和干涸发黑的血迹。

      一次,她远远看到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影在废墟间翻找着什么。她刚想靠近询问,那些人就像受惊的兔子般,惊恐地看了她一眼, 立刻四散奔逃,瞬间消失在断墙之后,只留下死寂。

      走了不知几天几夜, 时间感在饥饿、疲惫和麻木中变得模糊,一条宽阔浑浊的大河横亘在眼前。河水湍急,打着旋涡,裹挟着枯枝败叶甚至看不清形状的漂浮物向下游奔涌。

      这就是通往传说中“南方乐土”的必经之路——雍河。

      河岸上,早已不是泥土的颜色,而是被无数双逃难的脚踩踏、碾压成的一片无边无际的泥泞污浊。人,像被洪水冲垮了巢穴的蝼蚁,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

      哭声是这片绝望之地上唯一的、持续不断的背景音——妇人搂着冰凉幼童尸首的嘶嚎,老人倚着残破家当的呜咽,男人望着南岸却不得渡的沉闷低吼。

      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河水的腥臊、淤泥的腐臭、汗液的酸馊、伤口溃烂的甜腥,还有若有若无、却无处不在的,死亡的气息。

      千渝就是这绝望洪流中的一滴浊水。

      她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从一片几乎要将人陷进去的烂泥坑里拔出自己的脚。粗麻的裤腿早已看不出原色,被泥浆浸透,沉甸甸地贴在腿上,每一次抬腿都像拖着千斤重物。

      那件同样辨不清颜色的葛布短袄,肩头撕开一道口子,露出底下磨破皮肉的暗红。蓬乱的头发沾满泥块和枯草,胡乱贴在额前、颊边,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的右手,始终紧紧攥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甚至微微颤抖。泥污包裹下,隐约可见她握着的是一截箭杆。箭头早已不见,只有粗糙的木杆尾部,深深镌刻着一个狰狞的字——鹰。

      “丫头!当心!”

      一声苍老急促的嘶喊自身后响起。千渝反应迟滞地回头,浑浊的视线里,只看到一辆满载着破烂家什的独轮车,正被一个汉子推得歪歪扭扭,失控地朝着她这边撞来!车上堆叠的破木箱摇摇欲坠。

      她像一尊泥塑,竟忘了躲避。

      就在那车轮即将碾过她脚踝的瞬间,一只枯瘦如柴的手猛地从斜刺里伸出,狠狠抓住了她的胳膊,用一股与外表极不相称的力气将她向后一拽!

      “嗤啦——”

      车轮几乎是擦着她的裤腿滚了过去,溅起的泥浆泼了她和那救她的人一身。

      推车的汉子头也没回,只是嘶哑地骂了一句谁也听不清的脏话,便推着那摇摇欲坠的“家”继续艰难地向前挪动。

      千渝被拽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稳住身形,茫然地看向抓住她的人。

      那是一个很老的摆渡人, 一张脸被风霜刻满了深沟巨壑,浑浊的眼珠深陷在眼窝里,他穿着一件打满补丁、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破旧蓑衣,赤着脚踩在泥水里,脚踝上冻裂的口子清晰可见,渗着血丝。

      “丫头,发什么呆?这地界,发个呆,命就没了!”老者的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语气急促,却并非责备。

      千渝张了张嘴,喉咙里火烧火燎,只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谢……”

      老者浑浊的眼珠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她紧握箭矢的手, 他叹了口气,那叹息沉重得仿佛能压垮他佝偻的脊背:“罢了……跟上点,别落单。”他不再看她,转身走向一艘同样破旧不堪的乌篷小船,船身吃水很深,显然已载了不少人。

      千渝默默地跟在他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

      浅滩边,人群更加拥挤混乱。哭嚎声、咒骂声、哀求声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

      几个穿着破烂号衣、勉强维持秩序的士兵挥舞着鞭子,声嘶力竭地吼叫,却收效甚微。

      更多的人不顾一切地涌向那艘小小的渡船,推搡、踩踏,只为争抢一个可能被挤下河的渺茫位置。

      “让开!都让开!让老人孩子先上!”老者用长篙奋力格挡着汹涌的人潮,他那沙哑的吼声在巨大的喧嚣中显得那么微弱无力。

      船边,一个抱着婴孩的妇人被挤倒在地,怀里的孩子发出撕心裂肺的啼哭。另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被人群撞倒,挣扎着爬不起来。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和深深的无力。他冲着船头一个同样苍老、负责摇橹的老伙计喊道:“老根!再拉一把!能多上一个是一个!”

      千渝的目光掠过混乱的人群,落在那倒地的老妪身上。老妪的腿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枯瘦的手捂着脚踝,痛苦地呻吟着。她身边散落着一个破旧的包袱,几件打着补丁的衣物散落在泥里。

      千渝几乎是踉跄着挤开几个推搡的壮汉,无视他们凶狠的目光和咒骂,扑到老妪身边。

      “别动!”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果断。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避开老妪明显肿胀变形的脚踝。

      老妪浑浊的眼睛里充满惊恐和痛苦:“别…别碰我…疼…”

      “骨头错了位,”千渝的声音低沉而快速,目光锐利地扫过伤处,“忍着点。”她说话时,眼睛没有离开伤处,仿佛周围鼎沸的人声和混乱都不存在。

      她深吸一口气,左手猛地按住老妪的小腿上方,右手抓住她的脚掌,屏住呼吸,手腕猛地一抖一送!

      “咔嚓!”

      一声轻微的脆响淹没在嘈杂中。

      “啊——!”老妪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即那剧痛似乎缓解了大半,只剩下酸胀。她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这个泥猴般的少女。

      千渝没说话,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她迅速从破旧药蒌里,摸索出几根坚韧的枯草茎——那是她在路上随手采集的、能勉强替代夹板的菖蒲叶茎。又利落地撕下自己本就破烂不堪的衣襟下摆,浸透冰冷的河水,拧干。

      她扶正老妪的腿,用草茎和湿布条,手法熟练而稳固地将错位的脚踝固定包扎起来。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仿佛眼前只有这伤,这需要处理的“问题”。

      “好了,骨头正回去了。别再用力,找根棍子拄着。”她包扎完毕,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老妪呆呆地看着自己被固定好的脚踝,又看看眼前这个却异常镇定的少女,嘴唇哆嗦着,浑浊的泪水再次涌出:“谢…谢谢你啊…姑娘…活菩萨…”

      千渝没有回应,只是默默站起身,重新将那只冰冷的鹰箭矢紧紧攥在手里,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医者”状态只是一个错觉。她看向老船夫。

      老者一直默默看着这一幕,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冲千渝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用长篙更用力地格挡着涌来的人流,嘶哑地喊着:“一个一个来!别挤!船要沉了!”

      老者拄着长篙,佝偻着背,大口喘着气。

      “丫头,谢了。”他声音疲惫不堪,指了指那个被千渝救起、正拄着根木棍尝试站起的老妪,“你…会点岐黄之术?”

      千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的目光死死钉在老者露出的手臂上。那枯瘦的手臂上,几道狰狞扭曲的疤痕清晰可见,像是被什么利爪撕裂过,又粗劣地愈合在一起,丑陋地盘踞在皮肤上。

      老者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臂。

      “胡狗……”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嘶哑 “是胡狗干的!”

      “胡狗?”她向前一步,声音嘶哑而紧绷,“什么样的胡狗?用什么样的箭?” 她的手,握着那支冰冷的箭矢,不由自主地向前递了递,那尾部狰狞的鹰字刻痕在浑浊的天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老者抬起浑浊的眼,望向浑浊的雍河,望向北岸那片被战火和死亡笼罩的土地,眼神空洞而绝望。

      “还能是啥样的?烧杀抢掠,畜生不如!”他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喘息稍定,他才用那破风箱般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讲述,每一个字都浸透了血泪:

      “俺家…在雍州北边的野狐岭,离这百十里地…那地方偏啊,俺们村就几十户人,种点薄田,打点野物…日子清苦,可也算太平…想着天塌下来有皇帝老儿顶着,咋也砸不到俺们头上…”他的声音充满了自嘲和悔恨。

      “谁成想…皇帝?哈!”他干笑一声,“皇帝老儿跑得比兔子还快!丢下这北边的大片江山,带着他那金銮殿里的宝贝疙瘩,一溜烟跑南边去啦!把俺们这些草民…全丢给那些从北边大草原上扑下来的豺狼虎豹!”

      “先是匈奴人…像蝗虫过境,抢粮,抢牲口,抢女人…俺们躲进山里,熬过去了…以为就完了…”老者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可后来…来了另一伙!比匈奴人更狠!更不是人!”

      他猛地一把扯开自己破烂的衣襟,露出干瘪的胸膛,上面同样纵横交错着几道狰狞的伤疤!

      “就是他们!那些…那些戴着尖顶皮帽、脸上抹着油彩、像恶鬼一样的胡人!”老者几乎是吼出来的,唾沫星子混着泪水喷溅,“他们不是人!是地狱里爬出来的!骑着高头大马,眼睛…眼睛都冒着绿光!冲进村子…见人就杀!老的,小的,连刚生下来的奶娃子都不放过!”老者浑身剧烈地颤抖,眼神涣散,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色的黄昏,“俺那老婆子…抱着俺才三岁的小孙女…被…被他们追上…俺眼睁睁看着…看着一个骑黑马、脸上画着血红条纹的畜生…一刀…就一刀啊…”他泣不成声,痛苦地捂住脸,指缝里渗出浑浊的泪水。

      千渝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箭……”千渝缓缓抬起那只紧握箭矢的手将箭杆尾部,那个狰狞的鹰刻痕,直直地伸到老者眼前,几乎要戳到他的鼻尖! “他们用的箭…是不是…刻着这东西?!” 她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

      老者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和少女眼中那骇人的恨意惊得后退了一步。他眯起浑浊的老眼,凑近那支沾满污泥的箭杆,仔细辨认着尾部那个模糊的鹰字刻痕。

      千渝的呼吸停滞了,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支箭和老者的反应。

      老者的瞳孔猛地收缩,浑浊的眼珠里爆发出惊骇欲绝的光芒!他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倒抽一口冷气,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那刻痕,声音陡然变得尖利而恐惧:

      “鹰!是它!就是它!俺认得!”老者失声叫喊,身体筛糠般抖起来,“俺们村子被屠那天!俺躲在死人堆里装死…俺看见…俺看见那些畜生射箭!箭尾巴上就刻着这吃人的鹰!俺记得清清楚楚!那领头的恶鬼…他射死俺们村长的箭…箭杆上就是这字!错不了!化成灰俺都认得!就是它!”

      轰——!

      老者的话,像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劈在千渝的天灵盖上!

      “鹰……胡人……鹰……”她喃喃地重复着,声音轻得像梦呓,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奶奶的血!桃源村的火!那些熟悉面孔在屠刀下的绝望哀嚎!所有被强行压抑的、撕裂心肺的痛苦记忆,此刻被这鹰隼的刻痕、被老者那刻骨的恐惧彻底点燃、引爆!

      “胡人…鹰骑…北边…”千渝的声音透出一种冰封般的清晰和决绝,,“他们在哪?更北边?”

      老者被她眼中那骇人的光芒和语气中的杀意震慑,下意识地点头,声音带着未散的恐惧:“是…是北边…胡人的地盘…在…在更北边……”

      他看着少女眼中那非人的光芒,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丫头!你…你想干什么?那地方…那是龙潭虎穴!去了就是送死啊!”

      “送死?”她缓缓抬起沾满污泥的脸,望向雍河浑浊的、奔流不息的河水,她的目光没有在那片“生”的希望之地停留片刻,而是决绝地、死死地投向了北方!

      雍河的水,是向南流的。逃难的人潮,是向南涌的。

      只有她。

      她缓缓地、无比坚定地,在汹涌的南逃人潮中,逆流转过身。

      一步!踏向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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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5个月前 来自:广东
    我自己看这本书的时候流泪了好几次,好想有读者和我讨论这个故事和人物到底怎么样呀,希望有读者能从头看到尾,哪怕只有一个读者能认识我笔下的人物,都是一件很高兴的事情。 谢谢大家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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