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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礼
那天晚上陆月襄突然叩门来访,姚玉质将他应付过去,没有再放到心上。
李巍自作主张。姚玉质罚了他一人。
紫绡找到那封遗漏的拜贴呈上来,她随意扫了一眼。
熟悉的字迹,铁画银钩,笔力遒劲,和她在诏书上看到的一样。
她递还给紫绡,问:“呈给皇太后的请安折,慈庆宫还没有答复么?”
相对于陆月襄,眼下需要她更加郑重且小心对待的,是慈庆宫的童太后。
多年未见,姚玉质对童太后的印象还停留在随父母离京就藩之前。在那些重大的场合里,她总是恭谨端肃的跟在三伯身后。
这十余年来,她先后成为三伯的太子妃和皇后,继而又成为皇太后。
她的兄弟兴昌侯把持着本应该由皇帝亲信执掌的锦衣卫。
姚玉质进京后多次给她上请安折。
童太后始终没有召见她。
总不能也是因为她的拜贴被人压下去了吧?
她不可能学陆月襄那样,冒然闯到慈庆宫去问个究竟。
紫绡回道:“还没有,保山在锦衣卫能探听到的消息多,想必很快就会过来给公主回话。”
姚玉质沉默的点了点头。
没多久保山就来了。
保山一脸肃色,掩饰不住眼中的焦灼,说:“万岁到慈庆宫给太后请安,和太后谈得不甚愉快,万岁恼怒,当即离席而去。”
姚玉质玉容变色。
胞弟顶撞了太后!
皇帝天天修习孝经和礼记,却表现出对皇伯母无礼的态度。
童太后和兴昌侯必然不悦。让言官们知道了,少不了一顿口诛笔伐。还有陆月襄,恐怕也要借此做文章。
那些年,每每面对他母亲在他和她之间不同的两张面孔,她惶恐,她不知所措。他当她是个不懂事理的糊涂人,她也以为自己是。
他疏冷少言,对她说过最多的便是个“孝”字。
好声好气,语重心长。待她回想起,只令人作呕。
“后来,鲁阳郡主求见太后,太后单独召见了她。”保山继续说。
文茵不忿:“太后这是什么意思?不见我们公主,反倒见了藩王家的郡主!”
绿茉问:“鲁王派来给大行皇帝吊唁的使者不是已经回鲁阳去了么?”
“鲁阳郡主丧夫后回京城孀居,必定是鲁王派人到京中吊唁的时候,跟鲁阳郡主私下说了什么。”紫绡猜测,眼中含着担忧。
姚玉质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个不停,血流冲刷而过。
童太后一直不曾见她,又逢国丧期,她还没有以公主的身份与京中勋贵外戚家中的女眷走动,也没有和她的堂姐鲁阳郡主见面。
堂姐小时候就爱同她争抢。连拜见太后这样的事,也要抢在她前头。
堂姐的父亲鲁王,就是那位颇得皇祖父宠爱的五叔。
唐夫人和她说的话历历在耳。
兄终弟及——继承皇位的,可以是她的弟弟。
还可以是鲁王。
鲁王或许就是这么想的。
姚玉质竭力按下心中的焦虑,问:“万岁和太后因为何事起了争执?”
保山说尚且不知,他再去打探消息。
保山走后,文茵问:“公主何不直接去问万岁发生了什么事?太后那里不好打听,万岁最听您的话,一定会见您的!”
姚玉质摇头不语。
文茵急得在房间走来走去,绿茉拉住她,耐着性子说:“消停些吧,把我们的眼睛都闪花了。越是这个时候,公主越不能和万岁见面。否则传到太后的耳朵里,我们公主也会落下不敬长辈的罪名。”
“如果王妃娘娘还在就好了……”紫绡长长的叹了口气。
姚玉质抬头,几个侍女都一筹莫展的望着她。
她平静的面容上浮起一丝微笑,安慰道:“放心吧,很快就会有结果。”
童太后不见她,大约是还没有想清楚应该从她或者皇帝身上得到什么。
现在看来,太后已经想好了。
只是胞弟不愿意。
是权力吗?
皇祖父至死也不愿分享给儿子的,几位叔伯孜孜以求的,还有陆月襄和那帮朝臣们竞相角逐的……
姚玉质只能想到这一点。
…
她没有等太久,保山再次来到公主府。
“太后希望万岁能把公主下嫁给兴昌侯世子,促成皇家与兴昌侯府联姻!”
保山压低声音。屋子里传来紫绡和绿茉惊讶的呼声。守在门外的文茵和李巍也听到了。
李巍一脸铁青,转头望向屋子里。
侍女皆震惊住,坐在堂上的女郎眉目宛转若有所思,脸上没有任何波动。
“听说兴昌侯世子肥头大耳、相貌丑陋,有痴肥之症。保山,是这样吗?”文茵问。
“还不止如此,”保山皱着眉说,“此人还是个不学无术之徒,凭借太后和兴昌侯的权势,在锦衣卫任着佥事的职,整日只知花天酒地眠花宿柳!”
“太后娘娘太过分了!”
“这不是害我们公主吗?”
紫绡和绿茉气呼呼地咬牙跺脚。
保山急忙说:“你们先别气,万岁拒绝了!还恼了太后!”
“你不早说!”紫绡气得嗔他。
“没有用的,”姚玉质秀眉微蹙望向庭院,“万岁不应该为了我的婚事和太后争吵,当务之急是不能让万岁背负顶撞太后和不敬伯母的恶名……还得让太后把气消了。”
堂姐在这个节骨眼上见了太后,由不得她不多心。
绝不能让童太后倒向鲁王。
“公主您不会答应这门婚事吧?”文茵叫起来。
李巍等人都紧张的望着她。
姚玉质淡淡笑道:“怎么会?”
她从椅子上起来,叫绿茉跟她回去研墨,她要给童太后上一道新的请安折。
请安折写好后,姚玉质交到紫绡手上,让她速速送到慈庆宫去。
“我要去红螺寺斋戒数日,抄一卷金刚经献给太后,为她和皇帝祈福。你送完请安折回来,到唐夫人那里走一趟,请她通过唐大人给万岁带个口信说一声,我就不给万岁写折子了。”
“公主……”紫绡不动,忧虑的望着她。
绿茉在一旁悄声说:“紫绡姐姐别担心,公主自有分寸。天下人都知道,益阳公主还在孝期。童太后不会逼公主立即答应这门婚事,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姚玉质颔首,道:“太后笃信佛法,我为她抄经,既是为了代皇帝向她赔礼,也是为了向她示以孝心。我相信,这个台阶递过去,太后不会拒绝。”
他教诲过她的那个“孝”字,被她用在了这里。
只要能助胞弟稳固皇权,她不介意与兴昌侯府联姻。
她始终很清醒,她要对付的人只有一个。
…
紫绡送完信,慈庆宫很快有了回应。
童太后派了她身边的掌事姑姑和一个内官来到公主府,盛赞益阳公主贞静恭顺,给她赏赐了一柄玉如意。
危机得以化解,紫绡和绿茉把心放下来,着手收拾公主出行的衣物用品。李巍也带人提前去红螺寺清理禅院,以备公主下榻。
外间突然传来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消息。
兴昌侯府的车夫半夜在大街上纵马疾行,被五城兵马司的人撞见并拦了下来。马车里面坐着的是喝得醉醺醺的兴昌侯世子。
贵为皇亲国戚,在举国哀悼的期间饮酒作乐,其无耻之行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御史台一帮不嫌事大的言官纷纷上表弹劾,把兴昌侯世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弹劾的折子很快就堆满了通证司的案头,从通证司又送到文渊阁,端看万岁临朝后如何处置。
“这也太巧了!兴昌侯府快倒大霉了吧!我们是不是可以不用去红螺寺了?”文茵兴高采烈,问个没完。
绿茉取笑她:“你就是不想吃素。”
文茵重重的点头。
姚玉质瞥了眼文茵,提醒道:“刀剑之类的煞物不能带到寺里去,把你身上那些凶神恶煞的东西取下来。”
公主丝毫不改变主意,文茵沮丧着脸,把匕首等物掏出来叮铃当郎的往外扔。
“你一直戴着这个香囊?”姚玉质盯着文茵,忽然问。
“公主您亲手绣的、赏的,我当然要天天戴着!寺里总不会连香囊都不让戴吧?”
姚玉质怔了一瞬,对她笑了笑不再说话,和绿茉走出房门。文茵整理好衣裳,跨步跟上去。
刚走到廊下,迎面碰上往后院来的紫绡,她身后的仆妇手里捧着一只精美的描金雕漆食盒。
“公主,”紫绡面带疑惑,顿了顿开口,“这是陆大人令人送来的回礼。”
“回礼?陆大人?”
文茵诧异叫唤的时候,绿茉上前打开了食盒的盖子。
一股宜人的清香扑鼻而来。
这是一个三层食盒,绿茉每一层都提起来瞄了一眼。每层各放了十二枚酥饼,形似桃花,白里透粉,看上去甚是可口。
“是拿桃花研磨成屑粉和桂花露做的,还有蜂蜜!”绿茉笃定。
文茵催问紫绡到底是怎么回事。
紫绡道来,文茵和绿茉恍然大悟。
原来,唐夫人家的小公子将公主的字帖转赠给了陆月襄的侄子。陆家的小公子特意送来武陵有名的吃食桃花酥,以示对公主的感谢。
“陆府来送礼的下人说,这盒桃花酥是陆大人请陆老夫人亲手做的,乡土之物,不成敬意,请公主笑纳。”
紫绡把帖子递给姚玉质,“陆大人在拜贴里还特意提了一下,用的是豆油,请公主放心食用。”
“还挺有心的。”文茵佩服。
绿茉叫仆妇端出去放到马车上,对姚玉质笑道:“里头没有放荤油,正好带到红螺寺给您当点心吃。”
紫绡请示道:“公主,您看给陆府的小公子回个什么样的小玩意儿做答礼?之前给唐夫人家小公子的,是一个花鸟纹的紫砂罐……”
“不必,你从万岁赏赐的金饼里面取二十锭,叫陆家的下人拿回去给陆老夫人,难为她辛苦一场。”
姚玉质接过拜贴一眼未看,递回给紫绡。
他母亲张口就爱念叨的二十两银子,今日十倍奉还。
至此,恩义两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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