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问惊鸿

　　青/帮正厅正中一把红交椅上坐着位年龄五十左右的男人，他一身深褐长衫，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脸上微有些皱纹，但干净温和，一副教书先生模样。但无论是在帮中，还是整个上海滩，乃至全国，没人听了他的名号不震三颤，他就是上海滩青/帮的龙头——杜月笙。
　　杜月笙身边左右两侧各列九把红木椅，椅上均已坐了人，或是堂主或是三鑫公司的主事，全都是帮中的老人。他身旁有一把略小一些的红椅，那把椅子还空着。
　　杜月笙手心转着和田玉胆，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一言不发。众人都不敢言语，整个正厅安静的连脚步声都听的一清二楚。
　　林惊鸿和沈骰玉一前一后踏入正厅，杜月笙这才抬眼看向他们，满厅大佬得了指令一般也都看向厅中二人。
　　“跪下。”二人一进来，杜月笙就嗅到了血腥。正厅焚的是特供的奇楠沉香，香气温细但绵长，怕是二人受了不小的伤，杜月笙面色变了，眼神不虞。
　　沈骰玉率先单膝跪下，微微低头眼睛直视厅中壁上挂的“乾坤”二字。林惊鸿则缓缓屈膝，动作虽慢但稳如磐石，仿佛受伤的不是他。
　　“伤了。”杜月笙对林惊鸿的欣赏，众人都有所耳闻，但饶是这样，这帮老狐狸也没想到杜月笙紧急召开会议，率先是问伤。
　　“惊鸿之过，已经受罚了。”林惊鸿眼睛低垂，背脊却挺的笔直。他跪的是规矩，尊的是杜月笙。
　　“区区蝼蚁，伤了你不够，还让法租界的巡捕房一大早堵了我的门，而且，我听说，老周没了。”杜月笙对于一大早被打扰的事情没什么所谓，早上无非就是喝茶嘛，自己也是喝，和巡捕房一起也是喝。不过，自己帮里见了红，就是大事了。
　　“惊鸿，你二十岁那年都没如此，越活越回去了。”杜月笙与其他混/黑大亨不同，他从不发火骂人，这话已经很重了。
　　“惊鸿鲁莽，请先生责罚。”事发突然，林惊鸿回来就是进刑堂，根本没时间处理后事。
　　沈骰玉让人去找人时，十个斧手全都不在了，甚至连血腥都收拾干净，若不是亲历，活像是见鬼了。
　　“先生，是……”沈骰玉刚出声，就看到杜月笙如注的目光直直射向他，他嗓子一滞，生生僵在那。
　　杜月笙身后站着的老管家看出杜月笙的意思，低声说道，“沈主事，莫不是叫错了。”
　　沈骰玉没回应，他咬着后槽牙，收养他的干娘是杜心九，杜心九又是杜月笙的义妹，这声舅舅该叫的，但他从没公开叫过。他觉得他是凭借自己的能力坐到现在帮中主事的，一斧子一斧子砍出来的。现在叫了这声，岂不是把自己的荣耀全都搭进这层关系里了。
　　没给沈骰玉太多犹豫时间，正厅大门外帮众小跑进来，单膝跪地，“杜先生，九堂主回来了。”
　　“呵，小九这是管孩子来了。”杜月笙说完就让人把杜心九请进来，不多时，一个身穿紫色旗袍的俊美高个子女人，脚踩着五厘米的高跟鞋大步走来，她挽着髻，发间金镶玉的簪子坠着流苏，摇曳生姿。若是大街上见着她，只觉得是哪个电影明星，哪成想这是青/帮中唯一的女大亨。
　　“哥。”杜心九一抱拳，她没跪，她是帮中唯一可以不跪杜月笙的人。
　　杜月笙点点头，却没叫她坐。他身边那把略小的红木椅就是杜心九的。
　　“小九啊，孩子大是大了，有时还是得管管，这不，连我都不认识了。”
　　杜心九将将三十岁，没结婚，没有亲生孩子，只收养过沈骰玉这一个。她闻言怒目圆睁，走到跪着的沈骰玉身边。她就是为着查清楚这败家儿子做了什么事儿叫龙头紧急召开会议才来晚的，本来就窝着火，一肚子的气。
　　“干娘。”沈骰玉敢在刑堂骂人，敢在杜月笙面前拿乔，但就是借他八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在杜心九面前不规矩。
　　“转过脸。”
　　“啪！”沈骰玉刚刚动作，连眼睛都没来得及闭上，杜心九一巴掌就把沈骰玉贯了一米远，沈骰玉再抬头，脸肿了一指高，顶着“五指山”抽气。
　　杜心九朝沈骰玉走了两步，还要再打，沈骰玉被打的一懵，也不敢躲，还是林惊鸿偏头瞪了他一眼，他才恍然大悟一般，双膝跪好，朝着杜月笙的方向，叫了声“舅舅。”
　　“小九，好了好了，孩子这样大了，怎好打脸，下了面子，岂不是还要闹。”杜月笙出声，杜心九举起的手就缓缓放下。
　　“他敢。”
　　沈骰玉感受到杜心九的目光，连连摇头，“不敢不敢。”
　　“来坐来坐，手打疼了吧。”杜月笙让人去拿冰手炉，给杜心九冰敷。
　　“惊鸿啊，你疏忽大意，这罚你挨的不冤。”杜月笙顾好了杜心九，才转过头再去看跪着的林惊鸿。
　　“先生。”血浸湿了林惊鸿手臂的纱布，已经沾到白色衬衫上了。
　　“不过，杂碎就是杂碎，死便死了，但是，我不想给帮/派树敌，你明白了吗？”杜月笙眼神如炬，他抿了一口新茶，看向正厅中一棵槐树。
　　“大刀帮闹事的码头，你去收拾，你接手。”
　　厅中哗然，杜月笙此举是直接放权。
　　林惊鸿虽然主理帮中事务，但没有实际盘口，只算是个话事人，遇见事儿都得上报，不能自行安排。但有了码头，和他们这些老堂主可就算是平起平坐了。
　　杜月笙接下来的话更让人惊掉了下巴，“阿玉，你带着剔骨那帮小子，跟着惊鸿，让不长眼的看看你们的血性，也让舅舅开开眼。”
　　“剔骨队”是杜月笙当年一手打造的，沈骰玉虽然算是队长，但一直归从杜心九管理，杜月笙此举算是把帮中的两把交椅给两个毛头小子了。
　　若是林惊鸿成功，此后他有码头，又有打手，这以后青/帮怕是要改姓林了。
　　“是，先生，惊鸿定不负所望。”林惊鸿抱拳，眼里丝毫没有得势的兴奋，反而，他觉得，这位置冷极了。
　　“是，先、舅舅！”
　　沈骰玉没有林惊鸿想的多，他管杜心九要了好几次“剔骨队”，杜心九怎样都不给，还要揍他，这回终于是收到自己麾下了。他都想好带小弟们去哪逍遥潇洒了，这几声舅舅没白叫。
　　“行了，这么一大早就叫各位来，也都累了，回去吧。”杜月笙发话，老人们站起身向杜月笙告别，鱼贯而出。管家得了杜月笙的眼色，出去相送。
　　最后只剩下杜月笙安坐正位，杜心九在他身后坐着，林惊鸿和沈骰玉还在地上跪着。
　　“怎伤的如此重。”杜月笙放下手中的和田玉胆，起身，亲手扶起林惊鸿，抬手要解他的衣扣。
　　“先生，别污了您眼。”林惊鸿虽这么说，眼睛不自觉瞄着杜月笙身后的杜心九。
　　“在九爷面前还害羞？”杜月笙拍拍林惊鸿护着衣领的左手，一颗一颗解开他的扣子。
　　林惊鸿不敢再言语，自己主动脱了衬衫，手臂一缕血线正好从伤口划出，砸在木制地板上，他满背的规矩让杜月笙不禁皱了眉。
　　“罚了多少，这样重？”杜心九也站起来，“有人针对你？”
　　“回九爷，罚了五十。”林惊鸿抱拳，回了杜心九，他没动，任杜月笙看着。
　　“老刘。”管家送走了堂主们，就站在正厅口等令，听着杜月笙唤他，在门口探了头。
　　“去把给我看诊的亨利医生请来。”
　　管家闻言赶紧走了，不敢多做停留。
　　杜心九听到林惊鸿的回话，又看着沈骰玉一副鹌鹑的模样，心下了然，冷哼了一声。
　　杜心九明白，杜月笙自然也明白。
　　“伤成这样也得漂漂亮亮的做好事，不然可是打我的脸。”
　　“先生，惊鸿明白。”杜月笙问话，林惊鸿回话就要抱拳躬身，他这一身的伤不动都疼，更何况连连撕扯。
　　“我就不在这害你伤更重了，等你好消息。”杜月笙拍拍林惊鸿的肩膀，出去了，“小九，跟我去家吃饭，我在门口等你。”
　　许是感觉杜心九要收拾沈骰玉，杜月笙站在门口叫着杜心九。杜心九心里埋怨哥哥太过护犊子，面上也只好应了。
　　“林惊鸿你真是好手段，这一遭，我这傻儿子可是死心塌地替你卖命了。”杜心九瞪着林惊鸿，心里不是滋味。
　　“干娘！”沈骰玉刚叫了一声，就吃了杜心九一个白眼，又低下头，他脸还疼着。
　　“都是帮中人，我们不过同为帮/派罢了。”林惊鸿不觉得自己这苦肉计能瞒过杜心九，他也没想瞒。
　　“呵，”杜心九冷笑一声，“你既拿他当自己人，就好好用。别卖了他这傻狗，还让他替你数钱。”
　　“干娘！”沈骰玉心里委屈，他哪里傻了。
　　“你闭嘴，我教你的都就着饭吃了不成！”杜心九一看沈骰玉这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再有下次这样轻敌，你也别进刑堂叫我丢人，直接滚回来，我亲手打断你的腿。”
　　“是，干娘。”沈骰玉真跟小狗一般，一缩脖子，他不觉得杜心九是在吓唬他。
　　“都，都二十五了，他二十岁就知道用脑子杀/人，你能不能有点长进！”杜心九起身抓着沈骰玉的耳朵狠狠一拧，仍觉得不够出气。
　　“九爷，等我们处理了大刀帮，我们亲自上门领您的罚。”林惊鸿不动声色的侧身挡了一下沈骰玉，杜心九叹口气，看着林惊鸿。
　　“免了，我也，”杜心九松了手，沈骰玉护着自己通红的耳朵，“我也等你们好消息。”
　　“小九走啊！”杜月笙在外面摘了一支槐树枝，朝着杜心九挥舞着。
　　“来了。”杜心九踏过门槛，走到堂前。
　　“恭送杜先生，九爷。”林惊鸿站在门口，抱拳低头，稳声道。
　　“恭送舅舅，干娘。”沈骰玉闻声也走到门口，有样学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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