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族大小姐成长计划

　　银灰色的缎带从指尖滑落。

　　盒盖被掀开了。

　　里面没有预想中的珠宝、信件或书籍、磁带。

　　里面安静地躺着一个巴掌大小、做工极其粗糙的标本盒。薄木板钉成的简陋框架，镶嵌着一块透明度不高的普通玻璃。

　　盒子里，固定着一块毫不起眼的灰白色石头，约核桃大小，表面坑洼不平，夹杂着暗淡的黄褐色斑点。它躺在一层同样灰扑扑的填充物上，平凡得像路边随手捡来的碎石。

　　洛蒂愣住了。

　　困惑瞬间冲散了所有复杂的情绪。

　　这就是希里安通过卢卡斯之手留给她的东西？

　　一块石头？

　　她拿起标本盒，入手很轻。凑近玻璃仔细看，石头本身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她的目光移向盒角一张泛黄的标签纸，打印的字迹有些模糊，勉强能辨认出上面的信息：

　　“标本编号：Z-615”、“名称：沸石”、“采集地：冬青镇东郊，旧采石场”、“采集日期：6/15/XX”等信息。

　　“冬青镇？”洛蒂的心猛地一跳。

　　这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但是……

　　6月15日？这个日期对她毫无意义。沸石？她只在中学化学实验课上接触过。

　　为什么希里安要大费周章，安排卢卡斯冒着激怒公爵的风险，就为了送她这样一块来自故乡废弃地的、灰扑扑的石头？

　　她翻来覆去地检查，试图找出任何隐藏的机关或信息，却一无所获。

　　巨大的茫然和失落感淹没了她。希里安的死讯带来的冲击，似乎被这块莫名其妙的石头稀释成了更深的迷雾。

　　疲惫和困惑最终占了上风。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块灰扑扑的石头连同那张泛黄的标签纸一起，收进了梳妆台最底层的抽屉里。

　　然后，她找到一本大小差不多的硬壳书籍，仔细地放回深蓝色丝绒礼盒中，将银灰色缎带重新系好，尽量复原成最初的样子，将它放回了原位。

　　做完这一切，她才带着满腹的疑问和难以言喻的疲惫躺回床上，在雨声中辗转反侧，许久才沉沉睡去。

　　清晨的光线唤醒了她。

　　女仆准时送来早餐，妮娅提醒她公爵要求十点整在书房见面。

　　洛蒂快速梳洗。此时奥莉芙夫人已在外间等候，她亲自为洛蒂整理仪容，并挑选了一套风格优雅、剪裁精良的珍珠灰色羊毛套裙用于即将的外出会面。

　　“德·莱昂夫人眼光极为敏锐，小姐，”奥莉芙夫人声音平板地叮嘱，“少言，多听。回答要简洁、得体。夫人问什么，答什么，不要主动引申，更不要试图解释。”

　　洛蒂点头应下，心中默记。那块石头的困惑暂时被即将到来的重要任务压下。

　　十点整，洛蒂踏入公爵书房。室内气氛带着一种与昨日不同的紧迫感。

　　斯特兰公爵坐在巨大的书桌后，面前文件堆积如山，他正快速翻阅其中一份，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按压着太阳穴。罗兰秘书正拿着文件弯腰在公爵身侧低语，似乎在汇报着某项工作安排。

　　玛格丽特夫人也在，她坐在书桌侧前方不远处待客区的软凳上，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严谨而凝重，似乎也在关注着公爵的状态。

　　“父亲，玛格丽特夫人。”洛蒂依礼问候。

　　公爵抬起头，深蓝色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洛蒂，带着审视，但更多的是事务性的急促。

　　他甚至连基本的问候都省略了，手指直接点向桌上一份设计考究的烫金信函样式。

　　“你入学圣贝诺玛学院的三份推荐信已经备好了两封，是你的霍华德伯父和玛格丽特夫人出具的。”

　　洛蒂立刻明了公爵所指的推荐信意味着什么。

　　圣贝诺玛学院的入学申请极其严格。学院大部分名额留给出身显赫的名流子弟。除了通过“明日之星”计划招生进来的特招生，其余入学申请者都必须提交三封至关重要的推荐信。

　　这三封信缺一不可，各自承担着独特的证明作用：一封展现申请者的家世背景与社会地位，一封证明其卓越的学术潜力与才智，最后一封则着重体现其服务社会的责任感与公益心。

　　推荐信只是敲门砖，最为重要的依旧是考核，所有候选人都必须通过学院组织的统一笔试和综合面试，才能正式入学。

　　当然这些层层高设的门槛在累代积蓄的贵族豪门面前根本不算什么，只要有心安排，通过一些程序操作就能轻松入学。

　　但公爵有他的考量，他以高标准来要求洛蒂的，似乎并不计划直接通过自身影响力将洛蒂塞入学院中，反而是希望洛蒂通过正当程序进入圣贝诺玛学院。

　　霍华德伯父作为上议院议员，为她提供的是身份背景的背书；玛格丽特夫人以米诺大学名誉教授的身份，证明的是她的学术潜力。

　　最后的第三份，至关重要。

　　“你的第三份推荐信，”公爵语速飞快，目光锐利，“将由德·莱昂夫人出具。她是王国教育慈善基金会的会长，相信她的推荐会让你的入学申请更加光彩。不过她前两天主动联系我，说要见你一面后再为你书写推荐信，你明白这次见面的重要性吧。”

　　“是……”

　　公爵看了一眼身旁的玛格丽特夫人，“玛格丽特夫人早年曾担任过德·莱昂夫人少女时期的陪读，彼此熟识。她会陪同你前往基金会总部，协助你完成这次会面。”

　　玛格丽特夫人微微颔首，转向洛蒂，声音平稳但带着强调：“德·莱昂夫人是一位非常注重细节、追求效率的女士，洛蒂小姐。请务必谨言慎行，我会尽力提供必要的协助。”

　　“我没什么可说的，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公爵似乎连一秒都不愿多耽搁，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深色外套迅速穿上，大步流星地向门口走去，背影透着一股压抑的焦躁。罗兰秘书紧随其后。

　　洛蒂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中掠过一丝疑惑：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公爵父亲这般行色匆匆。

　　玛格丽特夫人平静的视线落在洛蒂身上，镜片后的眼睛若有所思。她忽然语气不高地开口，却清晰得足以让洛蒂听清每一个字：

　　“女王陛下近来身体欠安，而首相大人推动的新土地法案刚刚在议会通过，里面涉及的税金及继承制变动，动摇了部分传统贵族的根基。公爵正准备去皇宫探望女王陛下。”

　　洛蒂有些惊讶地回望玛格丽特夫人。却见玛格丽特夫人面色如常，好像方才那番话不是从她口中说出的一般。

　　书房内恢复了寂静，但玛格丽特夫人刚才那番话，却在洛蒂心中激起了涟漪。

　　女王、首相、土地法案、贵族利益…这些原本遥远而抽象的名词，因为公爵匆忙离去的背影和玛格丽特夫人的点明，瞬间变得具象。

　　玛格丽特夫人淡然收回目光：“我们也该出发了，洛蒂小姐。路程不近，德·莱昂夫人的时间观念很强。”

　　***

　　黑色的豪华轿车平稳地驶出紫藤庄园沉重的铸铁大门，沿着蜿蜒的林荫道向弥兰市区驶去。

　　庄园位于广袤的郊区，入目是连绵起伏、规划得如同绿色棋盘般的草场和点缀其间的古老林木。轿车行驶了将近一个小时，城市的轮廓才在视野中逐渐清晰丰满起来。

　　这是洛蒂来到希斯亚王国后第一次正式看到弥兰这座闻名遐迩的首都。

　　让洛蒂感到一丝惊讶的是，视线所及的建筑，无论是庄重的政府机构还是热闹的商业楼宇，普遍都不算高，大多只有五六层。

　　它们的风格带着强烈的复古印记：暗红色的砖墙、优雅的拱形窗、门楣上繁复精美的石雕装饰…全然不同于她记忆中兰特共和国大都市里常见的、反射着冷光的玻璃幕墙和摩天大楼森林。

　　“弥兰市中心有非常严格的限高令，”玛格丽特夫人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似乎读出了洛蒂的疑惑，平静地解释道，语气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理所当然。

　　“任何新建或改建的建筑，其高度都不得超过皇城中心那座象征王权的百合塔。这是为了维护王都的整体历史风貌。”她顿了顿，补充道，“也是一种秩序的体现。”

　　洛蒂了然地点点头，目光流连在那些充满岁月痕迹的建筑上。这座城市在现代化的脉搏跳动下，依然固执地保留着旧时代的筋骨与审美。

　　车子平稳地穿行在逐渐增多的车流中，向着市中心驶去。洛蒂靠回椅背，窗外复古的街景飞逝。

　　最终，轿车在一座风格庄重、由浅灰色石材建造的五层建筑前稳稳停下。

　　这幢大楼显然有百年历史，花坛围簇的花岗岩石墙上布满了岁月痕迹。建筑正门上方，悬挂着一块醒目的铜质名牌，上面用花体书写着：“弥兰教育慈善基金会”。

　　门前是几级宽阔的花岗岩台阶和古朴门廊，透着一股沉稳的权威感。

　　妮娅先从副驾上下车，为玛格丽特夫人和洛蒂打开车门。

　　三人刚踏上台阶，一位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蓝色套装、气质干练的年轻女秘书已快步迎了出来，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歉意笑容。

　　“玛格丽特夫人，斯特兰小姐，日安。欢迎二位的驾临。我是德·莱昂夫人的秘书，凯瑟琳。”女秘书语速很快。

　　“非常抱歉。德·莱昂夫人大约一小时前接到一项紧急公务通知，需要临时外出处理，目前尚未返回。夫人临行前特意交代，请二位先到四楼的贵宾室稍作休息，她处理完事务会尽快赶回。”

　　玛格丽特夫人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但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明白了，有劳你带路。”

　　女秘书引着她们穿过明亮宽敞、墙上挂着各种教育援助项目照片的大厅，乘坐一部小巧的老式黄铜栅栏电梯来到四楼。

　　贵宾室布置得典雅舒适，深色胡桃木家具，米白色柔软沙发，墙上挂着几幅描绘不同种族孩童专注读书的温馨油画。

　　女秘书为她们奉上香气醇厚的红茶和几碟精致的小点心后，便礼貌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时间在安静中流逝。玛格丽特夫人端坐在单人沙发里，姿态无可挑剔，目光沉静。

　　洛蒂则安静地坐在另一张沙发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心中默念着奥莉芙夫人和玛格丽特夫人的叮嘱，努力将心里的杂念暂时压下。

　　妮娅则站在洛蒂身后的墙边，眼观鼻鼻观心。

　　这份安静持续了大约二十分钟。就在洛蒂端起茶杯，准备再啜饮一口温热的红茶时——

　　砰！哗啦！

　　楼下突然传来一声模糊的重物落地和玻璃碎裂的声响！

　　紧接着，是骤然拔高的、混乱的争执声。

　　一个尖利的女声带着哭腔喊道：“我要见伍德爵士！你们凭什么拦我！”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随之而来的是急促的奔跑声、更多人的呵斥声和追赶的脚步声，骚动迅速由下而上，直逼四楼。

　　妮娅瞬间绷紧了身体，一个箭步冲到贵宾室门口，手已经搭上了门把手，准备关门阻挡可能冲入的混乱。

　　“不要逼我！我必须见到他！求求你们！”那绝望的女声已近在咫尺，伴随着杂沓混乱的脚步冲到了贵宾室门外！

　　就在妮娅用力要将门关上的刹那——

　　砰！

　　贵宾室的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撞开！

　　一个身影如同失控的炮弹般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狠狠撞在正关门的妮娅身上，一下子就将妮娅撞翻在地。

　　一向淡定的玛格丽特夫人此时也被此刻突发的意外惊得站起身，“我的天呐！这是怎么回事！”

　　冲进来的是一个看起来和洛蒂年纪相仿的少女。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一件明显不合身、袖口磨损的旧夹克，栗色的头发有些凌乱地扎在脑后，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额角和脸颊。

　　她清秀可人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泪痕，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惊恐和不顾一切的绝望。

　　她显然没料到房间里有人，冲进来后惊慌失措地扫视了一圈，目光瞬间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锁定了房间另一侧那扇敞开的、通往外面世界的窗户！

　　“别！”洛蒂几乎是失声惊叫，身体已经先于意识猛地从沙发上弹起冲了过去。

　　那扇窗户外面是光秃秃的墙壁，下方就是坚硬的花岗岩步道和绿化带，可没有任何缓冲平台！

　　“不行！”玛格丽特夫人下意识想拉住洛蒂的手但却落空。

　　绝望的少女似乎被身后紧追的威胁逼到了绝境，求生的本能让她根本听不进任何声音，一心只想逃离，毫不犹豫地就朝那扇敞开的窗户扑去，意图跳窗逃走！

　　就在少女的手死死抓住窗框、大半个身体都危险地探出窗外的千钧一发之际，洛蒂从侧面猛扑过去，双臂死死地抱住了少女的腰，将她拼命往回拖。

　　“放开我！让我走！别碰我！”少女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疯狂地扭动挣扎，双脚乱蹬，试图挣脱洛蒂的钳制。

　　她的指甲在洛蒂试图固定她的手臂上胡乱地抓挠，瞬间划出几道火辣辣、渗出血珠的红痕。

　　“不能跳！这是四楼！”洛蒂不顾手臂的刺痛，死死抱住她，用尽力气大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雷，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妮娅也被吓得脸色青白，连忙上前帮忙拉住这少女。

　　就在这惊心动魄的几秒钟内，四五个穿着安保制服、气喘吁吁、面色铁青的男人已经怒吼着冲到了贵宾室门口，看到里面的情形，立刻如狼似虎地蜂拥而入。

　　“抓住她！”

　　“反了天了！”

　　“按住她！”

　　他们粗暴地抓住还在拼命挣扎的少女，强行将她从洛蒂怀里拽了出来，毫不留情地反拧住她的双臂，像对待重犯一样，用膝盖死死地将她的背脊和肩膀压在地毯上。

　　少女的脸颊被粗糙的地毯摩擦着，发出痛苦的呜咽。

　　“老实点！敢在基金会撒野！活腻了！”为首的安保队长厉声咆哮，额上青筋暴起。

　　“放开我！我没有撒野！我没有！”少女的脸被压在地毯上，声音破碎而嘶哑，泪水混着灰尘糊满了脸颊，愤怒而绝望地哭喊着：

　　“我是圣贝诺玛的学生！我有学生证，我叫索菲！我只是想见负责特招生资助的伍德爵士！我不是小偷！为什么要停掉我的助学金！我没有偷东西，我是被污蔑的！放开我！”

　　圣贝诺玛的学生？特招生？助学金停了？污蔑？

　　看着被几个强壮男人像对待牲口一样粗暴按在地上、哭喊挣扎的少女，索菲无助绝望的样子像一把尖刀，狠狠刺穿了洛蒂的心，让她回忆起她同样无助绝望的曾经。

　　一股强烈的愤怒和不忍瞬间冲垮了她内心的防线。

　　“等等！”洛蒂强忍着胳膊的疼痛，撇开一旁正紧张察看她伤口的妮娅走上前，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看向那几个安保人员，“先放开她！让她把话说完，你们不能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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