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瘟疫(二)
姨娘被吓了一哆嗦,抬眼打量了一番,齐默凡身上穿着的藏蓝官服和腰间挂落的捕头铜牌无一不彰显着他的身份,姨娘反应过来,立马闭嘴收了声,低低啜泣着。
素衣女人拿出绢帕抹了泪,这才向刘老爷附身缓缓行了个礼:“父亲。”刘老爷朝她摆了摆手,她强撑着起身,转头带着哭腔对齐默凡恳求道:“齐捕头,我相公遭此横祸,恳请大人查明死因还亡夫一个公道!”
她边说边提起裙摆,微微屈膝,准备跪在众人面前。
齐默凡见状忙想上去扶她,但反应过来男女授受不亲,他又将伸出的手搭在背后,眉目肃然地道:“夫人请起,齐某当然会主持公道,找到真凶,先请林郎中验尸吧!”
角落里啜泣的姨娘听到旁人提及验尸结果,哭声猛地顿了半拍,眼珠在低垂的眼皮下悠悠转了两圈,像是在盘算着什么。
她捏着绢帕的手指紧了紧,喉间溢出几句含混不清的呢喃:“中毒…… 怎么会是中毒……”
唯一留在这候着的捕快上前,将司吏记录的案卷文书递给了林枝意。
林枝意抬手接过,指尖触到纸页边缘的毛边,带着些微粗糙的质感。她低眉仔细查看一番,发现寥寥几张纸上仅有几处尸体表面检验记录,显示刘拥有中毒之症。
这文书中,怎的只有尸身检验内容,为何不先查验周遭环境,洛川城的仵作平日虽自恃甚大,但也不至于犯这种小错误,定是有什么内情。
林枝意柳眉微蹙,抬手抱拳请示道:“齐捕快,先查看下屋内周遭是否有可疑之处罢?”
齐默凡当然是直截了当的同意,他抽出腰间的铁尺,轻挑开关着的房门。
“吱呀——”
木门徐徐打开,阳光照入屋中,给屋内蒙上一了层细纱,漂浮的粉尘在屋中清晰可见,离得近的几个仆从在开门那刻都忍不住偷咳两下。
门后的光线比院中暗了几分,窗纸像是许久没换过,透着层灰黄的雾,一股古怪的气息顺着门缝漫出来。
说不清是陈年药渣的苦涩,还是墙角霉斑的酸腐,混着点若有似无的脂粉香,在鼻尖萦绕不去,让人莫名的心头发紧。
林枝意走到院角海棠树边的石桌上,她挥袖掸开落花。不紧不慢地折开木箱,从上层取出几样验尸的物件。
银制的探针闪着冷光,瓷瓶里的验毒试纸浸得半透,还有一卷细麻绳捆着的白布,边角都用红线缝了细密的针脚。
一番准备后,她戴上手套拿着针囊随着齐默凡进入刘拥屋内。
迟知许一只脚刚迈过门槛,就被她拦了下来,她脆生生地命令道:“你在外面守着,别进来添乱!”
刘家的仆从和那几位女眷都挤在门口,伸长了脖子往屋里瞧,迟知许走到树下静静地盯着他们,他面色冷冽,毫不掩饰地释放着寒意,指尖轻敲着剑鞘上的红宝石。
他嗅着似有若无的蜜兰香,淡淡地扫了眼这株开得正艳的海棠树,却眼尖地瞧见了树根旁外翻的泥土,有些不对劲,一层明显翻新的湿土闪烁着碎裂的耀光。
另一边,刘拥的屋内昏暗,大部分光被窗纸拦在了屋外,空气中弥漫着些许药材的气息。
她注意到了凌乱的床铺,翻倒的饰盒,半敞的柜门,下毒者似乎在找些什么,是求财还是要命?
林枝意迈步朝里房去,走到刘拥生死的床铺边,边柜上摆放着些散乱的玩意,她捻起书角卷边的古籍翻看了两下,这是一本《娇红记》,讲的是相爱的两人冲破封建门第观念相爱的故事,只不过结局悲凉。
林枝意放下书拿起旁边散着药味的碗,轻嗅后大声朝屋外喊道:“劳烦刘老爷,找下令郎的药方给在下瞧瞧!”
堂屋的檀木桌上摆着只青花瓷茶壶和一盘没怎么动过的绿豆糕,茶壶所配套的茶杯却不知所踪。
林枝意抬手掀开茶盖,却发现壶内早已被人仔细清洗过了。
她转头与检查窗沿的齐默凡对视一眼,朝他摇了摇头,齐默凡微微侧头,眼神顺势投向门外的众人。
他刚才检查了窗檐,沿边虽没有任何破损的痕迹,但地面上的点点淡色血痕虽被擦拭的几乎没有,但还是被他发现了,根据案卷文书,尸体表面并没有伤痕,那便是有人潜入时受伤了?
齐默凡手掌在地上一撑,利落地站起身,他抖了抖膝盖上的尘土,脸色不悦地责问众人:“这茶壶是谁洗的?”
刘府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人应答,人群中有人攥紧了衣袖下发颤的手指。
刘老爷捋着胡须,厉声道:“大人问话呢!谁洗的?”
须臾,刘夫人见依旧无人应答,才缓缓开口道:“回大人的话,府中人皆传言夫君死于疫病,都避着这里,所以也没派人守着。”
林枝意听着刘夫人的话,指甲摩挲着茶壶上的水渍,心想,定是有人半夜来清理过证据,这下子有些棘手了。
她忽得想到了什么,取来一截湿布,在壶盖内侧用力捻了一圈,随后将银针戳在布上。
不出所料,银针果然慢慢发灰。
没等齐默凡开口,林枝意紧接着问道:“那今日又报官说有人谋杀,是唱的哪一出?”
“这...”刘夫人似是难以启齿,她目光瞟了眼刘老爷,才缓缓答道:“是我报的官,夫君虽重病缠身一月有余,但…我总觉得这人没的蹊跷。”
“再者,先前贴身照料夫君的侍从也病了,妾身虽知识浅薄,却也怕是什么急症,便想着请各位官爷来瞧瞧,若是疫病也不好宣扬,所以就胡诌了个借口。”
林枝意听闻此言,语气难掩着急地追问道:“那侍从人现在何处呢?”
“人...”刘夫人看向一旁的李管家,他立马上前答道:“老奴怕他传染给他人,昨日一早让人拉去庄子上了!”
林枝意对一旁的齐默凡道:“齐捕头,若是疫病,得将所有接触过刘拥的人都看顾起来。”
院中的刘家人听闻要将他们全都关起来,顿时怨声载道。
小门童低声嘟囔道:“少爷真是染上瘟疫啦?”
几道声音七嘴八舌:“谁知道呢...完了...我不想死啊...闭嘴,让老爷听见有你好看的!”
林枝意透过嘈杂的众人,瞧见站在海棠树边的迟知许,他嘴角微勾,带着一丝玩味,不知何意。
为今之计,便是看下刘拥真正的死因是为何?
林枝意走到棺前,猛地掀开死尸面上的白布,刘拥脸色发青,双眼圆瞪,腹部微微隆起,口中皆是秽物,舌质呈现淡紫色且有瘀斑。
林枝意抬起刘拥的手,只见他的手指尖端呈青紫色,肌理出现皮疹,具说明尸身有中毒之症。
她迅速打开针囊,拈起一根银针,探入刘拥的口内,轻轻合上他的嘴。片刻,她将银针取出,只见银针逐渐变黑。
接着,用镊子夹出秽物,置于碟中,除去食物残渣后,竟发现几根发黑的细条状物。
这是!蠕虫?为何刘拥的口内会有蠕虫?
她起身,对着几个仆从问道:“你们少爷的恭桶是谁倒得?”
一个下人缓缓抬手道:“是我!”林枝意走到他跟前,表情严肃的问道:“这几日有何异常吗?”
下人思考良久,为难地说道:“这小的怎会记得,就是很臭...”他眉头紧皱,屏住呼吸,突然想起道:“嗷,还有...白色的线虫...这一个月来一直都有!”
莫非这刘拥一直重病不起的原因是因为它?
7年前,洛川城曾爆发过一种罕见的传染病名为——水蛊。城内一时,染病者数百上千,爹娘也是因为此病无人能可医迫不得已出山才暴露了身份,让他们找到了行踪,此事定要万分小心,不得暴露身份。
娘留下的医书上记载过:“江南有射工毒虫,人行于水上或沂水沐浴接触水源,此虫便会着与人身,有人患水肿,腹大四肢细,腹坚如石,多发于春夏。”
可水蛊多发于水源附近劳作的农户,刘拥一介纨绔从不劳作,怎会染上?
刘老爷从怀中拿出了那张药方递给齐默凡,低声说道:“齐捕头,这是小儿一直服用的药方。”说完,偷瞄了眼林枝意。
林枝意接过药方,只瞟一眼便知药方确实出自她手,那是为一个渔民开的大补肝脏的方子,但这刘拥的症状可不是仅仅治疗肝脏就可以治好的。
“刘老爷,这方子确实出自林某之手。”说罢,她看向一旁心虚的李管家道:“不过那日,李管家来‘请’我,我并未答允,这药方也是我开给旁人的。”说完,斜晲了李管家一眼。
刘老爷怒目圆瞪,骂道:“你那日跟老夫说从林何...林郎中那买回的药方!死奴才胆敢骗我!”
他两手抓起李管家的衣领,怒声追问道:“哪来的假药方!”
李管家不敢跟他对视,眼神躲闪,身体哆嗦得跟筛糠,惧怕地答道:“老爷我...”
刘老爷抬起大掌就要扇去,察觉齐默凡几人目光,又迅速收了手,一把甩开李管家的衣领,咬牙低声对着他道:“等会再收拾你!”
李管家的药方虽不能根治刘拥的病症,但这个方子多是些温补肝脏的药材,倒也为他续了会命。他虽不得医治,但终究不可能是因为这药方而中毒的。
等会再想办法告知齐默凡水蛊一事,眼下还是先查出下毒之人,会是谁呢?刘拥已经卧床一月有余,近期也没得罪到外面的人,应当是当时贴身照顾他的这几人其中之一。
“林兄,如何?”齐默凡走上前,询问正在用醋瓶净手的林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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