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愿景

　　罗星月一惊，认真地回想着自己来京市之后遇到的人。

　　可无论怎么回忆，她也不记得有在学校之外的地方见过牧浩博啊。

　　见她眉头紧锁，牧浩博苦笑了一下：“在12岁以前，我是在H县生活的，跟你在一个小学。”

　　被突如其来的信息冲击到，罗星月眼睛睁得大大的，愣愣地看着他，试图从他的面容中找出一丝的熟悉感。

　　然而，无果。

　　牧浩博也看出了她的为难，没有再等她纠结，率先解释道：“我们虽然在一个小学，但并不在一个班，你不记得我也很正常。”

　　虽然他表现得满不在乎，但罗星月还是觉得愧疚极了：“对不起，我对小学的事情都记不太清了。”

　　牧浩博摇摇头表示没关系，接着说：“所以第一天在讲台上见到你的时候，我真的感觉很惊喜，可我又不知道要怎么认识你，所以就用了一种非常笨的办法。”

　　罗星月：“问数学题？”

　　“对。”

　　“那为什么是数学呢？”

　　牧浩博注视着她，神情复杂：“……因为我记得你小学的时候，数学最好。”

　　罗星月：“……”

　　太真实了。

　　可是天知道小学数学和高中数学难度差异有多大！

　　小学轻轻松松90分的试卷，高中90分都到不了。

　　而且还是在一个满分100，一个满分150的情况下。

　　了解前因后果后，罗星月释然了：“我原谅你。”

　　牧浩博笑容灿烂：“我不会再问你数学题了，不过你要是有不会的，可以问我。”

　　罗星月也回了一个笑，点头应下。

　　……

　　昨天晚上回去，牧浩博在床上翻来覆去躺了很久，可无论如何，他都没办法入睡。

　　一闭上眼，就是女孩开玩笑时那不达眼底的笑意。

　　她生气了。

　　牧浩博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事实。

　　其实今天上午说的话，并不是他想说的全部。

　　可是当时的情况实在不适合让他回忆曾经，而且他对她来说，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交浅言深是很冒犯的一件事。

　　所以他将想要说的话，写进了信里。

　　可能某一天他会将信送出去，也可能永远夹在某本书中。

　　【展信佳：

　　罗星月同学，很高兴再次遇见你。

　　你大概不记得我了，但对我来说，你一直是我生命中非常特殊的存在。

　　我小学的时候比较内向，跟同学们相处都不太好，孤僻又格格不入。

　　很多人都不喜欢我。

　　当时大家年纪小，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在乎，爱和恨都表现的轰轰烈烈，觉得世界非黑即白。

　　有一天我又被人拉进小巷子里围殴的时候，路过的所有人都视而不见。

　　我当时其实已经麻木了，想着，就让他们打吧，等他们打累了就结束了。

　　就跟以前的无数次一样。

　　可是你出现了。

　　我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女生打架也可以这么厉害，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不是所有人都冷漠无情。

　　我很想正式地跟你道个谢。

　　可当时的你帮我解围后就走了，当时的我也实在太过狼狈。

　　后来，我在学校打听到了你的班级和姓名。

　　你在我们学校还挺有名的，好像所有人都很喜欢你，我一问他们就知道是谁。

　　可是那天我回去的时候刚好碰上我母亲从京市来看我，也看到了我身上的那些伤。

　　她跟我父亲大吵了一架，第二天晚上就将我带去了京市。

　　在我还来不及跟你正式认识，正式道谢的时候。

　　后来我的抚养权转移到了母亲手中，就再也没去过H县了，也一直没能找到机会跟你道谢。

　　但我一直记得你离开前跟我说的那句话：

　　The world is full of good people， if you can't find one， be one.

　　我也一直在尝试，成为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最后，请允许我，郑重地代表12岁的我向你道谢。

　　愿今后的你，未来可期，无往不利。

　　】

　　……

　　这是第一次罗星月希望学校的时间能过得慢一点。

　　可无论再怎么慢，晚自习的下课铃声还是响了。

　　她磨磨蹭蹭地收拾着书包，一本书装了又拿，拿了又装。

　　眼看门外的人等不及了，几乎下一秒就要进来，她赶紧把书包拉链拉上，往肩上一甩，朝教室外跑去。

　　拦住林景逸要进来的步子后，罗星月讪讪一笑：“今天收拾得有点慢，麻烦你久等了。”

　　“是吗？我还以为你在躲我。”

　　他说得漫不经心，然而罗星月却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浑身炸毛：“躲你？我为什么要躲你？我又没有做什么心虚的事！”

　　她声音很大，强装着镇定，林景逸也配合地没有戳穿她。

　　担心真的把某只炸毛的猫惹急了。

　　回去的路上，张叔发现一贯吵吵闹闹的两人这次竟有些莫名安静。

　　他观察了一下，是每次主动找话题的罗小姐格外沉默。

　　但他从后视镜看了眼少爷的表情，并不像是跟罗小姐吵架了的样子……

　　回到家，罗星月匆匆换了鞋子就往楼上跑。

　　跑到一半的时候，林景逸叫住她：“今天晚上的补习别忘了。”

　　罗星月的步伐蓦然一顿，不情愿地“哦”了一声，拖着步子朝楼上走。

　　照例是讲数学。

　　不过上次周考的数学试卷已经讲完了，这次讲的是她平常做题过程中常错的题型。

　　又一模块讲完的时候，林景逸的水杯空了，他让罗星月先整理，然后起身下去倒水。

　　这次讲的题型比较简单，罗星月整理好后，林景逸还没上来。

　　她无聊地晃着腿，目光四处乱窜。

　　突然，视线在床头柜上的相框上定格。

　　跟她之前看到的一样，相框依旧是正面朝下，不过位置由原来的书桌换到了床头。

　　心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这是别人的隐私，既然林景逸不想让她看，她就应该保持礼貌。

　　可另一个小人却好奇心十足，勾得罗星月蠢蠢欲动。

　　想到林景逸还没进来，略微开着的门外也没有听到脚步声，罗星月当机立断，飞快跑到床头柜前将相框翻开。

　　照片上是一个黑色卷发的女人，正抱着一个扎着两个小啾啾的四五岁女童，温柔地看着镜头笑。

　　女童手中拿着一个紫色的小熊玩偶，一边睁着圆圆的眼睛无辜地看着镜头，一边拿着小熊往嘴里塞。

　　罗星月一眼认出照片中的女人是林景逸的母亲。

　　虽然郁阿姨已经去世很久了，但罗星月家的相册里有她跟林伯伯结婚时的照片，她没事的时候翻着看过，对这个温柔漂亮的阿姨印象深刻。

　　至于她抱着的女孩……

　　尽管罗星月非常不想承认，但依然从照片中那相似的眉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是她。

　　罗星月小时候去林伯伯家的时候确实见过郁阿姨，但她对这张照片完全没有印象，一点儿也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照的。

　　只听妈妈说过，郁阿姨在世的时候非常喜欢她，还说要让她当干女儿。

　　有张她们两人的合照并不奇怪。

　　不过林景逸是从哪翻出来的？又为什么会将这张照片放在书桌上？

　　这个位置实在有些微妙，是每次只要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如果照片中单单只有郁阿姨，罗星月可以理解为他在思念母亲。

　　如果郁阿姨抱着的孩子是林景逸自己，那也再正常不过。

　　可偏偏照片中出现了她。

　　罗星月百思不得其解地坐回书桌前，皱着眉深思。

　　突然，脑海中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

　　在她的认知里，因为七年前那件不欢而散的争吵，林景逸对她一直不待见。

　　虽然这段时间两人相处愉快，没有发生什么矛盾，林景逸也非常照顾她。

　　可罗星月认为他大概是迫于林伯伯的压力，不得已而为之。

　　她以为是他们两个在苦苦维持和谐的假象，林景逸可能是出于同情、出于责任、或是出于承诺对她表现得友好。

　　却没想到，可能林景逸跟她一样，都很在意他们两个七年前的友谊。

　　也一直对当初那件事耿耿于怀。

　　如果是这样，当初林景逸为什么没有回复她的道歉信呢？

　　罗星月将胳膊搁在书桌上，用手支着下巴，思绪涣散，目光难以聚焦。

　　直到林景逸端着水走到她旁边，罗星月还没反应过来。

　　“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罗星月茫然地抬头，正对上林景逸清浅含笑的眼。

　　她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那件事实在太久远了，久远到哪怕伤口表面已经复原，但内里依旧腐烂溃败。

　　就像一直没有挖去的腐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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