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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八卦
江影粼粼，波光与共。迟翎拖着伤痕累累的手臂，仰躺在船尾，尽职尽责扮演一个虚弱至极却慈祥无比的前辈。
“恶死——”
宣月空挑眉看他：“我不是。”
迟翎手一僵：“哦对，你现在的身份是宣家公子。”
宣阁主贵为帝师，其府邸坐落于剑冢之上显然不是巧合，若说是刻意为之，那目的只是是镇压。
贪生剑剑灵已逝，在剑冢内为祸作乱的恶死剑灵附身在宣月空身上，剩下的剑灵在长久岁月中被剑奴吞噬融合，悉数被困于长生仙蜉蝣的幻梦之中。
迟翎用包扎着厚厚白布的手臂拍了拍宣月空：“恶——”
他话头一转，在喉间哽了几次，深觉拗口，于是噌地坐起，船尾摆动，掀起一阵波澜。
“你有没有小名？”
迟翎语重心长道：“我师妹虽然身长八尺，体格魁梧，但是内心还是很细腻的，恶死剑名听起来就不吉利，她私底下怎么叫你来着？”
宣月空望着湖面的涟漪，直到波纹渐止，水面平滑如镜，才轻轻道：“小游。”
……
迟翎回想了一下，恶死剑玄光凛冽；迟翎抬头看了一眼，宣月空清瘦挺拔。
小游……这名字挺好的。
平心而论迟翎并没有嘲笑之意，只是这个名字，实在是有点出乎意料。
于是他又躺了回去：“那我还是叫你月空吧。”
宣月空依旧看着湖面的倒影，一声不吭。
“重铸剑身有两难，一为重铸剑灵，哦当然你就是剑灵，这一步可以省略。”
迟翎撩了一把凉润的河水，继续道：“二为引灵入鞘，这一步按理来说是比较简单的，仙门大多铸剑师都会。”
“不过现在时代变了，禁剑令推行下，大多铸剑师应该都卷铺盖跑路了。”
宣月空敛眸低笑：“所以？”
迟翎又轻拍他肩，安抚道：“东川天子脚下，不好贸然动作，这种偷鸡摸狗之事当然得找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
小船逐水漂流，从东川百流交汇处顺游至下沿，隐隐往中州而去。
河道途径几个村庄，人流渐多，远处桥头下青柳荫荫，不少商贩汇聚，人流涌动，吆喝叫卖不绝于耳。
迟翎随意一瞥，从人潮中见到不少衣饰整齐的仙门之人，似乎在争执什么。
木桨悠悠一划，小船沿岸靠行。
河堤下一蓝衫青年振振有词：“我修琴十余年，精通音律，学业大成后在乐坊挂名指导，有多年教习经验。为人师，亦为臣子；是音修，亦是琴修；是才子诗人，是戏子伴奏，人称天弦妙手……”
为首的一位仙门中人摆手道：“太多人啦，我们驭兽宗招不下。”
四周爆发出一阵轰笑，那蓝衫青年面上露出几分局促。
围观中有人笑问：“你一介琴修，怎么转行报考驭兽宗了？”
青年懊恼道：“皇家乐府只挑样貌端正之人，世家贵族没背景又攀附不上，普通人家犯不着花钱请先生教习音律。”
“习琴连生计都维持不住，转行重修也是无奈之举啊。”
有人给他出主意：“青楼酒肆生意正旺，填饱肚子不成问题。”
青年怒道：“我堂堂摘星府学子，怎可进那烟花之地。”
旋即又惆怅道：“早知道就不修仙了，若我是个凡人，在青楼当个伙计也未尝不好，可我偏偏学了这一身技艺，唉……”
围观人群指指点点，又作鸟兽散。
驭兽宗几人见有船只靠岸，纷纷招手拦行。
河岸处停了不少修士，看衣饰玄纹应是出自不同宗门，此刻皆各自成群，寻船落座。
迟翎的船停靠在一处僻静之处，这里树荫连绵，却无人纳凉，仅有一黑衣少年抱剑而立，脊背挺得笔直。
远处成群修士指指点点，此人像是不曾听到一般，见有船停下，一言不发付钱上船。
于是周遭指指点点的对象又从一个人转变成了一艘船。
当然，他们议论的主要内容主要还是那把剑。
宣月空眉头皱了一下，言简意赅：“下去。”
迟翎连忙按住他，嬉笑道：“不用不用。”
又问道：“少侠怎么称呼？”
那少年并未说话，长剑不加遮拦，就那么直直地横在船头。
身侧的船只穿行而过，隐约听见几句夹杂着恶意的坏笑。
像什么“娼妓之子”，“朱唇万人尝”等等污言秽语不加掩饰，声音在江面传播，惹得四周之人频频讨论。
迟翎被江风灌了两句闲言碎语，平望着湛湛青空，手心蕴灵，在河水里轻轻一拨，小船调转了弯，从汇聚的船流中偏向而去。
众人的谈论声渐远。
船上的少年目光动了动，道：“我姓洛，叫……疏行。”
“哦？”迟翎看了一眼少年那柄平平无奇的铁剑，又看了一眼宣月空。
宣月空低敛着眸，避开了他的目光。
迟翎轻笑了一下，转而正色道：“好名字。”
说话间，岸边又有一书生打扮的少年招手拦船，迟翎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船靠岸。
书生是个自来熟的，一上来就自报家门：“有劳搭载，鄙姓高，单字寒，你们叫我高寒就行。”
船上两人都是沉闷无比的性子，迟翎终于从高寒的热络中感受到一点蓬发的生机，起了点兴致，与此人闲聊起来。
“旁人见船上有剑修都避之不及，怎么关兄好像并不在意？”
高寒“啧”了一声，颇为嫌弃：“你这都多老的消息了，皇帝是下令禁止习剑，但是刀剑又不分家，你看那皇家护卫带刀的还少了吗？”
迟翎心说惭愧，确实是不曾了解，又听高寒道：“况且这山高水远的，修不出什么名堂谁真犯得着跟你计较，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迟翎重新打量起眼前的书生，见其周身无灵力波动，又没带什么显眼的灵器，不由得好奇：“不知高兄所修何道？”
高寒道：“我修八卦。“
迟翎诧异：“卦修？”
高寒一脸“我就知道你误会了”的表情，转而从怀里掏出一只朱笔，摆手道：“此八卦非彼八卦。”
他又摸出一份修订得方方正正的书卷，卷纸边泛着皱，是被频繁打开查阅的痕迹。
他随手翻了几页，示意几人查看。
迟翎粗略一扫，好家伙。
上面用清瘦小楷密密麻麻记录了诸多奇闻轶事，上至皇亲贵族，下至坊间百姓，从凡间名士到修真大能，应有尽有。
应有尽有……
比如说，某男子侃侃而谈，大言不惭称自己家缠万贯，掌握财富命脉，后被揭露，坦言称自己是卖纸钱的……
比如说，某位擅唢呐的音修在丧礼上吹了一曲肝肠寸断，吹完深觉表现良好，于是得意之下给来往之人发放喜糖，赴丧之人都喜气洋洋……
再比如说，某世家仙子连接收到八枚戒指，仙门流传起各种爱而不得的虐恋传闻，后有大儒分析，此举深意在暗示八戒……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迟翎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八卦！”
高寒点头，语气带着无限向往：“实不相瞒，我毕生所求，就是凭借自己收录的八卦，堂堂正正考入天机阁。”
迟翎试探地问：“你说的这个天机阁……”
高寒肯定道：“对！就是那个刊印天机日报的天机阁！”
……
迟翎第一次深刻意识到什么叫做祸害遗千年。
五百年前，天机阁与其余六阁并列为仙门之首。
彼时剑修当道，六阁皆凭借剑术在仙门百家扬名立万。而天机阁却不一样，它的出名，靠的是凡尘百姓。
据传，天机阁早年只是坊间一家撰写话本的风月小铺，以露骨风闻起家，其所编写内容无不香艳大胆，得人口口相传，从而吸引了一大批话本忠实爱好者。
然而某次其发行的话本却是以皇家秘辛为主题，详细描写了御花园里某后妃赤色鸳鸯肚兜的后宫艳文，流传甚广，从而被皇家严令整改。
此举让风月小铺声名大噪，其沉寂一段时间后，顶着风口浪尖更名为天机阁，转而开始收录各种玄门秘闻。
起初，由于刚被敲打，天机阁刊登的大多是不痛不痒的小事。诸如哪门哪派的宗主在大会间翻了谁的白眼、某师门弟子捉妖时搭了一把小师妹的腰等等。
因其捕风捉影又擅颠倒黑白，仙门之人大多对此不屑一顾。而坊间百姓对于吃饭喝水打小三的仙门日常也无太大兴趣——哦打小三可能还有点兴趣。
总之随着时间流逝，也就没人再讨论这家昔日响当当的风月宝铺。
天机阁见势不妙，于是转而重归本行，趁着当时妖修被众仙门排挤之时，刊登了一则误导性极强的消息。
“震惊！！某九流妖修混迹青楼，百人堂下兽性大发。”
正值人妖冲突之际，此消息引得无数侠肝义胆的剑修挺身而出，纷纷扬言妖修欺人太甚。
然而经青楼负责人澄清，该妖修纲目属猫系，进青楼被脂粉气一熏就睡了个昏天黑地，睡觉乃兽性本能。
澄清一出，天机阁顿受千夫所指，然而其却不以为然，借势又刊登了另一则奇闻。
“将军被敌将生擒，竟当场脱衣卖色求荣？”
后经匿名人士解释，该将军的老母望儿子展翅报国，在其背上刺了四字忠言。将军垂死之际忽然想起母亲曾说这四字妙言可救他于危难之中，遂脱衣供敌观之。
由于此条邸报暗指甚广，各方势力推波助澜下，天机阁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殊不知却正合其心意。于是天机阁趁热打铁，隔天又刊登了后续。
“小道消息有言，将军此人确实捡回一命，据阐述此消息的可靠人士透露，该将军背上刺的四个字为:
我是内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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