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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乐宫1
直到正午前,一行人才到庐州城门口。
沈千铃两手扇着风走在队尾,鼻尖冒出细细的汗珠。她看到茶棚,一步也走不动了,喊道:“喝口茶,再进城行不?”
“就你事多。”陆逐风满头大汗的瞪她一眼,她这一路,不是饿就是渴。
沈千铃晒的不想多说一句,冲进茶棚,坐在长凳上,倒上一碗茶就塞进薄纱往嘴里送。
清凉的绿茶入口,她才打起一点精神,目光往前方游移。
庐州城还是一如既往的古老安逸,连守城的士兵都靠在阴凉地打瞌睡。
她上次路过庐州还是三年前,她要去名器山庄干一件大事,经过庐州,喝了一夜花酒,还让唐秦被扒了裤子。
想到那晚,唐秦拽着裤腰,美人脸红里透紫,嚷着要杀她的样子,沈千铃‘噗嗤’笑出了声。她目光微转,落在唐秦倔强的脸上,想着,这一路被看得紧,都没机会接近他套话,眼瞅着到千乐宫了,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正想着,耳边传来陆逐风的声音,“你笑什么?”他这一路看管他,已经形成下意识反问了。
沈千铃自然不会实话实话,她目光看向打瞌睡的士兵,胡诌道:“我在想,守城真是一个好差事,天天做着梦就有响银拿,我以后是去捡破烂发财还是做梦发财比较快?”
“你……可真有出息。”陆逐风嘴角抽了一下,也看向守城的士兵,“这庐州城的士兵真有意思,回回来,回回睡,也没人管管。”
“这你们就不知了吧,庐州城一直没有城主。”阿九笑嘻嘻的倒了一碗茶水,双手恭敬的呈给谢亭云。
他坐的四人抬轿依旧不远不近的停在旁边,与他们保持着淡淡的距离。
陆逐风好奇道:“为何?”
“听说上一位城主犯了一件掉头的大罪,你们猜是什么?”阿九卖起了关子。
沈千铃黑亮的眼珠转了转,猜测道:“造反了?”
陆逐风摇头,“肯定不是,一个小小城主,哪有本事造反。”
“那是……杀了天子的爹,睡了天子的娘?挖了天子的祖坟?”沈千铃胆大包天的猜测,这可都是话本里杀头的大罪。
‘咚’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颗紫葡萄打在了她的额头,不痛但很羞耻。她捏着湿葡萄,气势汹汹的看向来处,正好撞见谢亭云投来一道不悦的目光,他手中拿着一方素白锦帕,正在轻轻擦拭指尖的汁水,就这个动作,透着一种由内而外的贵气感,仿佛正是从深宫里走出来的人一样。
他警告道:“不准对天家不敬。”
沈千铃即将脱口的腌臜话又咽回了肚里,哼唧道,“都是江湖中人,管什么天家地家,我现在骂天家祖宗十八代,天家还能听到不成。”
谢亭云神情肃然,平静却不容抗拒道:“我在,不许。”
“你……”
阿九怕她继续说出大不敬的话,赶紧说道:“他丢了城主印。没了城主印,城主还算什么城主,天家便革去了他的职位,印未找回前,庐州再不设城主。”
“后来呢。”到底年纪小,沈千铃果然被转移了思绪,追问道:“查到怎么丢的了吗?找……”看守城的状态,一定还没找回来。
阿九余光瞥了一眼装作不在意,但侧耳倾听的唐秦,笑道:“那位城主猜测印一定是被偷了,而且一定不是一般的小贼,就请了驻守在庐州城的千乐宫在江湖上开始调查,还真锁定了两伙贼。”
他慢慢讲道:“一伙是擅长劫盗官家的雌雄双盗高荼夫妇,另外一伙则是臭名昭著的淮南五恶。”
陆逐风一听,猛地一拍茶桌,“我知道,江湖通缉榜上,高荼夫妇排第九,淮南五恶排十九。难道是雌雄双盗干的?他们夫妇俩不是只盗贪官吗?盗城主印干什么?”
“经过千乐宫调查,城主印丢失的时候,雌雄双盗已经逃往了西北境,没有作案时间。”
“那准是淮南五恶了。”提起这五人,陆逐风一脸厌恶,“我听说过这五恶,无恶不作啊,他们奸淫掳掠、杀人灭口、劫盗四方,恶贯满盈,仗着兄弟五人,武功高强,配合默契,每每作案后都能逃脱,武林盟多次追加通缉令,都没能将他们逮捕。”
阿九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道:“淮南五恶武功高强,头脑聪明。他们犯案后,隐姓埋名,销声匿迹,当然抓不到人。”
陆逐风两眼放光,起了兴趣,“怎么,有他们消息了?”
阿九转头看向唐秦,笑道:“唐小宫主已经为江湖除害了。”
“啥?”
“哈?”
沈千铃和陆逐风齐齐发出不可思议的声音,唐秦连阿九和陆逐风都打不过,还能杀五恶?
唐秦听到这个称呼,脸色就沉了下来。少宫主就少宫主,什么叫小宫主,听着像小公主……他不喜欢一切与女人相关的词。
阿九道:“如果没猜错,唐小宫主是从临安魏家金铺被杀人劫舍,通过贼凶的作案手法才追踪到平湖吧。”
唐秦眼里闪过一抹诧异,差点脱口道,你怎么知道?他虽没说话,但惊讶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沈千铃脑袋空空,使劲敲了敲后脑,才串起来。就是说,平湖李家的主人其实是淮南五恶?他们抢劫了临安魏姓富商。想到这,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从袖袋里摸出之前顺手藏的金元宝,看到底部的魏字,顿时恍然大悟。
她又想通了什么,激动道:“从李家搜出的狮子头玺印,该不会就是?”
阿九笑眯眯退回轿边,“我家庄主一眼就认出了城主印。而这附近的几座城,只有庐州城丢过玺印,一切就不难想到咯。”
沈千铃抬眼再次望向轿中的谢亭云,他一脸平静淡然,仿佛对事情已经十拿九稳。想来他早就知道平湖李家的主人是淮南五恶,却一点儿消息都不外露,果然这才是谢亭云!他可怕之处就在于,你以为他什么都不知,其实他什么都知道,却以一种掌控的视角,看你上蹿下跳。
她撇了撇嘴,清澈的眼睛里露出一丝,孩子似的不服气。嘴硬的问道,“既然是兄弟五人,那李家只死了四个主人,另外一个人去哪了?”
陆逐风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没错,五恶一直都是团伙作案。”
沈千铃等着人来回答,却见阿九笑眯眯的靠着轿子,也不说话。又看向唐秦,他倔得抿紧两瓣唇,同样一言不发。最后她只能看向谢亭云,他层层推进的调查,总该知道全部吧。
可他却稳稳靠着轿椅,闭目眼神。
没有一丝开口的意思。
她小脸搁不住,干巴巴的哼了一声。
阿九这时才继续讲完,“二十年前,五恶段随风被秦月寒大侠一刀斩断头颅,挂在庐州城门口了。”
这段事迹在当年名燥一方,现在只能在庄主收集的《江湖英雄策》上看看了。江湖上英才辈出,大侠一代接一代,每个人都有成名史,但随着时光流逝,能永远被人记住的没有几个。
“痛快啊!这才是为江湖除害!”陆逐风激动的黑脸涨红,他也要成为这样的大侠!
“可惜——”阿九面露遗憾道:“两年后,秦大侠被四恶斩断头颅和四肢,悲惨的死了。”
“靠!”沈千铃眉毛挑起,眼里闪过一抹愤怒,“这四恶太嚣张了吧,就没有人能……”她话说到一半,突然一个大胆的想法涌了出来。方才阿九说,淮南四恶是唐秦杀的,难道,她脱口道:“唐秦是在为秦月寒报仇吗?”
答案显而易见。
唐秦眼里闪过一抹悲痛,美人脸绷得紧紧得,冷冷道:“他们不该死吗?”
该死啊!沈千铃起身,拍了拍唐秦的肩膀,赞道:“我觉得你做的对,但是——你灭人全家,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她得给大家留下冤有头债有主的想法,免得日后身份暴露,遭魔教连累……
唐秦嫌弃的打掉她的手,“你知道什么。”
“那你说点什么,让我知道知道。”
“……你真黑。”
沈千铃被噎了一嘴,闷闷的坐回去。她猜想唐秦、秦月寒、魔君三人一定有某种关系,她一定要想办法让唐秦说清楚。
凶手抓得这么顺利,多亏了谢亭云。虽然他什么都不说,但大家心知肚明,阿九是他的护卫,没有他的指使,不会知道这么多。沈千铃不由的又将目光投向他——,小声的嘀咕道:“明明只比我们大几岁,怎么什么都知道?”
一旁的陆逐风好心安慰她:“怪我们知道的少……”
沈千铃一听就炸毛了,“我?我知道的可多了,吃的,喝的,玩的,各门各派有什么宝贝,我门清好吧,哎,你别不信……”
大家一个接一个的走向庐州城门口。
城门半开,众人默然前行。庐州城内,街巷幽寂,石阶清冷,一条护城河安静的环抱着城池,众人沿着河边直走,远远可见前方一面湖镜,波光粼粼,是庐州最有名的逍遥湖。
千乐宫就坐落在逍遥湖边,是一座三层高的巨型船楼,船头船尾各拴两条又长又粗的铁链,连接地底深处的岩石,使整座船楼在湖边岿然不动,磅礴大气。
岸上生长着一棵百年柳树,依偎在船楼边,给登船口投下一大片阴凉。
一名布衫老汉正站在阴凉下,弯腰和女守卫说了段什么,便要把两条鱼递给女守卫,俩人推扯了几下,老汉把鱼绳塞进她手里,就一颤一颤快走开了。
沈千铃站在一块岩石上,将此景看在眼里,说道:“千乐宫很受爱戴嘛。”
想来这些年庐州没有城主,城内和周边县镇的安全应该都由千乐宫照拂,见百姓对她们的态度,便知一定照拂的很不错。
她跳下岩石,等四人抬轿过来,才一起向千乐宫走去。
不需多说什么,女守卫早从提前回来的争月师姐口中,得知有客人上门,已让人先行进去通报了。没一会儿,从甲板上,鱼贯而下十几名白衣飘飘的女弟子,各个年轻秀丽。走在首位的女人年纪稍长,一身桃粉色的宫衣,勾勒出窈窕的身姿,款款走来,像是睬着一路的桃花瓣。她容貌艳丽,脸色温和,扬着得体的笑容,越走越近,那双温色的眼眸,熠熠发亮。
她先扫了眼站在轿边的唐秦,而后目光转向轿中人,语气温和道:“这位就是五藏山庄的谢庄主吧,久闻大名,果真气势非凡,不愧是……”
她话说到一半,似乎是意识到他的真实身份不能当着众人面讲出。便话锋一转,道:“不愧出手就能将魔教置于死地。”
这句话有些奉承的意味,但经她嘴里说出,带着淡淡的笑意,却一点儿不觉得谄媚。
谢亭云依旧端坐轿中,朝她投去疏离的一眼,那眼神居高临下,又理所当然,沉声道:“上官宫主客气了。”
粉衣女人面色微愣,眼中笑意自然流露,好奇道:“我应该从未见过谢庄主,你为何知道我是上官玲珑?”
谢亭云用方才她形容的话,回她,“久闻大名。”她的名字,人如其名,圆滑通达,八面玲珑,江湖上知道千乐宫就没有人不知二宫主上官玲珑。
就连沈千铃也听家中父母闲谈时,提起过千乐宫的两位宫主,因二人过往非常凄惨,她当时多听了几句。
那大宫主出身名家琴坊,后父母双亡,家道中落,投入千乐宫,二宫主出身教坊司,只因得罪了官客,被发配为军妓,后才被千月宫赎回。
都是命运坎坷的女人。
但上官玲珑艳丽的脸上却不见一丝怨气。她大方一笑,眼角的皱纹都变得明艳动人,请道:“谢庄主好眼力,我已令人备好宴席,盛请各位。”
谢亭云向来不喜曲意逢迎的场合,眸色渐冷,拒绝道:“不必,我们先谈正事。”
“这……”上官玲珑擅察言观色,见谢庄主神色冷淡,不似推诿,也听说过一些他性冷的传言,便道:“好吧,但在此之前,可容我先与唐秦谈谈。”
“请便。” 谢亭云不担心千乐宫包庇唐秦,也不担心千乐宫放跑他,因为他们都知道后果千乐宫承担不起。
上官玲珑神色放松了下来,温声道:“那请各位先移步舱室休息,我稍后便到。”
沈千铃没动,她猜测,上官玲珑和唐琴谈话后,十有八九会将他先禁足起来,再由大人出面商议怎么处置唐秦,这是大门派一贯的收尾做法。
那她完全可以趁此机会,私下去见唐秦,她有毒婆子留下的药包,不愁他不交代。想到这,她黑亮亮的眼中,立刻涌出了一个主意。上前一步,说道:“我就不去了,能不能带我吃点东西呀。”
她一出声,上官玲珑才注意到这位头戴斗笠的男子,垂落的薄纱将他的脸遮得严严实实,一副藏头露尾的模样。若是独自上门,自是不会招待,但既然跟在谢庄主身边,她便问了一句,“这位是?”
阿九故意戏弄他,出声道:“这小子跟我们不是一起的。”
陆逐风在一旁喷笑。
沈千铃脸皮厚,立刻双手叉腰,反击回去,“那我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阿九耸耸肩。
案情到了现在,似乎是和她没关系了,她是走是留,也不重要了。
沈千铃也想到了这点,但现在她可不想走。她等了一瞬,见没人给她台阶,自己厚着脸皮,对二宫主说,“千乐宫不会连碗饭都不给吧?”
上官玲珑没有被她激的立刻回答,而是目光在他们之间徘徊,不是一路倒有可能,不认识应该是假话,想到这,她还是要给谢庄主面子,笑道:“来者是客,小公子一起进来吧。”说着给了身后弟子一个眼神。
陆逐风不放心的警告她:“不要乱跑给我们添麻烦。”
沈千铃挺直了腰板,只当没听见。
一名圆脸女弟子引她进船舱,舱内东西两排舱室,经过一扇木制舱门前,里面传来了一阵指力强劲的琵琶音,声音如裂帛炸开,爆出一股强烈的杀伐之音。
沈千铃忽觉一股冷意袭胸,仿佛有一把剑要灌入胸口。她快走两步,躲过音波的袭击,心有余悸道:这琵琶音多半是二宫主弟子所奏‘十字杀’,听说内力高强者,一击可穿透人体,当场身亡。
吓人。
沈千铃跟上女弟子的脚步,也不敢乱跑了,状似随意的打听道:“这艘船楼看着不大,能容下千乐宫所有弟子嘛?”
女弟子边走边说道:“这里是千乐宫的总部。”
有总部自然就有分部,十有八九也是分布在庐州附近。
她又试探道:“刚刚上船时,我看逍遥湖的湖景不错,我能不能去楼上观赏?”
“二楼可以,三楼是几位宫主的寝室,非有事不可随意闯入。”
“哦。”沈千铃点点头,正要问唐秦是不是也住三楼,女弟子已经推开了客舱门,“小公子好生歇息,稍后会送膳食过来。”说完人便离开了。
反正不是三楼就是二楼,既然三楼只有两位宫主的寝室,应该容易排查,等会儿她就先走一趟三楼。
没过一会儿,有小弟子送来膳食,沈千铃快速吃完后,躺在木塌上,准备等夜色降临再行动,听着湖水拍击舷板声,她悠悠沉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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