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削骨愿还肉
赶到东厢房时,正撞上怀氏从房里走出。
晏青忙低头福身问好,好在怀氏并没有过多在意一个丫鬟。
她自己也正忙着抹去眼角的泪,显然不想让下人过多窥探。
晏青进到屋子里时,床上的怀素锦背过身躺下。
直到晏青将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上,她才转过身,露出哭得通红肿胀的一双眼。
这对母女又是大吵一架。
“我不明白,为什么娘说只有我一个女儿,又总是把我往外推。我一直清楚,我自己最大的价值,就是结婚。”
怀素锦说的,应当是怀氏之前焦急地张罗婚事,像是着急卖了女儿一样。
“可我以为她不爱我的时候,又总是,总是……”
她说着,又哽咽起来,扑到晏青的怀里,泣不成声。
晏青轻轻地拍拍她的后背,问:“她刚才,又来跟你说些什么了?”
“娘说,怀府不安全,让我去徐州外祖母家避避风头。”
怀素锦从怀中拿出一红布包,里面包着金簪金钗金耳环,还有一些碎金子。
“这是娘方才偷偷塞给我的,都是她这几年攒下来的物件。”
怀素锦的手轻轻拂过一只金钗,“这还是当年娘结婚时的嫁妆……娘让我到徐州去,叫外祖母替我寻个好人家。”
她含着泪望向晏青:“你说,是不是爹娘还是爱我的?只要我听话,他们愿意给我钱,他们爱我,我也能帮衬家里。”
晏青无言,只得更紧地抱住怀素锦。
怀氏经年的悔恨和遗憾,如同黑水一般倾倒给了她的亲生女儿。她或许解脱了,却留下了更痛苦的怀素锦。
母女之间的爱恨纠葛,岂是轻易能挣脱的?
可怀氏为何在这个时间点,让怀素锦去外祖母家避难?
看来,她并非全不知情。
晏青眸色一暗,思忖片刻,还是决定将方才的发现告诉怀素锦。
听完后,怀素锦紧握着被子,思考道:“你是说,是……有人给我们画了双生阵,让明钰的病传到我身上?”
“不。”晏青摇摇头,“我怀疑,他并不是真的生病,而就是因为双生阵一事卧床。”
她握住怀素锦的手,感受掌中丰沛的灵力,“还记得我说过,你的静脉与灵根基础远在怀明钰之上,他那般凡人资质要想去竞选什么仙君的徒弟,简直痴心妄想,所以自然要找一个更好的办法。”
“你是要待嫁闺中的大小姐,是不会涉足修仙界的女子,他们自然打算到了你身上。”
怀素锦皱眉:“难道,这一切竟然是爹娘做的吗?我从小看着明钰长大,他不是那种人……”
”我,我还是无法相信。”
晏青拍拍她的肩,沉默。
谁愿意相信父母不爱自己?
她能理解怀素锦此刻的心情。
但“是或不是,看你身上是否能找到阵法,就能明白了。”
之后,在怀素锦后右侧的肩胛骨上,晏青找到了一枚,与怀明钰身上相似的纹样。
——确实是双生阵。
怀素锦收拢起衣服,久久不语,她仍然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所以,我生病,正是因为阵法将我的灵力输送给了怀明钰?”
晏青点点头:“不止,若双生阵落成,恐怕你的天赋与灵根,全都会失去。”
“那娘她让我走……这又是什么意思?这难道不是我的家吗?他们难道……不想要我了吗?”
怀素锦的眼里写满了无助。
晏青叹了一口气,不知如何安慰,而怀家的大小姐或许唯有接受爹娘不爱自己的现实,才能最终迈过这一坎。
这一步必然伴随着锥心的痛。
-
怀素锦哭累后沉沉睡去,在眼泪朦胧中合上双眼。
翌日清晨,怀府上下都像没事人一般,丝毫不提昨日黑衣人再次闯入一事。下人们甚至匆忙打点起行装,为将要远去徐州的大小姐准备车马,好不热闹。
晏青照例在怀府走了一转,并未发觉更多黑衣人的痕迹。
从后厨端来早饭往东厢房去的时候,她看到原本院中打点行李的下人全涌入了房内。
又出什么事了?
她挤入房内,一眼看到房梁正中悬挂着一条绷断的粗麻绳。
糟了。
晏青拨开众人,来到最前面,看到衣衫凌乱的怀素锦瘫倒在地,连连干呕。一旁还有被踢翻的小凳子。
自杀未遂。
“都给我让开,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身后传来怀氏威严的身份,众人作鸟兽散去,实则个个的眼睛耳朵都时刻紧盯着房里的动静。晏青混在人群中,也将里面的动静看得清楚。
怀素锦仍未缓过来,红着眼抬头望向怀氏:“娘……”
眼看下人散去,怀氏居高临下地看着怀素锦,没有搀扶之意:“别叫我娘,我的脸都叫你丢完了。”
“你说说,你这叫什么意思?前些日子进贼的事你爹都帮你压下来了,如今你倒好,生怕麻烦不够多。”
“你一个待字闺中的大小姐,什么最重要?名节最重要!”
“要是你自杀未遂的消息传出去,人家恐还以为之前是被采花贼误了身子,不堪羞愧才这样。”
她烦躁地在房内踱步,句句数落。
怀素锦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撑坐在地:“娘,你从头到尾关心的,只有我的名节吗?”
“那不然呢?傻姑娘,你真以为你死了,就会有觉得你委屈吗?他们只会觉得你不识好歹!明明生在一个好人家,锦衣玉食,却想不明白要去寻短见!傻不傻?”
怀素锦听了觉得可笑,“娘,你觉得,我现在过得好吗?”
“你哪里还有资格抱怨?你爹给了你最好的教育,你能去学《女诫》《女四书》,穿着是整个镇子最好的绸缎皮袄,顿顿都有肉吃,你还有哪里不满意?”
怀素锦从地上站起来,看向怀氏:"那你为何又如此心急要送我走,明日才是明钰的初试吧?”
提到明钰,怀氏的语气一下软了下来:“听娘的话,你的身体最重要……”
“娘。”怀素锦忍不住开口挑明,“你所作的,根本也不是为了我,只是为了明钰吧?若我没猜错,是你和爹,让我和明钰互换了修为。”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认不清局面吗?”怀氏眉毛一竖,而后牵过怀素锦的手:“娘也是为了你好啊,你不要不识娘的好心。”
怀素锦嘴唇颤抖:“为我好?为我好,就是让你的儿子享受最好的资源,去作仙君的徒弟逍遥,却让我远去徐州,伤残废全不管,随便找个人嫁了是吗?”
怀氏红唇开合:“你怎么能这么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家,不结婚,反了天了!”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想去修仙……”
怀氏立马打断她:“不行!姑娘家哪里要受这么多苦,你就听娘的……”
怀素锦狠狠甩开怀氏的手:“你根本就不是为了我好!”
这下,她是真的看清楚了。
可没想到怀氏声音更是尖利,盖过了怀素锦:“你以为,我就想困在北寒山?你以为,我就是自愿千里迢迢从繁华的徐州,来到这破北边?你以为,我是喜欢你爹才嫁过来的?”
她双眼通红,声音带泪:“我根本没得选!”
怀素锦反而平静下来,她看向怀氏,轻声问:“所以,你就要剥夺我选择的权利吗?”
没有答案,她没办法从怀氏身上得到答案。
怀氏嘴唇抖动,一心哀悼的,也只有自己。
面前的人,既是她的母亲,同时也是一个被困住的女人。
在众人侧目中,怀素锦裹紧身上的棉袍走出房门。
“站住!”
身后传来怀氏严厉的声音:“你今天要是敢走出这个门,就别再认我这个娘!”
怀素锦顿了顿,还是大步往前。
可一旁的守卫却在怀氏的命令下拦了上来,一步步将怀素锦围在圈里。
怀素锦骤然发难,夺过身旁侍卫的佩剑,横剑在胸。
“你们,也要拦我不成?”
“大小姐,冷静啊……”
到底是怀府大小姐,一群人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拔剑,只能劝阻。
怀氏走出门,冷冷地看着院子里的一切:“她既已踏出房门,就不再是我女儿,也不再是怀府的大小姐,你们不必束手束脚的。只管动手,谁捉到大小姐,重重有赏。”
面对怀素锦冰冷陌生的眼神,一群守卫将手放在配剑上,还是犹豫。
僵持之下,院门口传来怀明钰气急败坏的声音:“姐,你那个丫鬟到底是……”
大门方一推开,院内一阵风起,吹散了方才丫鬟扫洒的落叶。
下一秒,一柄粗短的羊角匕首抵在怀明钰脖颈之上。
“你……”怀明钰眼睛瞪大,双手却被反绞在后,他略一侧头,终于认出:“你就是昨夜的丫鬟!”
众人皆惊,方才几乎无人注意到这角落里的丫鬟,这才发现,这人如此面生。
“我是谁不重要。”那人嗓音粗粝,有几分耳熟,“让怀素锦走,我就放了怀明钰。”
她手上使劲,匕首抵进几分,刺出鲜红的血。
“啊啊啊啊啊啊,娘!阿姐!娘!”怀明钰不住地挣扎,却被身后的晏青牢牢地控制住。
“老实点。”不耐烦的声音从耳后传来,“再动,连你下面一起骟了。”
他立刻被吓得一动不动。
人群中的怀素锦趁人不备,一剑荡开近身的守卫,豁出一口,忙往晏青扑去。
晏青将怀明钰一把往前推去,捉住怀素锦的手,一式轻功拽上房檐,很快消失不见。
-
离开了怀府,二人在街边巷子里走,手仍然紧紧地牵着。
怀素锦自嘲地笑,摸了摸颈间的红痕:“我还想着,我死了以后,娘会扑在我的身体上大哭,说她后悔了。没想到,是我自作多情了。”
她冰凉的双手紧紧地牵住晏青,眸中泪光闪烁:“帮帮我,求你,帮帮我。”
而晏青,从在北寒山见面的那一刻起,她就没办法拒绝怀素锦的请求。
大街上人群喧哗,两人围过去,却听到有人被害的消息,据生还者说,正是一个黑衣人闯入家中所为,被黑衣人划开的伤口也一直流血不断。
没有影的黑脸,伤口久治不愈……
晏青再次联想到邪祟。
邪祟没有实体,如同冤魂怨鬼一般,吸食人的灵气与精力为生。而被吸食的修者灵力丧尽,寿元也到了尽头,枯萎而死。最重要的,是伤口不能愈合。
百年前修仙界第二次大战,正是修者与所谓“邪祟”的战役。当年她甘愿当诱饵,就是为了把邪祟消灭干净,彻底绝了纷争。
难道,她死后其实任务失败了,邪祟没有被消灭?
不、不对,九州难得平静十年,不应该。
恐怕是,邪祟与她一样,复活了。
她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一瞬间,她的血液凝固,凉到了脚趾。
连怀素锦叫她的声音都听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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