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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八
武戏排练进入第五天，动作编排的难度上了一个台阶。今天要过的是一场双人围攻归山人的大场面，涉及武器转换、翻身接地、以及高速镜头跟拍，场地刚铺完软垫，沈澄就拿着剧本站在镜头走位图边，一边调整演员站位，一边低声指点动作节奏。
“这场戏不比前几场。这不是对招，是被围堵。”
“动作要快，但脚下不能乱。快是错觉，稳才是本能。”
年轻男演员点头：“我记住了。”
“你刚才第三个横扫动作的时候，肩膀起太高了。”
“那是……？”
“这是保护自己心口的一种本能。但一抬肩，胸口就会露出来，对方反而能抓到空隙。”
沈澄说完，抬手演示了一下标准动作，左臂横挡、右手顺势压肘，收势内旋。干净利落，节奏明晰，像水流顺石一般，不滞不躁。
林栖站在场边，双臂抱在胸前，一边观察拍摄计划单，一边默默记着沈澄说的每一句话。
她发现他不是那种炫技的武术指导。他讲动作的时候从不高声，也不炫耀，而是用一种近乎克制的节奏，把复杂的动作剖开来，让演员听得懂、学得会、心里信。
中场休息后，继续拍摄第三场段落。镜头开始运转，两个群演一起冲上去，年轻男演员稍一迟疑，脚下滑了一步，整个人朝左侧倒去。
场面一度混乱，林栖惊出一声：“小心！”
沈澄几乎在同时冲上前去，一手托住男演员肩膀，另一手撑住他即将磕地的头侧。
“别动。”
男演员大口喘气，脸色苍白，沈澄轻轻推开跟过来的摄影机：“别拍。”
“你伤哪了？”
“肩……肩有点撞到。”
林栖已经走到近前：“要不要去医院？”
沈澄低头察看男演员肩胛位置，动作轻柔而迅速，确认没有明显错位后才松了口气，“先冷敷，后面这一段我替他演。”
现场气氛微妙变化。
沈澄穿好替身服，接过对招剑，他站在中央，眉眼平静，等一声开始，然后动作落下来的瞬间，整个排练场空气像是凝固了。
他左手绕身，右肘带剑，回身时内旋护心，再一个低身翻滚、接空中膝撞的假动线。
动作极快，却没有半分慌乱。每一处看似暴力的出手，其实都保留着力道。林栖第一次真正看懂了沈澄在说的那句：“不是你想打，是你想不打才动手。”
沈澄打完一整套动作后，只是低头喘了一口气，把剑一收，长身站定。导演低声感叹：“这个画面留给剧本就太对了。”
排练结束，林栖跟着他走到后场。沈澄脱下外套时，林栖才看见他左侧肩膀位置有块深紫色淤青。
“你也撞到了？”
“刚才接膝的时候没缓住。问题不大。”
“你别总这样……”她下意识脱口而出，语气比想象中更重了一些。
沈澄愣了一下，转过头来：“我？”
林栖慢慢低下声音：“你每次都不喊疼，也不说自己伤到哪。但我都看见了。”
沈澄轻轻一笑，声音低哑。
“你看得出来？”
“你右肘不敢完全伸展，膝盖落地那一瞬重心没对准。你不是失误，你是回避。”
沈澄垂下眼，过了几秒，他缓缓开口：
“小时候摔过一次，右手差点废掉。后来我学会一点事疼的地方先收起来，别人才不会找那里下手。我练的第一件事，不是出拳，是藏伤。”
林栖轻轻握住他的手腕：“那现在呢？你还要藏多久？”
他没回答。只是在她指尖贴上他腕骨的一刻，忽然轻声说了句：“你是第一个，能看穿这点的人。”
林栖没再说话。风从两人之间吹过，带起场地上悬挂的黑色帘布微微晃动，像一场从未响起的夜雨。
夜晚十一点，剧组已散去。林栖却一个人留在排练厅，站在空旷的软垫地上，一遍遍试着模仿沈澄下午演示的动作。她的肩膀不够松，收势总显得局促；膝盖不愿贴地，回身也容易晃。
光是一个基础的旋身避击动作，她就重复了五次。第六次时，她自己也喘了口气，靠着墙滑下去，揉着膝盖低声骂了一句：“写得出来不等于做得到啊……”
“你的呼吸太乱。”
沈澄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林栖一惊，抬头看到他靠在排练厅门口，换了便装，却还是一副练功时的状态。
“你还没走？”
“我看到你灯没关。”
“我……想着明天还要改剧本，就练一下。”
沈澄走到她面前，蹲下身，目光温和地看着她：“想练动作没错。但你得先稳住气。”
林栖仰头看他：“你上次也这么说。快是错觉，稳才是本能。”
他轻轻点头。
“闭上眼睛。”
她犹豫一下，照做了。
“脚掌踩实。想象自己脚下有四个点：前掌、后掌、内侧、外侧。你得同时感受到它们接地。”
林栖微微调整姿势，沈澄轻声道：“再呼一口气。不要用嘴。用鼻子。慢慢地吸、慢慢地吐。”
“想象你不是要打赢谁，而是要站住一场风。”
林栖一瞬间仿佛明白了什么。她不再想动作，而是感身体，沈澄在一旁不动，只偶尔低声说：“腰别挺太高。”
“膝别锁死。”
“肩别抬。”
每一句都像是用指尖轻轻在她身体上描过。不是命令，而是温柔地引导她去靠近自己，林栖睁开眼的时候，窗外的夜更深了。她的掌心微微出汗，但呼吸，却第一次像是在身体里住下了。
“你其实挺适合练武的。”沈澄低声说。
林栖笑了一下：“真的吗？可惜我不是演员，只是个编剧。”
“编剧更需要练武。”
她一愣。
“你要写一个角色如何被打倒，必须知道那一下落地是什么感觉。”
“你要写他如何反击，就得知道站起来用了哪块肌肉，耗了多少气。你写得越真，演员就越能信你。”
林栖低头。
“所以你才一直肯教我？”
沈澄没有立刻回答。
半晌，他说：“不是因为这个。”
林栖抬头，两人对视，空气一度安静得像隔了一层水。他走近了一步，声音微低：“是因为我看到你练的时候，会想起……我刚进剧组那几年。”
“没有人愿意教我动作节奏，也没人告诉我什么叫肩膀不要抬。”
“我踩了无数个错点，摔过很多次，才知道原来动作里也藏着疼。”
林栖喉头发涩。
“那你现在还疼吗？”
他垂下眼，低声笑了一下。
“如果你站在对面，就不疼。”
这句话轻得几乎听不清。却在林栖心口落了一下。不是动作，也不是台词，是他真正说出来的心意。她没说话，只是伸手替他理了理肩膀上的一缕头发，动作细微，却是她给出的回答。两人站在空旷的排练场，身影投在软垫上，重叠着，却没有打扰彼此。
像是初学者在练步伐慢、稳、不急于靠近，但每一步，都是真实走出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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