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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珠夫人
咚、咚、咚
心脏被指尖一点,不知是触碰到了什么,竟不受控制地剧烈舞动。
怜青回神,触电般缩回了自己的手,抓起被子把自己埋了起来。
阿瑶的手一空,残留的温热缓缓消散。
她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心,静静地思考了一会。
没有想出任何结果。
算了。
她尽力了,无法还原当时情境也不要紧,怜青的态度似有松动,那她就有望留他下来。
阿瑶戳了戳把自己裹成粽子的怜青,换了新话题。
怜青这个“粽子”戳一下扭一下,还会嗡嗡响。
“你在念什么呢?又是仙法么?”
怜青憋了好长一口气,躲在被子里面,浑身发烫,倒是阿瑶一脸坦然。怜青咬牙切齿,又觉得如果告诉她他在念清心咒平复心跳,实在是太丢脸了。
于是“粽子”点了点,认下。
“你还没放弃成仙的念头吗?”那些修仙之人,那些曾经的同门如此狠毒,这狐狸竟然还想着回去修仙。
阿瑶不能理解,是仙是妖生来就定了,那些能修炼的凡人本质上也是仙族的后裔,不过是族类之分,为何如此在意。
“你也看到了,他们对妖喊打喊杀。如果我是仙就好了,那我就能得人尊重,我的族人也不会被人看不起。”
阿瑶沉默一瞬,发现了他话里的漏洞。
“可是,你看,你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的妖族啊。”她伸手把“粽子”剥开,轻扯着怜青凌乱的碎发。
“……”
少年的脸色微红,隐隐有着不服气,但是他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是妖是魔,是人是仙,这都是天定的。三界不分高低,六族不论贵贱,为什么会害怕被人瞧不起呢?”
“不一样不一样,”怜青嘀咕:“你懂什么。”
“嗯嗯,”阿瑶叹气,摸摸他的头,安慰道:“算了,十七岁是小了一点,没关系,等你长大一些就懂了。”
怜青:?
“呵,小?我年纪小?我是妖你是人,你说究竟谁大些?”
“小小人族不过百年寿数,竟敢不敬,还不快快唤我……”
“嗯嗯,好,你比我大,狐狸老伯。”
“!”
“阿瑶,你是不是成心跟我作对……”怜青张牙舞爪,正扑过去吓唬阿瑶,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梅色衣衫的女子妖妖俏俏地倚在门上。
“咳咳,奴家是不是坏了二位好事啊~”她眼波流转,满是打趣,直将怜青看得浑身不自在,倏地放手退远。
那女子看看无知无觉的阿瑶又看看满面通红的怜青,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天大的趣事,掩唇笑道:“二位换身衣服随我来吧,夫人有请呢。”
由不得二人拒绝,黑衣紫裙的婢女鱼贯而入,不由分说给二人束发更衣。
不过片刻,二人就被换上了魔族的深色服饰,装饰着亮晶晶的珠串。
同行带路的婢女们皆是满面打趣,嬉闹着推阿瑶和怜青走。满院红纱缦帐,烟雾朦胧,轻纱拂过脸,格外暧昧妖冶。
穿过幽暗迷蒙的连廊,又拐过三处轻纱摇曳的庭院,二人才被推进一间布置的旖旎诡艳的花厅。
阴影中,只能见到主位上坐着一个暗红衣裙的女子。黑衣的婢女们瞬间噤声,低下头,只推着阿瑶和怜青坐下。
阿瑶和怜青抬头看上首的人,皆是一怔。
红珠,阿瑶没见过她,却在心底笃定地说出了她的名字。
怜青则是讶于此人的似曾相识。
红珠夫人将二人神色收入眼底,赤足从昏暗中走出,笑得眯起了眼:“好久不见,有苏公子。”
怜青惊讶:“你认得我?”
“自然是认识,”她说着,不着痕迹看了阿瑶一眼,“从前先魔君还在位时,便是派我去贺小公子降生的,后来新魔君即位,妖君遣小公子拜贺亦是我待客呢。”
“那日小河镇灵力暴动,我前去探看,没曾想竟然乍逢故人呢,当真是缘分呐。”
她认下了这份救人的功劳,阿瑶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红珠夫人不吝于解释,笑得更加开怀,拿起黑色的羽扇掩唇,眼神在阿瑶和怜青二人之间徘徊。好半晌,她才收敛了眼神一敲酒盏,门外等候的婢女端着杯盏佳肴静默而入,花厅中只剩下她们的足节发出的咔哒声响。
方才阿瑶不曾细看,此时才发觉这些婢女身下的哪是什么双腿,而是四对裹着硬壳的节肢,上面覆着粗硬而尖锐的毛,半遮半掩藏在衣裙之下。
阿瑶只略微诧异,倒也不曾害怕,只她偏头往旁边一看,怜青很明显是被吓呆了,手抖个不停。
出神之间,红珠夫人已经走下座位,她不再掩饰自己的足节,越往前走,身下的双足逐渐幻化成四对狰狞庞大的节肢,争先恐后地从衣摆中钻出。
她的眼睛也逐渐变化,从人眼的变为了占据半张脸的一双大眼,眼下红痣也化为三对暗红色副眼,她的嘴唇也变为口器,一张一合,吐露人言。
她俯身贴近了阿瑶,八只眼睛一眨不眨端详阿瑶,巨大的眼瞳映出阿瑶的全部面容。
“阿瑶…呵,阿瑶姑娘,”她观察着阿瑶的表情,却没有发现一丝异样。没有害怕,没有愤怒,没有忍耐,只是波澜不惊,就仿佛视她如无物。
她轻嗤一声退开。
“既是熟人,不如二位以后便在我府上常住如何,这些美酒佳肴皆是特意为二位准备,二位可还满意?”尖利的指甲沿着银盏划过,发出一阵刺耳的锐声。
阿瑶皱眉,心下疑惑,红珠夫人口中说认识的人是怜青,可她说话的字字句句却都像是冲着自己来的,带着她不知原因的挑衅。
“不必……”不给些反应似乎不太好,于是阿瑶抬头笑了一下。红珠夫人见鬼般浑身一抖,八条腿打结地退开,还不忘瞪阿瑶一眼。
“咳,听闻阿瑶姑娘在我名下的酒楼的里帮工,想必与旧友相逢也会觉得亲切习惯一些,今日,我可是特地把他们一并请了来。”
“你看看,”她用扇尖点点阿瑶手边的银盏,揭开盖子,盏中黏腻的暗红色汤底里赫然摆着一只方形瞳孔的眼球,血丝和浅色的筋柔软底地在汤中散开。
“这月鹿血,这羊珠子,都是要活的时候生挖,而后再迅速烹调,才能保持鲜味……”
“阿瑶姑娘,平时会同我的这些伙计们谈天说地吗?此刻见到,是不是会感觉亲切不少呢?”
见她不说话,红珠夫人以扇掩面莞尔,兴致更甚,一拍手,一架蒙着黑布的车子推上来,细微的挣扎和呜咽声,伴着铁锁链的声响在寂静的花厅之中格外明显。
“阿瑶姑娘可知道,我们魔族曾有一些秘药秘术甚至……秘菜?从前风靡一时,可后来啊,新君即位,她懦弱、古板、无能,我们的魔族的疆土再也没有扩张,我们魔族的爱好、天性也被她一力压制,这些东西从此就被严令禁止了,然后啊……我们魔族就因为她的无能,在冥界成了籍籍无名的存在,成了向仁义道德俯首称臣的笑话。”
“不过,这些都是题外话,你今日运气不错,”她话锋一转,话说得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感觉,“魔君她逍遥自在去了,没了监管,才有机会让你尝一尝这禁菜的滋味。”
“来人,”她一声令下,侍女揭开上面盖着的黑布,黑布之下是一架笼车,笼子顶端是一块开了孔的木板,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就从那个开孔里探出,头被沉重的锁链和玄铁桎梏,嘴被钉死。
阿瑶指尖轻微地颤了颤,似有所感,垂下眼睫没有再看。她的动作自然被紧盯着的红珠夫人敏锐察觉,红珠夫人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继续道:“二位可知,这是何物?”
说罢,也不等阿瑶和怜青回答,带着恶意和兴奋:“这是珍馐,名为首中玉。”
“可知何为首中玉?你看这颗头颅,圆润饱满、发丝光泽,你看她的眼神!”红珠夫人猛然提高声音,掐住笼中“人”的脑袋,用尖利的指甲点过那人的头顶,“看到了吗?剖开,取出,软颤颤的,在这冰天雪地里还会冒出热乎乎的水汽……”
她做出一个很享受的表情:“然后,吃下去,伴着食物逐渐涣散的眼神吃下去,口中的‘肉’会跳动,随着心脏的节奏一下下地颤动,然后她的血就会从头顶一束一束流下,一生一死……”
哕——
阿瑶和红珠夫人齐齐回头,看见怜青一脸痛苦地干呕,桌上的碗筷盘盏通通被他推落,猩红的汤染上雪白的地毯,一片狼藉。
红珠夫人的笑意更甚。
“这个‘人’,阿瑶姑娘想必不陌生吧?你仔细看看,她是谁?”
红珠夫人撩开那人脸上凌乱的碎发,侯娘子一双含泪的眼瞬间泪如雨下,她挣扎,身上的锁链发出沉闷的响,被堵住的口中只能发出意味不明的音节,在红珠夫人夫人畅快的笑声中显得愈发凄厉。
红珠夫人解开她的禁制。
“阿瑶,阿瑶……救我,不要吃我……唔放开我放开我!!”
“我是妖,妖!妖魔同属冥界,是冥帝的子民,我们才是同类,你们吃她啊,她是人!!而且她、她要和那个猪妖成亲了,大人早吃晚吃不都是吃……”
“哈哈哈哈哈哈……怎么样阿瑶姑娘,对这道菜满意吗,是不是很有意思,你看,这才是魔该有的样子……”
“无情无义,弱肉强食,这才是魔的天性,这才是……”
花厅里回荡着笑声和惨嚎。
“红珠,够了。”
阿瑶的声音不算大,但足够让花厅中所有人都听见。一时寂静,所有人都动作都定住,刚刚还在干呕的怜青看着四下氛围不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你……你、你叫我什么?”红珠夫人的瞳孔骤然缩小,不可置信地看着阿瑶脸上熟悉的厌倦神情。
“我说,够了。”她还没有迟钝到连恶意都感知不出的地步,而且这份恶意莫名其妙试探着什么,令她没由来的厌烦:“夫人既然并非真心宴客,那我等也就不便久留了,告辞。”
说罢,阿瑶也不管花厅之中众人各异的表情,径直拉了怜青离开。
直到阿瑶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红珠夫人才跌坐在椅子上大口喘气,她眼神惊疑不定,抚着胸口平息着心绪。
“夫人,那这猴妖……”侍女小心翼翼开口。
“丢回去,让她滚,你们都滚!”一众婢女不敢言语,低下头迅速退了出去,花厅又变得空荡荡的。
过了很久,才有红珠夫人几近呓语的声音响起。
“你说……她是不是已经想起。我的威压竟然……竟然对她毫无用处,她就这样大剌剌走出去了!?!”她抬头,看着眼前无声无息出现的黑衣人。
那人轻嗤,似是笑她畏首畏尾,“大人今日所作所为,不就为了刺激她想起吗?还有,你不会以为,她失了记忆就能轮到你作威作福吧?”
“呵,你懂什么。”她说不清自己是一种什么想法,既盼着她能醒来,又觉得她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她住在这小河镇倒是逍遥自在了,天天晚上被‘诡’讨说法的人是我,她再不醒过来,我的八条腿都要被嗦秃!”红珠夫人气不打一处来,诡夜夜去辛瑶那里哭嚎无果,就在小河镇四处游荡吓人,实在没地方出气,就半夜来折磨她。
拉开她用来遮掩的裙摆便能看到,她原本红色的八条蜘蛛腿,腿尖已经被“诡”坚持不懈地啃成了黑色,没有了原来美丽妖冶的光泽。
“还有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离开了魔域自由自在,我可是在她的管辖之内,若是她醒来要报复,你当然不怕,我呢?!”
“大人这是怕了?”那人阴恻恻笑起来,截住了红珠夫人否定的话,“大人胆小也不要紧,只要……不背弃主上,便无碍了。”
红珠夫人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人,突然恶意从心起:“你自然是会忧心我背叛,毕竟我不像你那么恨她,我差点忘了,你是被辛瑶卸了半边腿丢到无极冰海的……”
她伸手去扯他那质感明显不同的半边手臂,心中那点被嘲讽的不畅一下就散了大半。
“毕竟,我不像你,我不需要提心吊胆。呵,你从前那么喜欢她,被当垃圾一样丢掉的滋味不好受吧……”
“大人,”那人截住红珠夫人的手,神色不动,仿佛说的不是他的事情:“还是议正事吧,不然下一个被当垃圾丢掉的人,可就是你了,到时候你猜猜,你还有机会像这样接近她,在她面前说这样的话吗?”
“而且你可别忘了,主上的任务,就是要让她提前醒来,不然怕是无人能对付……”
“闭嘴,用得着你说,此事好办,我前段时间从那猴妖口中问到,有只猪痴心妄想她,只要心绪大动,不怕她不会提前醒来。只是,那狐狸怎么办,他在终究是个变数。”
“这我自会解决,至于大人说的办法”他的身影逐渐变淡,化开在阴影之中,只余一声轻嘲:“只盼你自己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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