践谶

　　当天傍晚，符清在月井中再次见到了甘林，以及他背着的一个大行李包。

　　他明显已从白天那缺眠的倦色中满血复活，此时正一件一件向外掏：
　　毯子、靠垫、水壶、面包、挂耳、笔记本……最后撩起衬衣下摆，从后腰抽出那本珍贵的天书，想了想，又塞了回去：“这个不能离开我，怕你犯病。”

　　符清看着已经开始打地铺的甘林，眼角抽了一下：“怎么？你要在此闭关吗？”

　　“怎么会？”
　　见符清以眼神示意这堆七零八碎，甘林解释道：“只是通宵。考试周的常规装备而已。”

　　他躺在毯子上，双手往后脑一枕，目光望向琉璃穹顶外星河流淌的夜空：“再说了，这办公环境，连个坐垫都没有。我不能虐待你啊，毕竟你可是我的领导。”说着，他给符清也腾了点儿地方，示意他坐下。

　　符清没说什么，默默地照做了。

　　月井，这个他苏醒时祭祀坑般的冰冷地方，此刻被甘林小小的一方毯子，衬出了点鲜活气息，有了一丝温度。谢谢你，有心了。

　　符清望向甘林，没想到与对方的目光正对上，见他眉头微锁，便问：“你在思索何事？”

　　甘林：“我在想，这天书和你手里那个舆图是出自同一个或同一拨人吗？”

　　符清给出一个“我在听”的表情。

　　“说不是吧，那个日巫血脉舆图上明白写着天书的存放线索，那么从立场上讲，至少天书不该危害到日巫。”甘林分析道，“可要说是同一拨，又不合逻辑。那舆图是为了寻找日巫血脉；而天书，根据影九口中那二位‘高人’的意思，是为了拯救月巫的。二者分别有利日、月巫，而又根据记载，日、月巫有仇，那么这两样东西又是有立场冲突的。”
　　“这‘既一致又冲突’，是几个意思？”

　　“再者，从这两样东西的功用看，是在这俩族都已经‘壮烈’了——很有可能是火拼后已经两败俱伤的情况下，这两样东西才开始发挥作用。”甘林“啪”地扎开一罐巧克力奶，一边嘬一边说：“有这本事，为什么不防患于未然呢？”

　　符清仔细听着甘林的分析，他取出怀中舆图，盯着那行“天书藏于玄穹”，良久道：“也许，舆图上的字不是做舆图的人写的？”
　　甘林：“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又或者‘日、月巫有仇’这事，另有玄机。唉，线索还是太少了。”

　　符清点点头，道：“那天书上怎么说？”

　　“天书啊……”甘林叹了口气，盘腿儿坐起来，把书摊在腿上，“它跟我打哑谜。”

　　符清闻言凑过来。

　　“总体上，这本书，文字是断续的——九成是断的。这第一部分，”甘林掐起一打书页，抖落抖落，“应该讲的是四海混战时候的事，里面提到牛眼山、月井、人质、进攻什么的，说不定跟你讲的月巫进攻日巫的那次事件有关。”

　　然后，他翻了翻，又掐起一打：“这第二部分，讲的应该是八国割据时代的事情，这块书文字不很稳定，就像……液晶显示屏快没电那样，就能看见个地震、俞国、国师莫……什么的，唉，还没有第一部分给的信息多。”

　　甘林继续翻书：“这第三部分，应该是讲发生在蛮邦之乱的时候的事。看来这书是按时间顺序写的，还都是动荡年代……”

　　符清听到这里，似乎要捕捉到一丝灵感，思路却又转瞬划过。

　　就听甘林指着一页，继续说：“你看这里，‘枯竭’ blabla ……‘玉斗’？这是个什么？你有印象吗？”

　　“并无。”符清突感一阵恶心，便简短答道。

　　“‘日巫血脉’，诶，这个提到了，会不会跟……”甘林抬眼询问符清，却发现他面色有些不对，“你怎么了？”

　　“方才突然有些不适，”符清调息几下，“不过现已无碍。”

　　“给，”甘林见他没什么大碍，用牙尖撕开一兜饼干递给他，“低血糖吧你？”然后，他继续捶胸顿足：“最可气的是这个封底，乱码啊，让人……哎呦我去！”

　　甘林“嘶”的一声，他小指被书页划了个小口，传来一丝刺痛。他就着伤口胡乱一嘬，嘴里含含糊糊地继续抱怨：“让人怎么看得懂？”

　　一头雾水的甘林往后一仰，瘫在毯子上，将天书置于胸前，闭眼摩挲着天书封底那片混乱的码。

　　见他抱怨，符清刚要出言鼓励一番，却捕捉到奇怪的一幕：一颗细小的血珠，从小指的伤口飞了过去，好似被那片乱码拽着，吸进去，没有晕开，继而竟消失了。

　　“甘林，手！”

　　甘林闻声睁眼，又一颗。越来越多的小血珠汇过去了。

　　乱码般的文字如饥似渴地吸引着这血珠，随着血珠的注入越来越亮，终于停在某个亮度，不再被吸过去了。

　　就在他们以为结束了的时候，异变陡生！那发亮的乱码仿佛活了过来，开始扭曲、旋转、重排，进而化作一行古老而清晰的咒文，散发着莹莹光辉。

　　甘林盯着那行不知什么体的古老的文字，无师自通地读了出来：
　　「鼋盘转，
　　双星旋，
　　四手出，
　　天书现。」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短暂的死寂笼罩整个月井大殿。

　　随即，甘林手中的天书迸炸出耀眼的光华，“哗啦啦”地翻动着书页。无数符文从书中奔流涌出，如同金色的蜂群，环绕在二人周围，疯狂地旋转，越来越快，形成一个桶状的旋风。

　　月井的十二根石柱上的符文犹如烽火一般被依次点亮，与之发生强烈地共鸣。穹顶上的琉璃天窗映出倒转的星河，大殿中地面在震颤，空气中充盈又静谧的能量场被瞬间引爆，汹涌澎湃的能量乱流刮得甘林的脸颊生疼。

　　“甘林！”符清疾呼一声，下意识地想将人拉倒身后护住，但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那不是被禁锢的感觉，而是体内两股能量在天书的影响下被引动，时而如沸水般翻滚，冲撞着筋脉；时而如纠缠的毒蛇般，撕咬着他的意识。他闷哼一声，脸色惨白，极力地集中精神，而紫眸却再次开始浮现双瞳的异象。

　　而甘林，在此刻的惊涛骇浪中，从被符文裹挟，到努力去感受、适应，仿佛渐渐开始解析出这些暴躁的能量流动的“波谱”。
　　“嘣咚、嘣咚”，终于在某一点，他的心跳，与天书的“输出”同频了。

　　刹那间，“唰”地一声，甘林的背后多出两条手臂。

　　四手出，天书现！

　　如同古老的封印被解除，天书的光芒暴长到极致。能量倒转，所有符文如江河入海倒灌入天书。月井中央蛇纹石盘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一个巨大的阵法在二人脚下骤然展开。

　　“符清！”甘林看到发丝飞舞，神志濒临崩塌边缘的符清，也顾不上什么四手八腿的了，“这破地方要塌了吧？！”他吼着，一把抓过符清冰冷的手。

　　瞬间，能量在符清、甘林和天书之间接通，但又像接乱了的电路，成了阵法的引子。

　　空间开始扭曲，眼前的时空如同无数次破碎又拼凑的镜子。穹顶外倒转的星河向他们汹涌奔来。

　　符清强忍痛苦，仅存的一丝神志让他反手抓住甘林，紧紧扣住他的手指。

　　猛然间，天书化作一缕金光，倏地没入甘林的一个掌心，留下一个灼热的、一闪而过的图腾印记。

　　四面八方涌来剧烈的挤压和撕扯，让甘林觉得自己肺里的空气都快被挤干了，魂魄都要压出窍了。他用最后的意识做了一件事——将符清狠狠拽进自己的怀里，紧紧抱住。

　　“抱紧我——！”

　　下一瞬，强大的吸力呼啸着从法阵中心爆发，彻底吞没了相拥的二人。

　　月井中耀眼的光芒骤然熄灭，刚才的一切都消失了，仿佛从未发生。唯余柱上微热的符文、地上的毯子、零食和空空的笔记本见证了方才那一场跨时空的迁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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